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暴雨初歇。
位于湾仔有名的陆羽茶楼一大早就开始打开门做生意。
因为暴雨天气缘故,茶楼差不多已经歇业两天,如果今天再不开门,不但老板吃不消,连伙计也吃不消,因为他们的薪水是论天算的,少做一天,就少拿一天薪水,而他们大多数人又是拖家带口,可谓“手停口停”。
今天好像生意不错,一大早茶楼最豪华的包厢就被人预定。
八点钟,一辆黑色宾利缓缓驶来,停靠在茶楼
先是从车上下来两人,一人大腹便便,一副大亨派头,另外一人精神抖擞,却是精英人士。
他们分别是大探长颜雄和新扎警司庄定贤。
颜雄下车,不等庄定贤反应,已经主动跑到后面拉开车门:“干爹,您下车!”
一只黑色皮鞋从里面踏出来,随即一袭白衣的杜永孝从车上下来。
他戴着一顶白色礼帽,搭配西服显得儒雅斯文。
如今的他早已不需要出行时候前呼后拥,保镖贴身,警车开路,他的身份地位,早已让全香港黑白两道都要顾忌三分,试问,谁敢造次?
茶楼伙计在门口离老远就看到杜永孝下车。
颜雄他是认识的,这位曾经的四大探长威风时期经常光顾这家陆羽茶楼,一边方便饮茶,一边方便敲竹杠,因此伙计对颜雄“记忆颇深”。
能够在这样茶楼做跑堂的,都很有眼力劲儿,这名伙计也差不多。
他看到颜雄如此卑躬屈膝伺候杜永孝,就知道杜永孝不是一般人。
当即,伙计第一时间跑上前招呼杜永孝道:“老板您来了,里面请!”
伙计拉长声调扭头对茶楼里面道:“贵宾一位!毛尖普洱茉莉花,洞庭碧螺甲天下!”
伙计这声唱喏很有内涵,一般唱出“甲天下”就代表来的客人是超级贵宾,有钱有势,不能得罪。
茶楼老板在里面闻言,不敢怠慢,忙从柜台处跑出来,亲自迎接杜永孝,一询问才知道,杜永孝正是预定了豪华包厢那位贵宾。
茶楼老板也是八面玲珑之人,旁敲侧击想要知道杜永孝真实身份,奈何杜永孝只是随便敷衍几句,看似平易近人,实则拒人于千里。
茶楼老板这种人也是见过,知道这样的人物才是真正的大人物,气势,气场,气质,三气合一,能让你感觉很好相处,却又让你十分窒息之人,绝对不是凡人。
杜永孝还没说什么,颜雄却十分嫌弃茶楼老板啰嗦,进了包厢,就让对方把最好的茶水端上,再搞几个精致点心佐茶,然后就撵老板出去。
茶楼老板却是认识颜雄这个“大恶人”的。当年自己开茶楼,没少被这混蛋敲竹杠。
不过现在颜雄早不是探长,以前还被通缉,茶楼老板当然不会怕他,不过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老板也犯不着和颜雄这种笑面虎置气,虽然很好奇杜永孝具体身份,却还是舔着脸出去。
等茶楼老板出去以后,颜雄这才没好气道:“这扑街老板没有半点眼力劲儿,眼看干爹你不耐烦还在这里叽里呱啦,也不嫌烦!”
杜永孝没吭声,斜靠椅子上,捏着下巴,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须臾,他有些郁闷的吐口气,看向包厢外宁可站在门外吸烟都不进来的庄定贤:“喂,阿贤,怎么不进来抽?躲在外面做乜?”
庄定贤根不敢去看杜永孝的眼睛,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香烟勉强笑笑:“孝哥,你别玩我了!您老人家说要戒烟,我要是在你面前抽烟,你怎能戒得掉?”
“你就这么不信我的意志力?话你知,当年我坐飞机过安检,机器响个不停,安检员过来搜了半天没搜到金属,知道为乜机器还叫?”
“为乜?”
“是啊为乜,干爹伱告诉我?”
颜雄和庄定贤一脸好奇道。
“那是因为我钢铁般的意志!”杜永孝说了个冷笑话。
庄定贤和颜雄懵逼半天。
颜雄反应过来立马鼓掌:“好耶!干爹你好幽默!”
