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娘子发出冷笑,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燕千盏,眼尾皱纹难掩其中怨恨。
“你想让文儿离开我?”
李娘子方言尽,天空便攸然落下银丝,哀哀细雨,如女子幽怨的眼泪。
可细看,那雨丝末尾银光泛白,布着极小的洞眼。
这哪是雨丝,分明是难以计数的绣花针!
“啪嗒——”数多绣花针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看着力度极小,却将地面刺出一个个针眼大小的洼。
李娘子这是想用这绣花雨刺死燕千盏。
燕千盏眸色未变,指间凝诀,在周身形成了一方极小的结界,将自己与这针雨隔绝。
她微微眯眼,掩在袖中的十指微微蜷起。
眼前的李娘子看着燕千盏周身的结界,面上毫无表情,语气森然布满冷意,隐隐约约含了讥讽。
“你觉得这层结界能护你几时?”
“不自量力的小姑娘。”
李娘子冷笑出声,腕间微转,针雨势头更甚。
这雨丝明明细如银针,却偏偏下出了瓢泼大雨之势。这些绣花针掉落在地,忽地一转,又再次浮至空中,以一种急速,刺向结界。
绣花针不断落在地上又升起,反反复复向结界刺去,密密麻麻,攻势凌乱不讲究规律,颇有不死不休的意味。
慢慢地,结界周围竟开始发颤晃动,隐隐出现裂隙,如蛋壳遭到磕碰般。
“真可笑。”
李娘子嘴角带起笑容,颇为鄙夷地看着燕千盏,出声讽刺道。
燕千盏迎上李娘子的目光,眸中神色一变,笑得温柔。
她提步向李娘子走去,步履走得极从容,腰间绮霜剑随之出鞘。
幼时修习剑术的磨练,再苦再难,她都咬牙坚持了下来,为的就是能生死掌握在自己手中,能护住自己想护的人。
若仅仅是这样的幻象便想击退她,绝无可能。
她覆手撤去自己身上的结界,任凭那些针雨落在她身上。
漫天密布的绣花针顷刻将她包围,欲将她刺得体无完肤。
周身传来针扎的刺痛感,一缕缕、千万缕,如缚丝抽茧般,寸寸深入燕千盏的感知,将她缠绕勒紧,直至等待她的气绝。
那是极细微而又极致的痛。
李娘子露出笑容,冷眼旁观着,似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她在期待燕千盏认输求饶,等待燕千盏的力尽而亡。
燕千盏微微皱眉,额头布上些许冷汗,痛意席卷全身。
燕千盏脚下步伐踉跄,单膝跪倒在地,青衣下,血迹层层渗透,青华纹路被染得血迹斑驳。
她的身形本就单薄,如今血色衬染,显得愈发摇摇欲坠。
李娘子低头打量她,嘴角疤痕扯出一个极讽刺的笑容,语气感叹。
“乖乖听话不好吗?”
乖乖听她的话,就这样去死,不好吗?
反正她的绣花雨是无人能解的。
只要入了这绣花雨,进退皆死。
燕千盏闻言抬头,定定看向李娘子,面上还带着血。
她唇瓣嫣红,迎着李娘子嘲讽的笑容,出声回道,“你的手段,不过儿戏而已。”
不过如此。
说罢,她仗剑起身,眸中升起极浅的傲意,脚下步伐未停,侧腕甩出一个剑花,手中绮霜剑鸣清冽。
未曾生病的那些年,她捉妖游历无数,又怎会死在这?
她利落提剑,剑意坚决,直冲李娘子胸膛而去。
李娘子见状笑出声,语气傲慢:“可笑,你根本杀不了我......”
还未言尽,李娘子的胸口骤然被燕千盏刺穿,她停了话,口中溢出些许血沫。
李娘子后退半步,瞳孔一震,面上露出不可置信,语气诧异,声音却越来越弱:“怎么可能......”
燕千盏眸中清冷,面上血迹渐渐消失,耳畔红痣耀眼。
她身上的血迹逐渐虚化至透明,青衣恢复了原本的颜色,刚才的痛感也如镜花水月般褪去。
燕千盏含笑答道:“不过是幻象罢了。”
她来时明明让沈灼肆守住阵法入口,断不会让任何人进入,可怨母又怎会出现在此?
除非……眼前的李娘子本就是李其文记忆中的幻象。
而李娘子的这些招式,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李娘子的绣花雨看似难破,实则皆是幻象。
漫天的针雨是幻象,就连针雨带来的痛觉也是幻象。
若燕千盏刚才只一味守住结界,不破阵而出,估计这会已经迷失其中,永远困在这幻象之中。
反之,若燕千盏出了结界,只困于疼痛错觉之中,没有提剑刺杀李娘子的话,那也会被困在其中。
燕千盏抽出李娘子胸前的绮霜剑,剑尖一片银白,并无任何血迹。
她瞥眸看向捂着伤口倒地的李娘子,眸色不变。
李娘子的身形越来越透明,她伸出干枯的手,脸上露出偏执的神情,似乎想抓住燕千盏的衣角,却被燕千盏后退半步躲开。
她露出一个凄然的笑,嗓音透着恨意:“文儿不听我的话......”
李娘子重复着,直至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几近呢喃:“文儿不听我的话......”
