“祭酒大人,时间匆忙,来不及准备,都是些简单的家常菜,招待不周,您见谅。”
温仲夏切了一大碗卤菜,套餐饭里的尖椒回锅肉正是热气腾腾的,打了一盘,另有四个结结实实的四喜肉丸子,汤是红黄相间的番柿鸡蛋汤。
郭正五笑了起来:“这般丰盛还简单啊,我平常自己吃饭一荤一素就够了。”
旁边站着的贴身小厮也说:“我家大人忙的时候,就算上咸菜馒头,他也不挑的。”
温仲夏夸赞道:“大人勤俭为官,实乃百姓之福。”
不用管他们主仆是不是自夸作秀,反正听的人捧一捧总没错。
“太多了,吃不完浪费,你们坐下来一起吃。”郭正五又招呼。
一番推拒之下,温仲夏领着冬儿坐下,徐袖猜测这位大人来可能有些话要说,故而借口回后厨看看,把李田田一块带了进去。
郭正五看着店内,颇为感叹:“上回见你还在摆摊,才一个来月的功夫,就把食店经营得红红火火,真是令老夫刮目相看。”
“都是托大人的福,大人公正无私,两次还民女公道,民女才能在太学这里挣口饭吃。”
温仲夏起身给他倒了杯酒,自己杯里也添上,双手端起酒杯道:“民女无以为报,水酒一杯,不成敬意,多谢大人。”
随后一饮而尽。
郭正五见她如此豪爽,愈加欣赏,喝了酒,摆摆手笑道:“黄铜本就是我的属下,他犯了错,自当严惩不贷,分内之事,不必言谢。”
二人客套了几句后,郭正五先尝了尝那道色泽红亮的四喜丸子,外酥里嫩,肉汁饱满,里面加了细细的马蹄碎,口感脆嫩,油而不腻。
他顺手给旁边的冬儿夹了个大丸子。
冬儿年纪小,倒不必太过讲究规矩,得到阿姐点头示意后,道了声“谢谢大人”,小口吃了起来。
郭正五人高马大,吃起饭也是大快朵颐,一大碗米饭一会儿功夫下了肚,菜也去了大半。
温仲夏说要给他添饭,他摇头,拍了拍浑圆凸起的肚子。
“大夫说我饮食上得节制,再肥下去,于身体有碍。”
温仲夏道:“那是得听大夫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郭正五喝了杯茶润口,随后悠悠开口:“我和令尊其实只见过寥寥几面。”
温仲夏一听,略略挺背,他终于谈到父亲了。
“那个时候你父亲还不是礼部尚书,我也不是太学祭酒。”郭正五的语气里含着些淡淡的怅惘。
当时还是先帝在时,外地闹饥荒,很多灾民涌入东京城,温旬被官家指派为使臣到四门赈济施粥,郭正五也参与了其中的一些疏导工作。
赈济灾民这种事一向是上下不讨好,既要顶着官家的极限重压,又要面对一群老百姓的苦难和不满发泄,很多当官的不敢接这烫手山芋,没想到温旬主动请缨。
那些日子温旬亲力亲为,安排他们的吃住,关照老弱妇孺,疏导他们的消沉情绪……
郭正五几次找他述职,他肉眼可见地疲惫,可依然奋斗在赈灾第一线。
要说是不是因为在天子脚下,故意做样子给官家看?
还真不是。
只要见过温旬赈灾时的那股子认真劲和慈悲心,都说不出作假的话,那帮灾民对他很是信任。
从那次之后,温旬也成了郭正五十分敬重的人。
只可惜等到郭正五升了品级,有资格上朝时,温旬却又不在了。
温仲夏听了他的一番话,心中暗暗咋舌。
这位大人说话果然滴水不漏,尽管他言谈之间几次表达对父亲的敬意,但对于父亲被贬一事避而不谈。
果然能做到高位都是人精,其实倒也正常,毕竟父亲被贬本来就是因为在皇位争夺时站错队,而这位祭酒大人反而在新帝登基后,再升高位,可以想见他的立场。
不过在立场相反的情况下,郭正五还能对她父亲保持尊重,并在这次黄铜事件中公正地维护她,对事不对人,是个坦荡之人。
温仲夏虽不太懂朝堂政局,但也明白政治这种事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它有很多灰色地带,就算两个明面立场不同的人,心中也可以惺惺相惜。
“上次不知道你是温大人的女儿,不然开业那天少不得派个人来给你道喜。”郭正五感叹完往事,情绪立即又回来了。
温仲夏笑道:“大人今日能来,便是民女的荣幸了,以后大人得空可以来坐一坐,我这儿还有好多新鲜吃食等着大人品尝。”
“我看到墙上的菜单,上前好些都是没听过的,怪道你这食店客人络绎不绝,以后我有时间定得一道道品尝。”
他又问了问温仲夏之前和嫂子、弟弟是如何生活的,如今可还有困难等等。
温仲夏并没有说那段吃不上饭,交不起租的日子,只是轻描淡写揭了过去,表示如今靠着食店的买卖过得去云云。
谈着谈着二人聊到膳堂招新任管事的事,原来郭祭酒不仅要找能力出众的管事,还打算招几个正儿八经的厨子,替代现在膳堂那帮老油条。
“要不是你已经开了店,我都想让你去当管事。”郭正五直接道。
温仲夏只当他在客套,也笑道:“我啊开个小店还行,要我去管一群年纪都可以当我父亲的老师傅,那还真是有心无力,没那个胆儿。”
