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灼肆本就出身皇家,他此时阴沉着脸,剑眉微皱,目光扫过这些孩童,自带上位者的威压。那群孩童见状生了怯意,纷纷低下头看着脚下,脚步慢慢后退。
燕千盏上前将李其文拉到身后,目光看向这些孩童,他们看着不过都才八九岁的年纪,却如此圆滑。
方才为首的高个子男童面色愤懑,迎着众人的目光,尽管心下有些胆怯,但还是硬着头皮大声道:“李其文就是一个倒霉鬼,你们等着看吧!和他沾上边,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这个男童似乎很讨厌李其文,说完他瞥了李其文一眼,快步跑开了,仿佛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
刚才聚齐的孩童们见他离开,面面相觑了一会,都一哄而散了。其中一个女孩离开的时候,经过燕千盏身旁,膝盖一软,脚下步伐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燕千盏低腰及时出手扶住女孩,女孩顺势抱上燕千盏的腰,这才得以站稳。她低着头急忙道歉,随即匆匆离开,好似怕人发现什么。
沈灼肆注视着孩童们离开的背影,一时有些感叹:“因着这怨母的原因,屈荆城的孩童竟也精明许多。”
有些孩童甚至心智成熟得不似幼年,譬如刚刚带头为难李其文的高个子男童,为了不被怨母抓去,竟生出威胁他人的心思。
燕千盏闻言轻轻抬眉,秋眸中有着淡淡笑意,似雪山之巅将融的春水,耳畔红痣妖冶。
沈灼肆此话也并非没有道理。
只是不知道刚才撞到她的那个女孩,低头步履匆匆,此时拿着从她身上顺走的钱袋,去了哪里呢。
燕千盏沉了眸,提脚轻点一旁的墙面,踏虚凌空,只一眼便看见了不远处的女孩,此时女孩跑得飞快,不时回头看,似是怕身后人追上她。
燕千盏轻盈落在女孩面前,眉目清绝,睫羽上还沾了些碎雪。她看向女孩,嗓音干净:“还请将钱袋归还......”
女孩惊恐地抬头看向她,燕千盏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位女孩巴掌大小的脸上红纹遍布,嘴角还有一道细长的疤痕,远远看去,就像嘴角被撕裂一样。
乍一眼看去,这女孩其实长相有些恐怖,若寻常人在晚上遇见,免不了会被吓到。此时女孩只是怯怯地看向她,眼中有着莫名的恐惧。
燕千盏靠近女孩,蹲下与女孩平视:“我不会找你麻烦,你将钱袋还给我就行。”
女孩闻言怯怯地将钱袋递给燕千盏,似乎正想道歉,她眼睛瞥到燕千盏身后赶来的沈灼肆等人时,脸色忽变,转身便逃得不见人影。
原是怕生,既如此,为何又敢偷她的钱袋呢?
待沈灼肆等人赶到时,已不见那女孩踪影。孟清玖眉梢带笑,眸光微闪,看着女孩离开的方向,语气悠悠:“看来燕姑娘真受孩童喜欢啊......”
孟清玖低眸似乎想到什么,上扬的嘴角刹那间有些停滞。
燕千盏就是这样的,清冷无惧、心怀大义,总是抱着拯救苍生的单纯心思,人人都赞她清冷如仙,人人都喜她明如皎月。
既然她能护得沈灼肆,能怀得苍生在心,那他也是众苍生之一,燕千盏可否满足他的一点点私心,只要记起他就好。
罢了,不记得也无事,他会守着她。
一旁站着的李其文没有注意到孟清玖的情绪,只是眼睛乌亮地开心回答:“我也喜欢姐姐!”李其文语气真诚,不见方才的怯懦,“姐姐刚才把我拉到身后保护我,是好人!”
一旁的沈灼肆闻言,佯装不乐意道:“我刚才还替你吓唬那些小孩呢,你怎么不感谢我?”
李其文冲他做了个鬼脸,“姐姐和妈妈一样,你不一样。”
燕千盏攸地想起来,刚才欺负李其文的高个子说李其文父母没了,她隐隐约约也猜到这似乎是一件痛事,目光瞥到李其文光着的脚,燕千盏顿了一下,淡淡道:“先带你去买双靴吧,天冷小心冻了脚。”
李其文不自然地向后缩了缩脚,他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似是想将自己的难堪隐藏:“我买不起靴......”
沈灼肆闻言一笑,声音朗朗:“那有何难,既然我见了你,那便定会帮你。”
他虽时常受着皇子身份的束缚,但也因着这份好处,最不差的便是这身外之物。
李其文眼睛一亮,“好呀......”
