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盯上了?
燕千盏打量着字条上的字迹,笔画扭曲,笔锋转折之处力道不足,更似出自孩童之手。
她低眸沉思,眼前再次浮现出刚才偷钱袋那女孩的面容。她隐隐约约还记得那女孩面上红纹纵横,嘴角一道细长疤痕,面容有些可怖,可一双眼睛却怯怯地看着她。
是那女孩要提醒她什么吗?
“姐姐,你能送我回家吗?”此时李其文的声音骤然从外铺传来,燕千盏不动声色地将字条敛入袖中,掀起铺帘走了出去。
帘外李其文已经穿上那双虎头鞋,坐在木椅上晃荡着小脚,那虎头鞋针脚细密,颜色讨喜,远远看上去就像踏着两只小老虎。
李其文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总算是有了些孩子气。
他睁大眼睛,看向燕千盏,语气带着希冀:“姐姐能送我回家吗?我一个人回家有些害怕......”
燕千盏看了他一眼,想到他昨日才被怨母带去,略微点头算是同意了。
李其文一路上都显得很开心,蹦蹦跳跳的,时不时向燕千盏搭话。
“姐姐家住哪呢?”
“姐姐不像是屈荆城的人啊?”
“姐姐爱吃什么?”
“姐姐......”
燕千盏低眸走着,眼下是一片雪白映着光,许多细节就这样在脑中再次浮现。
她想起被烧死的绣娘和教书先生,还有女孩偷偷塞在她钱袋里的字条,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她心下思绪万分,竟忽略了李其文在一旁的絮絮叨叨。
待她骤然反应过来时,四下已经寂静,李其文接连询问的声音已经没了。
她侧眸看去,李其文紧闭着嘴,脸上涨红,一个劲地对燕千盏眨眼睛示意。
“唔唔唔……”
李其文还想开口,可嘴巴怎么也张不开,只能发出支吾声。
燕千盏看向一旁的孟清玖,只见他若无其事地抱着双臂,一副带笑看戏的模样。
这是孟清玖捏的消音诀,才让李其文说不出话来。
燕千盏无奈抬眉,示意孟清玖解开。孟清玖嘴角上扬,点了点头,缠着麻布的指尖微动。
李其文面上闪过不满,刚解了消音诀,张嘴便控诉着:“这个哥哥,他就是针对我,心胸狭隘得紧!一点也比不上沈哥哥,大气有钱还……呱呱呱……”
“咕呱咕呱……呱呱呱!”
李其文脸上再次闪过黑线。
孟清玖收起手指,眸中笑意不减,语气带上一些歉意。
“忘了告诉你,我这个人向来技艺不精,刚才捏错诀了,你今天只能呱呱叫了……”
“呱呱呱!”
李其文一脸黑线,面上恼怒,发出一阵蛙叫声。
孟清玖见状,面上无辜,安慰道:“没事,你不仅哭起来像个小青蛙,这会叫声也是极像的。”
……这人心胸果然狭隘。
李其文似乎不平,还要再次开口,孟清玖在旁悠悠开口,“要想解决这个诀也简单……”
李其文眼中升起希冀,孟清玖语气理所当然:“你别说话就不会呱呱叫了。”
……这人不仅心胸狭隘,还喜欢补刀。
孟清玖见他还是不满意的样子,蹲下身看向李其文,像他刚才那样,眨巴着眼睛:“你也可以说出来,我帮你转述……”
李其文面上微恼,“呱呱呱!”
燕姐姐帮我!
孟清玖抬眉,悠悠道:“李其文说他想回家了。”
孟清玖你这个无耻之徒!
孟清玖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眼尾眉梢都荡漾着笑意:“李其文夸赞孟某不拘。”
李其文索性闭了嘴,气哼哼地走在前,时不时烦躁地踢着脚下的雪块。当他的视线触及他脚上的那双虎头鞋时,他减小了脚上的力度,又蹲下身用袖口将鞋尖的污雪轻轻擦去。
看来他真的很喜欢这双虎头鞋。
眼看着越走越远离繁华中心,沈灼肆刚想开口询问,这时李其文却突然叫起来。“呱!”
燕千盏扬眉看向孟清玖,孟清玖无奈弯了眉眼,手在空中虚虚打了个响指。
“到家啦!文儿谢过燕姐姐和沈哥哥!”李其文笑得阳光,冲燕千盏和沈灼肆挥手,又抬眼快速扫过孟清玖,打了个冷颤,转身就跑了。
燕千盏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看着李其文的背影。他瘦小的身子挤进破旧的木屋,脚下的小老虎栩栩如生,雪地上的脚印一深一浅。
他落脚的力度怎么一轻一重的,是虎头鞋不合脚吗?
李其文似乎感受到燕千盏的目光,要跨入木屋的身子顿了一下,回头对着燕千盏问道:“燕姐姐要留下来看看吗?”
燕千盏抬眼看着暗下来的天色,想起晚上要出现的怨母,摇头回答道:“不了,快回去吧。”
李其文闻言点头,顿了顿脚步,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屋内传来地板吱呀作响的声音,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李其文走动。
沈灼肆见李其文进了屋,这才转身挑眉,向身后一处阴影看去,音色澄澈:“大娘跟了我们这一会,现在应该出来了吧?”