末了,李娘子低眼看着自己干枯的手,忽地脑海中闪过李其文的笑脸。
平心而论,李其文是极听她的话的。
一直隐隐作祟的,是她那望子成龙的心罢了。
在身影消失干净前,她抬头看向燕千盏,似乎想透过燕千盏的脸看到李其文。
最终,她低下了头,轻声呢喃,极尽愧疚:“文儿,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承了不属于自己的那份重。
那份迟来的对不起,李其文没能听见。
她溺水在命运的沼泽中,放声呼喊,无人救她,偶然间看见一缕救命浮木,便拼了命想要抓住它,却忽略了,幼小的浮木非但救不了她,还会被她拉下水。
李娘子的声音越来越弱,临近消失前,李娘子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燕千盏,“文儿想让你留下......”
燕千盏凝眸,看着李娘子消散于眼前。
她的前方悠悠升起一团光晕,那是溯息阵出口特有的光晕,预示着燕千盏可以离开阵法了,之后的记忆是李其文不愿被人所知的,溯息阵无法进入。
推及时间,那段记忆估计是关于绣坊和学堂着火的。
而李娘子就是在那场大火中为了救李其文而被烧死。
那李其文封锁这段伤心的记忆想来也是再正常不过。
燕千盏没再思量,反手握住那团光晕,片刻便出了溯息阵。
转眼之间,眼前光景转眼已是透亮,不远处的人家传来几声隐约的鸡鸣,在冬天微冷的空气中显得极不真切。
燕千盏才提步踏出溯息阵,转眸就瞥见了一旁站立的沈灼肆。
少年眼下乌青,带着倦意,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此时星眸盯着阵法入口,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见燕千盏出了阵法,他霎时止了哈欠,眸中似乎点了星星一般。
“怎么样?”
燕千盏向他点头示意,将阵法内见到关于李其文的一切简略述尽。
沈灼肆颔首思虑着,脸上神色让人看不真切。
一旁的孟清玖抱着手臂上前,脸上神色如常,嗓音淡淡:“先回客栈休息吧,今晚怨母是不会出现了。”
他抬头点了点天边的白,示意时间已过去一夜。
燕千盏抬眸看去,远方的天际透着微红的白,偶有寒气笼罩,透出梦幻的色彩。
她点头应下,转身便要依言跟上他们的脚步,眸中却思绪未停。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雪色,怔愣了一瞬。
一片茫茫之中,她再次看见,曲折迂回的院墙倒影之间,眼前的沈灼肆、孟清玖,他们的脚下都没有影子。
燕千盏微微顿眸,目光默地一沉,指尖微不可察地再次触上绮霜剑鞘。
她瞥眸看向走在前方的孟清玖,低声询问道:“孟清玖,你的剑呢?”
身前的孟清玖闻言停了步伐,扬头看向天空,顿了一刻,声音若有所思回道:“好像落在客栈里了?”
一旁的沈灼肆声音飘忽,叫人听得不真切:“我好像在客栈确实看见过你的剑。”
燕千盏闻言低声回道:“原来这样。”
她点头表示知晓,手却暗暗握住了剑柄。
果然,眼前这人不是孟清玖。
这一路过来,孟清玖根本没有用过佩剑,又怎么可能会把剑忘在客栈?
她低头继续走几步,攸地一个转身抬眸,绮霜以迅雷不及之势出鞘,雪白的剑身泛出银光,一剑刺穿沈灼肆的胸膛。
“沈灼肆”的脸上神色讶然,眸中露出不可思议,身体歪偏地倒了下去。
燕千盏再次抽剑,未待犹豫反应片刻,动作利落,转身挑剑向“孟清玖”刺去。
眼前的“孟清玖”后退几步,脸上露出一个极诡异的笑容,伸出手接住她的剑,指缝血流沾染剑身。
“你真的要杀我吗......”
“孟清玖”嘴角噙着笑,语气诱哄,双眼微阖,似乎在埋怨她。
燕千盏反眼看向他,嘴角冷冷一笑,眸中清冷,手中力度反增不减。
“你模仿得不像,入不了眼。”
她剑尖忽地再次偏转,剑锋脱离“孟清玖”的控制,一剑直入“孟清玖”的胸膛。
眼前一切景象霎时之间开始摇晃坍塌,李其文记忆中的幻象这时才真正结束。
溯息阵的出口光晕终于慢慢开始显现。
被刺中的“孟清玖”捂着胸口,眸中升起冷意,提手出招迅速,步步紧逼靠近,想抓住燕千盏的肩膀。
“为什么你们都讨厌我?”
“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凭什么?”
他眸中升起恨意,双眉紧皱,嘴角几乎接近扭曲。
燕千盏提身后退,再次提剑,将剑锋指向“孟清玖”,眼底剑意决然。
如若一剑不够,她不介意再来一剑。
“你怎么把我模仿得这么丑?”
身后攸地传来一声戏谑的笑,嗓音低沉,如醉酒冷茶。
一阵暖风吹来,带着淡淡冷茶香,骤时环住了燕千盏,让她周身的寒意褪散了些。
燕千盏警惕回眸,抬剑指去,却见孟清玖扬眉立在她眼前,虎牙微露,指节如玉,虚虚点住了她的剑,指间包扎隐隐透血。
“看你许久未出来,想着进来看看。”
“一进来就看见你在杀我,真让人伤心啊。”
他笑容张扬,刻意向一旁的“孟清玖”瞥了一眼。
“还有,你为什么模仿得这么丑?”
他提步靠近“孟清玖”,略微低头,发丝垂落,眸光扫过“孟清玖”的脸颊,笑意不及眼底。
“你如果这样模仿的话,她就更加认不出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