庄定贤也不得不拍手附和:“是啊,真的好幽默!半天我才明白过来!嗯呢,孝哥不愧是孝哥。”
杜永孝看着这两個“言不由衷”家伙,又眼馋地看看庄定贤夹着的香烟,舔舔嘴唇:“阿贤,你进来吧,没事儿的,你抽烟影响不到我!”
“是吗,孝哥,那么我真的进来了!”庄定贤见杜永孝这样说,就抽着烟走进来。
杜永孝距离老远就闻到庄定贤的二手烟味道,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他这才戒烟三天,已经有些忍受不住。
不过就像他说的那样,他的意志力很坚强,于是他对庄定贤说:“来,再靠近点!”
“不是啊孝哥,靠的太近我这烟味太大。”
“太大就对了,我就是要锻炼我这意志力。”杜永孝说的铿锵有力。
“哦。”庄定贤再次靠近杜永孝,距离一步之遥。
杜永孝深深吸一口二手烟,这次感觉浑身舒坦。
颜雄看干爹这模样看着实在可怜,忍不住道:“干爹,要不你就来一支?”
杜永孝瞪他一眼,义正言辞:“你这是在诱导我重吸!”
颜雄忙道:“没有!我没那意思!干爹,我只是为你好,咳咳,真的呀!”
“哼!”杜永孝冷哼。
庄定贤道:“孝哥,要不你来一支?主要是为了考研你钢铁般的意志!我有些不太信,你抽一支,以后就会戒不掉?”
“你不信?阿贤,你太让我失望!好吧,为了让你信服,更为了证明我自己,来一支,我抽给你看,等抽完我依旧能够戒掉!”
庄定贤见状,急忙掏出万宝路,取了一支递给杜永孝。
杜永孝咬在嘴上:“呐,我这可是为了让你信服,让你知道我意志力有多强才吸的!”
“那是当然!孝哥你的意志力不用说我也知道!”庄定贤忙帮他把香烟点燃。
杜永孝美滋滋地抽上一口,感觉跟神仙一样,飘了!
戒烟,真他妈难受!
旁边颜雄看得清楚。
自己这个干爹比自己还奸诈呀!
明明想抽还不说出来!
再看向庄定贤,颜雄不由警惕起来,这小子有前途!尤其这拍马屁功夫,早已踏雪无痕!
就在颜雄胡思乱想之时,楼梯上脚步响动,一个声音从楼梯口带着笑意响起:“不好意思,杜先生邀请饮茶,李某人竟然来晚!当真该罚!”
说话间,李佳城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他的心腹手下皇家大状宋秉书,宋秉书手里拎着个文件袋,把文件袋放到桌面上,就退了出去。
李佳城扶了扶眼镜,坐到杜永孝对面位置上,对杜永孝笑笑:“杜先生,首先多谢你邀请我在此饮茶,其次这是一份礼物,权当我送你!”说完指了指文件袋。
杜永孝没作声,颜雄伸手取过文件袋,打开看了看,这才递给杜永孝,俯身耳语道:“是荃湾高档别墅承建计划。”
杜永孝这才看向手中资料。
“没错,你手中这份就是我让人专门撰写的荃湾高档别墅开发计划。你手中拥有荃湾上千亩地,何必一定要建设什么汽车生产线,直接开发成高档别墅多好?”
“不说别的,只要当局把允许建设的文件审批下来,我们就可以直接卖楼花,卖期房!如此环境,再加上我们长江实业和你们恒创地产的名头,一定会有一大批人拿了钱过来预定!”
“到时候,甚至根本不用我们掏一分钱,只需要拿着这些人的钱就能把别墅盖起来!盖好以后再收取尾款,这样的买卖可谓稳赚不赔!”
李佳城摘下眼镜哈了口气,慢慢的擦拭着镜片,对杜永孝道。
杜永孝神色不变,似乎早料到李佳城会这样说,因为上一世,李佳城就是这样一个一切以利益为重的商人。
“怎么,还没明白?”看到杜永孝如此淡定,李佳城反倒有些急躁:“多么简单的问题,你与三菱集团合作开办汽车生产线本质上还不是为了赚钱?既然都是赚钱,为什么不选择最简单,也最快速的方法?”