郭正五哈哈大笑,这小娘子够坦诚。
又坐了一会儿,小厮低声提醒时辰,郭正五看了眼外面的日头,笑着说:“时间不早了,一会儿那帮小子一放学就该冲过来了吧,我在这里他们可能都不敢进来吃饭,我就先走一步,改日再来。”
他起身轻抚冬儿的后脑勺,轻声叮嘱他要好好念书,将来一定要考上太学。
温孟冬不认得他,但听到他夸赞自己父亲,心里对他有好感,答应地那叫一个响亮。
那头徐袖一直在后面听着动静,听到郭大人要走,连忙拎着几个油纸包和一个小罐子出来,装的是卤菜和泡菜。
“不值几个钱,大人带回去打个牙祭。”
这点东西在高官眼里自然算不得贿赂,郭正五便让小厮收下,走时不忘付饭钱。
他一走,温仲夏几人才得以重新坐下来吃饭。
聊了聊刚才谈的话,徐袖颇为感慨:“以后咱们在这里算有个靠山了吧。”
“靠山算不上。”温仲夏还是很清醒的,至少他们不能自以为他是靠山,毕竟当大官的人,心眼多,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变。
不过可以确定一件事,她的身份传开后,不用担心在这里开店会被人砸门。
徐袖道:“这就不错了,省得我天天发愁。”
李田田和金水见到官老爷进来,俩人在后厨忐忑不安,还以为店里要出什么大事,这下也算松了口气。
终于可以喝蹄花汤了,再不吃凉透了。
温仲夏以前的身份在太学和国子监彻底传了开来,除了头几天有客人好奇询问之外,渐渐地,大家也就不再关心了。
本来嘛,在这个随便掉块砖头都能砸到一个当官的大东京,被贬官员的女儿实在不算什么稀罕事,当成谈资说个几句也就过去了。
恐怕只有黄铜、吕大郎那种没有脑子的人,才会以为用这种事能搞出什么风波来。
有这个心思不如关心另外一件事,温记百味又推出了一款新的点心。
严格来说,这道点心半新不新,还是蛋糕,不过这回变成了奶油蛋糕。
温仲夏原先一直苦于在市场上找不到新鲜奶油,蛋糕胚上抹的要么是果酱,要么是酸奶,好吃是好吃,但总觉得还是奶油最般配。
后来她一琢磨,发现那酥油和牛乳混在一起能做出极其接近奶油的口感。
酥油和牛乳混合煮至酥油完全融化,将两者不停搅拌彻底融合在一起后,冰镇冷藏半天。
拿出来是白色糊糊状,嫩如豆腐,然后再手动打发。
真的成了!
金水的小脑瓜子想不通:“掌柜的,这个打发出来的东西,和蛋清打发的不是一样吗?”
都是白色的、蓬松、绵绵的,怎么看都是一种东西,为什么要分开弄?
“这个打发的是奶油,那个叫蛋白霜,看着很像,作用不同。”温仲夏耐心地和她解释。
“有了奶油,我们就能在蛋糕上做更多的花样。”
有奶油、有烤炉,温仲夏头一个便给自家人做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圆形奶油蛋糕。
细腻厚实的奶油将蛋糕胚裹得严严实实,温仲夏用刮刀抹地光滑如镜,一丝褶子都没有。
油纸折成三角形充当裱花袋,费了好些纸张,总算剪出一个能挤出花样的口子。
淡黄的的奶油挤成螺旋状的小花,在蛋糕顶部围上一圈,中间铺满半圈五颜六色的鲜水果,另外半圈用粉色的蜜桃酱写了几个字。
“庆祝温记开业五十天!”
嘿,漂亮!
徐袖等人围着这个蛋糕欣赏了好一会儿,与杯子小蛋糕可太不一样了。
首先个头就大了几倍,又是抹奶油,又是裱花,还能在上面写字,真是稀奇地不得了。
温仲夏切开蛋糕,一人分了一块。
金水直到将奶油吃到嘴里,才明白和蛋白霜到底有何不同了,极其的香滑浓郁,满满的奶香味,在口腔久久回旋不能散去,和果酱完全不是一种口感。
温孟冬吃的鼻尖、两腮上都沾上了奶油,像小花猫似的。
徐袖笑着替他擦擦,说:“我可算明白你为何非要鼓捣出奶油了,真正好吃。”
蛋糕胚裹上奶油,整体香味都上了一个层次,蛋糕胚里也是夹了水果碎的,酸酸甜甜,吃起来清爽不腻。
这奶油蛋糕的成本更贵,这里是中原,不是塞外,酥油供给不多,而且奶油必须时刻用冰镇着,不然很容易化掉。
温仲夏也没想着对学生卖一整个奶油蛋糕,而是学着上辈子蛋糕店里的做法,切成扇形小块,一块一块的卖。
一小块比杯子蛋糕还贵一点点,但一推出来便一售而空。
有的人爱极了奶油的口感,甚至想单独买奶油。
自然也有人吃不了太多奶油,兴致勃勃建议温仲夏做成夹心的,薄薄一层,既能尝到奶油的香味,又不会太腻。
要不说吃食的各种花样有赖于顾客的需求呢,这些人自己都能琢磨出奶油蛋糕的多种吃法。
不过温仲夏的点子更多,保管客人们意想不到。
温仲夏没想到的是,她在卖正餐之余,兼卖几块蛋糕,却引来了东京一家大点心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