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海,面包港。
距离林雨霞最后一次收到从重光贝德里寄来的父亲林学民第十根手指已经过去了两个半月,伴随的恐吓信的内容是和第一次一样,无非是让她和弟弟林夕去贝德里给收尸。
和之前几次一样,林雨霞把这最后一根已经几乎只剩骨架的手指小心地埋进了花盆里,二十多年来,她似乎从来没有遭遇过像今天这样的困境,母亲早年失踪,父亲也客死异乡,就连唯一仅剩的亲弟弟也有大半年联系不上了,不过收不到林夕的消息说不定是目前最好的消息,毕竟未知就代表着若干种可能性……
林雨霞不可避免地瘦了,憔悴的程度也比任何时候都要严重,她呆呆地坐在林夕的房间,夕阳昏黄的光线透过玻璃窗洒在她的身上,那夕阳中跃动的灰尘似乎在跳着诡谲的舞。
窗外一幅幅张灯结彩的美景,大家似乎都喜气洋洋的。
‘面包港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大家好,今天是上章84年2月21日,同时也是我们上章的春节,从今天开始,我省气温将开始慢慢回暖,就像大家此刻的心情,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希望大家在休息与游玩之际也要做好防火防盗,节日一直是火灾的高发频段,出门请记得三清三观,最后播音员在这里祝大家春节愉快……’
“我当初不该打那个电话……”林雨霞双目无神地咬着指甲。
“明明去年不是这样的……”指甲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声。
“林雨霞,你一直在做错误的选择,从小时候开始,你就一直没有什么用,如今你甚至亲手送你的弟弟去死,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死呢……”
咔!
一缕缕甘甜涌入了口中。
林雨霞后知后觉地看着那伤痕累累的手,无所谓地笑了。
她已经尽她所能打听起林夕的消息,她现在只想让他回来,她也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在她的人脉关系里,凡是有说能联系重光那边的她都毫不吝啬,哪怕做的这一切都会石沉大海,她也毫不在乎,她已经做出一个决定,如果林夕要是在重光出事了,她绝不会独活……
让她如今在家坚守的原因是林夕对她说过,他一定会回来。
想到这里,林雨霞眼里有了光,她的眼睛逐渐恢复清明,是啊,不能让他回来后看见自己这一副邋遢的鬼样子吧……
“呼……”
林雨霞长长呼出一口气,自己是该好好生活了,她挪动了有些麻木的双腿,准备起身。
“那是什么?”
成为魔能者后,林雨霞的五感都有了提升,此时隐隐听见了一些让她感到刺耳的摩擦声,那声音来自远方,根据她的直觉来看,发出那个摩擦声的,似乎是远处海平面上出现的一个小黑点。
……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气候变得宜人,长期在各地奔波的人们此刻难得有个机会聚在一起,穿着干净新衣服的人们自发在沿海的港口空地边搭了一个大舞台,没有排练和彩排,主打的就是一种氛围感,无论男女老少都可以上去吼几嗓子,跳跳舞,或者耍点什么特别的技艺,比如魔术什么的。
夏同霖算是这次春节舞台活动的组织者之一,作为一位黑白道都有涉及的伪丙阶魔能者,灰色产业的幕后黑手,偶尔是需要这样出来展示一下与民同乐的样子的,再由于他是魔能者,利用普通人看不见释放的魔能这一点,他耍一些小把戏和小魔术实在是太简单了,加上他安排混在人群中的气氛手,他的把戏似乎很受欢迎。
嚓——嚓——咔——咔——
夏同霖突兀地停止了他漫不经心的魔术,他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冷战,站在舞台上目视面前冰封的海面,他听见了刺耳的摩擦声,不远处的海平面上,似乎出现了什么东西。
呼——————
咔嚓咔嚓咔嚓!!!!
那声音越来越响,直到在场的喧闹的音乐声也无法掩盖,人群突然安静了几个瞬间,然后又纷纷议论起来,他们近乎齐刷刷地转过身,看向那放大的黑点。
“那是什么?好像是一艘货船?不过也太大了吧……”
“我看不像,这个时间点没有什么单子做吧,港口那几家物流厂这几天也都关停了……”
“它的样子好奇怪,一点也不像一艘船,黑不溜秋的,看着好恶心……”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挺臭的。”
一人轻轻嗅了嗅,“我的天!是什么玩意儿,真难闻啊,一股腐败的恶臭味!”
此时一个精干的男青年悄悄走到夏同霖面前,向他轻声问道:“夏哥,那是你安排的东西吗?”
夏同霖深深吸了一口雪茄,“我也不清楚啊,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按道理说,这种阵仗,可能是我们上章什么大人物回来了,我们这些小人物也不好揣摩啊。”
“那我去和他们交涉吗?”
夏同霖没好气地看着他,“苏生,你是警察还是我是警察?这本来就是你的分内之事,你还问我?”
“明白了,我怕耽搁夏哥你的事所以来问问你,免得弄出麻烦来。”
名为苏生的青年拿过麦克风,“所有人请立刻离开,有序撤离,不要在此过多逗留,不要拥挤踩踏,撤离过程要礼让老幼妇孺。”
苏生使了使眼色,几名便衣连忙在大舞台前拉起来了警戒线。
人群慢慢涌动了起来,但大多数人抱着看乐子的心态留了下来。
“警察小哥,是什么意思啊,是有哪位大人物来了吗?”
“是谁啊?”
“会不会是轩辕止戈?”