“简直快速的方法……”杜永孝微微点点头,对李佳城道:“也许在你看来,与三菱合作在荃湾建立汽车生产线是个很笨的赚钱方法,反倒搞房地产来钱很快,可是你想过没有,别墅建好以后你可以卖几次?就那么多,卖完以后还剩什么?”
“反过来,如果汽车生产线建好,不但可以解决一大部分香港人的就业问题,还可以让香港成为真正的工业之都,而不是靠着搞房子卖地,靠着金融银行,一旦金融危机就全都成为泡沫的大都市!”
“世界经济发展证明,唯有实业才可以救国!唯有实体经济才能长久发展,经久不息!你看到的是短短十年,我看到的却是百年!十年后,你的别墅早已卖完,空地早已长草,而我的工厂却日以继夜还在组装汽车,售卖汽车-——当然,那时候也可能是会飞的汽车,甚至是太空飞船!”
李佳城把眼镜戴回脸上:“杜先生,你说我目光短浅,我承认!因为我是生意人,我不会考虑太多事情,更不会考虑太长远事情,我只知道眼前有巨大的蛋糕不去吃,非要啃铁疙瘩,这是傻佬才会做事情。”
“所以这就是你与霍大佬两人区别。霍大佬做人做事永远心怀国家,胸怀大志,而你,最终也只是一名极其优秀的成功商人。也许未来你的财富可以富可敌国,甚至可以左右某个国家经济,不过你应该明白,商人最终还是要依附与国际环境,在绝对权力面前,你的财富一分不值!”杜永孝脸上挂着笑容,嘴里却说出最具有杀伤力的话。
李佳城爽朗一笑:“换句话讲,也就是说我市侩?无所谓的,做人能够把市侩做到极致也是一种成功,不是吗?你说我未来可以富可敌国,既然可以做到这种地步,我又何必在意别人怎么看我,怎么说我?你说我比不过霍大佬,没他人间清醒,一心钻进钱眼里,可试问这人世间又有几人可以做到纯粹?我宁愿做个纯粹的商人,宁可唯利是图,宁可被人指责,我只想告诉所有人,我就是我!天下没有第二个,香港也只有这么一个!”
完这句话,李佳城望向对面脸上带着浅笑的杜永孝,看到杜永孝仍然盯着自己,他干脆摊开双手:“怎么,难道我讲错?每个人都有各自做人的方法,不是吗?”
“你说的没错,我不能逼迫你去做什么。”杜永孝拍拍桌上的文件袋,直接丢还给李佳城:“就像你不能逼迫我和你一起开发别墅一样!”
李佳城很干脆,重新把文件收好,再次看向杜永孝道:“那么现在呢,我们连合作的基础都冇,还怎么快乐的交谈下去?”
杜永孝笑了,看向颜雄。
颜雄也笑了,上前一步对李佳城道:“李老板,或许你还不知道,忠信义大佬连浩龙被我们抓到!”
李佳城心里咯噔一下,不动声色:“那又怎样?与我何干?”
“是吗?与李老板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颜雄笑嘻嘻,充分发挥自己笑里藏刀本色,“不过听说那连浩龙打算把自己知道的全都供出来……李老板你是生意人,名誉贵于生命!”
“你什么意思?”李佳城警惕地看向颜雄。
颜雄算什么货色?
以前也不过是不入流的四大探长,在李佳城眼里就是有钱人的看门狗,现在却敢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讲话,放肆!
“我的意思是说,李老板你可是大贵人,不能被一些屎尿屁泼到,万一触及,那可就麻烦!不如这样-——”
颜雄小心翼翼取出一个文件递给李佳城,“我干爹他是很有诚意的,你看看先!”
李佳城接过文件狐疑地看去,这么一看,愣住!
他猛地抬头,看向杜永孝:“几个意思?你邀请我加盟汽车生产线?”
“没错!”杜永孝捏起茶盅慢慢品尝,“你我都是爱国人士,如果这条生产线有李老板你加盟助威,那么指日可待!”
李佳城神色变了又变,再次看向文件,里面的条约十分苛刻,简直是霸王条款,等于他掏钱才能拿到一点点股权,并且没有指手画脚权力。
就当李佳城想要当场拒绝时,文件内掉出一样东西,仔细一看,却是李佳城与利兆亨在海上会面,一起垂钓合影。
当即——
李佳城啪地一下合上文件,满脸笑容对杜永孝道:“与君合作,我很荣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