果然阴影处应声走出来一位身形微躬的中年妇女,她的肩上还挑着扁担,扁担两头挂着菜篮,摆放其中的作物上还结着白霜。
尽管她一路跟来尽量压低了脚步,可对于修习之人来说是没有用的。
燕千盏方才便留意到有人在身后跟随,因着李其文在场的原因,便没有直接戳穿,如今顺眼看去,竟是早上在马蹄下捡回一命的大娘。
那大娘见被人发现,面露尴尬,手指紧张地磨搓着粗粝的衣角,语气有些生硬:“我刚才卖完菜原打算回家的,这不是恰好看见你们和李家孩子一路,想着来提醒你们......”
她刚才见到这李家孩子,只觉得晦气,挑着扁担正想绕道而行,稍微留意,这才发现跟在李家孩子旁边的不正是早上救她的年轻人。
她原本不想多管闲事,可念及早上的恩情,终究忍不住跟了上来,想着要叫这几个少年人小心一些。
燕千盏闻言眸中升起询问的意思,她语气柔和:“不知大娘的意思是......”
大娘瞥了眼李其文所在的木屋,打了个哆嗦继续道:“李家这孩子,从小就克父克母,和他沾边的人基本都没命了。据说如今这怨母就是死去的李家娘子所化啊......”
燕千盏闻言顿住,布店掌柜不认识李其文,这才告诉她怨母是死去的绣娘所化,而如今大娘告诉她,怨母为李家娘子所化......
“李家娘子生前可是绣坊绣虎头鞋的绣娘?”燕千盏抬眸对着大娘询问道。
大娘眼睛攸地睁大,面上惊讶:“你怎么知道?”
难怪李其文在布店中指明要那双虎头鞋,原是因为那虎头鞋是自己母亲绣的。
燕千盏暗觉事情应该远远不止如此,又继续询问道:“那为何说怨母是李家娘子所化呢?”
大娘叹了口气,目光飘忽地看向那木屋:“这李娘子命苦啊,先是识人不清,嫁给了一个赌鬼。那赌鬼欠下一屁股债,转身和一个寡妇跑了,现在还没找到人在哪呢......”
“这李娘子便把希望全托在这孩子身上,望子成龙,对这孩子要求极为严苛。”
“李娘子送这孩子去学堂上学,但这孩子也不是个读书的料,教书先生也曾婉言朽木不可雕啊。”
“这不,绣坊和学堂着火那夜,李家娘子为了进学堂救这孩子,生生被火烧死了。大伙都说这李家娘子还在挂念自己这不成器的儿子,这才化鬼一直在城里寻找,谁知道却一直抓错别人的孩子。”
燕千盏眸中若有所思。难怪当时初次遇到李其文的时候,一堆孩子围住他,要询问他得以一夜归来的原因,原来是因为李其文才是怨母的孩子。
可若怨母是李家娘子所化的话,那昨晚怨母抓走李其文,应该是找对自己的孩子了,怎么李其文还会被送回来?
大娘见燕千盏皱眉思忖的模样,又好言提醒道:“姑娘啊,我劝你还是离这孩子远一些好,和他沾边的人,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好结果啊……”
“大娘可知道李家娘子的模样?”
没由来地,一旁沈灼肆思虑片刻,突然问出这一句话。
大娘闻言怔住,思忆片刻,最终面上恍然:“李家娘子嘴角有一道疤,是之前那赌鬼丈夫打的,看上去有些可怖。”
燕千盏眸中忽而一顿,想起早上拿她钱袋的女孩,也是嘴上有一道极细的疤。
而她面上的红纹……难道是被火灼烧留下的痕迹?
燕千盏看着已经渐渐暗下的天色,寻思快到了怨母出现的时刻,轻声道谢:“谢过大娘提醒,眼下时辰已不早,大娘早些回去吧。”
大娘看着天色,拢了拢自己的衣领,忍不住多看了燕千盏两眼。
这小姑娘生得极好看,虽眉眼看着泛冷,但早上温声细语将她从马下扶起,可见是个心善的。
大娘没再多言,随即挑起扁担,一步步踩着积雪,颇为费力地离开了。
燕千盏凝眉看向李其文的家,木屋破旧不堪,墙上有着一道矮门,门的材质是某种不知名的木头,木门间列分布着几条细长的裂缝,一看就挡不住风雪的侵袭。
沈灼肆此时也皱眉思虑,末了提议道:“走吧,去看看怨母会在哪出现。”燕千盏应声点头,目光从木门上挪开,转身道:“走吧。”
而他们背后的木门缝隙内,隐约有什么东西缓缓转动着。
雪地映月光,折射出微弱的白,照得那东西清楚了一些。
那是人的眼珠。
有人透过门缝窥视着门外的动静。
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泻进狭窄的木屋,将屋内的两个影子照得十分分明。
李其文的眼睛贴着门缝,透过缝隙,他看到外面的燕千盏等人越走越远。
他后退半步,失力滑落于地板。暗夜里,那双虎头鞋栩栩如生,活像两只身上燃着火的小老虎。
他的背后,面上生着红纹的女子笑容可怖。
怨母缓缓蹲下身,把脑袋顿在他的肩膀处,在他的耳侧叹息:“文儿,要听话哦。”
文儿,不能辜负我的希望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