“想屁呢!人上章在彩梦好好待着,跑你近海面包港这种穷乡僻壤干什么……”
“那总不能是敌袭吧……”
苏生没有理会这群人的询问,他在刚刚悄悄拨通了他们刘局长的电话,然而对方也是一头雾水,但是有一点可以确信,并不是最糟糕的状况——敌袭,毕竟刘局长已经通讯确认过了,上章的近海海防线管理局那边明确说了目前没有任何非法入境的团体,但来的人是谁,他们也需要一些时间来核实。
但苏生悬起的心并没有因为这个安全的答案而落下,他如此年轻成为一名干警就是因为他是有些天分的,他年不过三十,却已经是一位乙阶的魔能者,而且他的进步似乎没有止步,大家都一致认为,在他中年之前,他是有希望冲击丙阶的,而且他资历很浅没什么背景,所以这种人会受各种势力的欢迎。
但也正是由于他对魔能更敏锐的感知,他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全身的汗毛也像针一样在刺着他的躯体,这是一种警告,那腐败的潮湿气息伴随着腥咸的海风一股脑包围着他。
那艘船越来越近了,明明是在结冰期,可那些冰块似乎丝毫不能阻挡它的脚步,它的前进之途就好似烙铁划开干燥的棉花。
苏生胸口剧烈起伏,他一再劝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可迈向那船即将靠岸点的港口的脚步却越来越慢。
他呆呆地站在那艘硕大无比的腐臭黑船即将停靠的地方,潜意识里痛恨这来路为什么会这么短!
那一艘有着狰狞面目的腐败巨船一步一步靠近着苏生呆若木鸡的位置。
“感……感知……”
“哈……果然是什么大人物,有好多魔能者,但没有一个能感知出具体等级……”
由于苏生的文化课还不错,所以他对上章各处习俗都有所了解,还会好几门上章比较少数且冷门的语言,所以他承担起了交际这个责任。
“这艘船的骨架简直就是一个死去的生物,这是什么,鲸吗?见鬼!我在海边待了小半辈子哪里有这么大的鲸!”
“这种东西会是我们上章的产物?见鬼吧!简直是一艘会动的山!庞大的尸体做成的船!”
太阳把它的影子拉得很长,苏生的全身都在颤抖,看着那庞然巨物的阴影渐渐爬满整个港口,苏生有一种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
身后两百米还聚集着围观的人群,那喇叭还在循环播放着撤离的广播。
苏生感到极度不安全,近在咫尺的腐败味道让他神智出现了恍惚,他把头向上仰起九十度,才能勉强看到面前巨船的顶部,莫名的,他产生了一个无比荒谬的想法,这艘船似乎可以把整块面包港给装走,与其说这是船,岛这个词似乎更合适……
嗒——嗒——
几个湿漉漉的白色身影落在了苏生身前。
他们身上滴落着滑腻的液体,似乎是海水,身体各处挂着一些稀奇古怪的挂件,全身都缠着白色的绷带,没有一处裸露,就像一具木乃伊,就连面部也没有所谓的五官的轮廓,就好似一个平平无奇的椭圆体。
苏生鼓起勇气,抬头看向这几位不知什么来路的访客,“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来面包港,请你们出示文件,你们已经影响了面包港居民的正常生活!”
那几位酷似木乃伊的访客没有理会眼前的小不点,他们只是有些开心地踩了踩坚实的地面,然后用着苏生无法理解的呕哑嘲哳的语言交流着。
他们的话语让苏生感到头疼,他拼命去联想这是哪一个地区的语言,但是没有任何可以匹配的信息,苏生第一时间联系上了局长,向他非常简洁地做出了警告,来者不善!面包港进入紧急状态!
满头大汗的苏生正在飞快地组织着语言向局长汇报,那湿漉漉的修长白手指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罗莎,在否?”
一脸茫然的刘局长听到通讯器里传来这样一句用非常拗口的语音说出的话,他已经认识到了问题真正的严重性。
看着面前没有五官的绷带人费力说着上章的普通话,苏生怎么想都觉得荒谬,他的手也麻木了,通讯器掉在了地上。
“你们的脸呢?你们……你们为什么没有脸?”
苏生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的装扮是越看越古怪,简直就不像人类。
“罗莎,在否?”回应苏生问题的是又一遍拗口的提问,嗓音从那椭球发出,苏生重新定睛一看,他们似乎是真的没有脸……
他的脑子有一道不知能不能算得上信息的信息如惊雷般轰鸣,为了不让那白色绷带人碰自己,他在慌忙后跳一步,可是腿一软却坐在了地上,“你们是!无面鬼!不!不可能!你们只是吓唬小孩的传说罢了……不,绝对不可能!”
那绷带人继续靠近苏生,用那椭圆无面的头继续问了一遍,“罗莎,在否?”
苏生的语气隐隐带上了哭腔,换做是谁估计都受不了,小时候的恐怖传说居然会真真正正出现在自己面前,“我……我警告你!你们快离开上章!你们要是乱来,我们上章轩辕止戈绝不会放过你们的!他可是庚阶魔能者!”
话音刚落,苏生的视野发生了变化,在他的视角中,天地旋转了起来。
他看见了正在擦拭着一根湿漉漉树枝上血迹的绷带人和自己喷射着鲜血的身躯。
苏生,乙阶精英魔能者,瞬间被枭首!
人群彻底混乱了起来!他们发疯似地哭喊奔逃!可比他们的哭喊声更震怖的,是那一整艘尸船上冒头出来的无面鬼群的狂欢。
他们在用自己的语言喊着一句口号,其意为
——罗莎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