现下他们没有怨母妖气讯息,便也只能等夜晚怨母自己出现了。
趁着这空当,带这孩子去买双靴时间倒也足够。
李其文一路上叽叽喳喳,手上指指点点,时而说起街角这家曾经是夫子的学堂,时而提到巷尾那家以前有一家绣坊。
燕千盏顺着李其文所指方向看去,只见他所指楼阁都被烧得乌黑,断壁残垣早已看不出原来布局。似乎感受到燕千盏的疑惑,李其文又补充道:“只是前几年学堂和绣坊都意外走水,现在已经废弃了。”
孟清玖看着李其文,眼眸幽深,嘴角笑意不及眼底:“你似乎对这片地方很熟悉?”
李其文被他问得怔愣,刚刚还开心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我上不起学......”
孟清玖看着眼前废墟,悠悠叹息道:“那这学堂废弃得可惜。”
燕千盏瞥眸看向孟清玖,寻思他不像是会为此事叹息的性格,谁知孟清玖也微微歪头,眼尾带笑看着她,一副天真少年模样。
燕千盏又对李其文问道:“那当时可有人出事?”
谁知李其文听她这么一问,眼眶再次湿润,眼看着豆大的眼泪又要掉落:“教书先生、我的妈妈都被烧死了......”
燕千盏闻言一顿,看向李其文,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慰他。
李其文张嘴便要哭,一旁的孟清玖扬眉,伸出手指虚虚盖住他张开的嘴巴,轻轻拍着,李其文原本的哭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哇—哇—哇——”
孟清玖眼梢弯弯,笑得恶劣:“听上去倒挺像一只小青蛙。”
李其文登时止了哭意,脸上懊恼。这个哥哥好坏,他刚才只是想让姐姐哄他一下,这个哥哥坏了他的事。
一旁的沈灼肆却是笑出声:“孟清玖,你逗他干嘛?”
燕千盏见状,一时堪堪笑出声,笑声悦耳:“孟清玖,你还这么幼稚......”
话才出口,燕千盏语气一顿,感到不对劲,为什么她的语气会这么熟稔。
孟清玖微微敛眸,眸底带着细碎的光,语气笑意明显:“嗯,很幼稚。”
眼看着便到了绸缎罗列的布料店,掌柜看向沈灼肆一行人,观其穿着配饰,一看就价值不菲,笑得合不拢嘴,急忙招呼道:
“难怪小的昨晚梦见祥瑞降临,原来是今日有贵客啊......您要看什么料子呢?小店这有上好的云绫锦、碧罗绸,连宫中骄贵的那位小殿下都夸赞过呢......”
燕千盏双眸忍笑,一旁的孟清玖故作不知,含笑询问,尾音上扬:“不知掌柜你说的是......哪位小殿下?”
掌柜见状,连忙继续吹嘘道:“除了三皇子,还能是哪位小殿下?当初小殿下穿了咱家的绸缎,直说甚至堪比贡品啊......”
而掌柜口中的小殿下,此时也眸中错愕,一副不知的样子。他抬眼看去,掌柜说的那种布料,他从未见过,更别提掌柜口中的“夸赞”这布料了。
至于堪比贡品?他一向不喜欢异域进贡的那些花哨颜色,遇到鬼魅很难隐藏,所以他也不大穿身上。
眼看着掌柜还要再吹嘘一番,沈灼肆抬手示意他停下话题,简单明了地扬头:“替这孩子找双现成的靴就行。”末了,沈灼肆又补充道:“尽管挑好的,不差钱。”
掌柜脸上笑意更甚,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终于看到了矮矮的李其文。掌柜动作倒是利索,不多时便找到适合李其文的靴。那双靴一看便价值不菲,金线勾勒,鞋面精致。
偏偏李其文只眼巴巴地看向角落里一双鞋,声音弱弱的:“哥哥,我想要那双......”
掌柜依言看去,是一双落了灰的虎头鞋,脸色微变:“实不相瞒,这双虎头鞋原是一位绣娘所绣,眼下那绣娘也死了,只怕是不吉利......”
可李其文只是摇了摇头,眼中肯定:“不会不吉利的......”
沈灼肆略加思索,索性让掌柜将两双都算账上,李其文这才恢复刚才的高兴。掌柜也不和钱犯难,没再说什么。
趁着沈灼肆带李其文在外铺玩耍的空当,燕千盏心下疑虑,走近店内内铺,打听道:“敢问掌柜方才所说的绣娘是?”
掌柜态度倒还算温和:“前几年绣坊起火,烧死了一位专门绣虎头鞋的绣娘呀......”说完这句话,掌柜打了一个哆嗦,“有人说,这绣娘死后怨气不散,又实在挂念孩子,这才有了怨母啊......”
燕千盏还想继续问,这掌柜却摇着头不肯再说。
燕千盏知道再问无用,打开自己的钱袋,想掏出碎银谢过掌柜,谁知,钱袋里却攸然掉出一样东西。
燕千盏凝眸,捡起一看,是一张揉皱的字条,其上字体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
小心,你被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