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散的夜,屈荆城的赌坊仍旧喧闹。铜币哐当掉落,赌桌上筹码堆积,赌徒争相起哄,多少贪欲与混乱被极尽勾勒,引得这家妻离、那家子散。
“大、大、大......”
“小、小、小......”
“穷鬼,你已经输光了,没钱赌什么,滚!”
赌坊门口,一中年男子被赌坊伙计丢了出来,他双目猩红,几近癫狂:“再让我试一次,我一定能回本的.......”
赌坊打手恶狠狠地冲他扬起拳头,恐吓道:“滚不滚?”说罢便要将拳头砸至男子身上。
男子见状慌忙起身,逃窜至一旁,远远对着赌坊唾了一口。
“我呸,仗势欺人的狗东西......”
言罢,他才想起来,刚才在赌坊内,在掌柜笑眯眯地忽悠中,他已经输光了身上所有的家当。
他眼底阴郁,存心要报复赌坊,转脚来至赌坊后门。
此时赌坊后门只挂着一盏稍亮的灯笼,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前厅赌徒们的喧闹,四下无人,正合他意。
他从雪地中摸索出一块石头,抬手用力狠狠向院内丢去。
“哎哟!”院内传来一声痛呼,听起来像是哪个路过的倒霉鬼的。
中年男子怕被人追究,转身跑了。直到跑出很远之后,中年男子才停下脚步,放声大笑。
他心内的愤恨得到平息,这时才想起来已经夜深,该回家了。
雪堆得很厚,他提步缓慢走着,心里还在咒骂着赌坊众人。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他以后一定会回本的......
他身后隐隐约约传来细碎响动,那声音很轻,若不是此时夜静,他断然难以注意到。
“咯吱——”
像脚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咯吱——”
那声音再次响起,离他越来越近。
有人踏雪跟在他身后。
中年男子怔愣,惶然地回头看,只见四周一片雪白,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细想,只当是自己的幻觉。耳边刮起冷风,他缩了缩脖颈,继续走着。
今晚怎么这么冷。
“咯吱——”又是刚才那声音,此时好似贴在他后背处,让他打了个冷颤。
中年男子顿了一下,再次缓缓回头,周围风声潇潇,身后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此时心下有些发麻,想起近日城中怨母的传闻,低着头加快了脚步。他感到自己的肩上越来越重,沉甸甸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压着他。
那重量压得中年男子脚步更加缓慢。
他的脖颈处传来指甲划过的感觉,有些刺痛。他变了脸色,伸手朝颈处一摸,掌间全是血。
他不敢再回头,忍着脖子的痛,顶着肩上重量继续走着,只盼着能早点归家。
一双小脚突然停在他视线里,那脚丫在雪地里被冻得僵硬,他顺着脚丫抬头看去,是一个估摸八九岁的男童。
“你看见我妈妈了吗?”
男童看向他,眸中懵懂,似乎感受不到脚上的冰凉。
中年男子见男童幼小,冷哧道:“这么晚还不回去?小心怨母将你抓去......”
话还没说完,中年男子逐渐反应过来不对劲。最近屈荆城夜间经常有被抓去的孩子,眼前这位男童脚上没穿鞋,丝毫不顾寒冷,只向他搭话。
难道今晚怨母盯上的是这个男童?而这个男童是在向他求救吗?
那岂不意味着,怨母就在这附近?
他刚刚肩上的重物......
男童再次向他提问,眼睛里一片乌亮。
“我找不到我妈妈了,你能帮我找找她吗?”
随即男童语气有些低落,接着道,“你告诉她,文儿想她了......”
中年男子目光怨毒地看向男孩。怨母一向只针对小孩子,若不是这个男孩出现在这,他此时就不会被怨母缠上。
他救不了这个孩子,这男孩也别挡他的道。反正这些怨母看上的孩子,过不了几天都会平安回去。这男童最好识相点,把怨母给他引开。
中年男子恶狠狠地看向男童,威胁道:“赶紧给我滚开,别挡道,不然我让你永远找不到妈妈!”
男童似乎被他凶狠的语气吓到,眼中盈起泪珠,说出让人心惊的话。
“可是妈妈就在你肩上啊......”
男童眼角还挂着泪,直盯着男子的肩膀处看。
男子打了个哆嗦,慌乱之下向自己的肩膀斜眼看去,只见一个长发头颅停在他的肩膀上。
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头颅转动,一张惨白的女子面容出现在他视线中。
那女子面容上遍布扭曲的红纹,此时咧开嘴向他笑,嘴中白牙森森。
“你要让文儿永远找不到妈妈吗......”
中年男子尖叫出声,甩开身上所有东西,提腿便逃。
尚未待他提脚,尖利的牙齿便穿透了他的脖颈,他的血就这样溅射到雪地上。
男子直直倒下,双目欲裂,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
不是说怨母从来不杀人吗......
临死前,他听见耳边传来叹息声:“好脏的血。”
翌日清晨,天色尚未亮得彻底,街角小巷渐渐出现各种小贩的身影,周遭雪景总算开始有了些人气。
一个挑菜的大娘此时睡眼惺忪,随意寻了一个角落位置坐下,铺出油纸便要开始摆放菜样。
雪地一片银白中,有一抹红太过显眼。
大娘揉了揉眼睛,寒风吹得她清醒了些,她心下有些诧异,刨开了那方红色。
只见红色越刨越多,一路竟绵延至旁边的小丘。大娘走近小丘,细细打量,脸上血色顿时褪尽。
那小丘外,露出几缕飘动的头发,旁边还有一段胳膊若隐若现。
那哪是小丘,分明是昨晚大雪掩了的尸体!
“死人了、死人了!”
大娘脸上又惊又惧,转头便跑,脚下脚步踉踉跄跄。
才转了个街角,她脑中一片空白,脚步不稳,一下跌倒在地。恰逢街道上有人驾马而行,大娘此时突然闯出街道,眼看着就要成为马下亡魂。
“吁——”
马蹄高悬又落下,踏起一地飞雪,孟清玖极力拉住缰绳,生生停了马。寒风扬起少年的发丝,他于银鞍白马上,低眸俯视着马下之人,微微皱眉。
燕千盏翻身下马,扶起地上呆若木鸡的大娘。沈灼肆见状,语气带了些责意:“你可知刚才一举有多危险?”
大娘眸中呆滞,意识到自己刚才已经劫后余生,她嘴唇哆嗦,“死人了......谢谢......”
短时间内经历两次惊吓,她此时脑中思绪依旧有些混乱。
燕千盏闻言皱眉,见大娘面上仍有些惧意,她柔声询问:“大娘可否告知尸体在何处?我等略懂一些术法,若是妖物所为,我们可以帮忙。”
大娘情绪稳定了些,指尖颤颤巍巍地指向巷尾:“就在那、那个雪丘......”
燕千盏顺着大娘所指看去,巷尾处确实有个微微隆起的雪丘。
她提步走上前去,只见那雪丘之下掩埋着几缕头发,她蹲下身,正欲将掩住的雪推开,一双手却挡在她身前。
“让我来吧。”
孟清玖对她笑得自然,燕千盏的视线在孟清玖的手上停留了片刻,那双手十指仍缠着麻布,似乎从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是这样。
想必他的手上有伤,此时却还要帮她推雪。还未待燕千盏拒绝,孟清玖指尖微顿,掩在尸体上的堆雪便似有灵性般,纷纷滑至一侧,显出尸体的模样。
孟清玖感受到燕千盏有些怔愣的目光,他轻声笑道:“我喜欢用些懒办法。”
燕千盏想到自己刚刚的举动,眸中也带起笑意。病榻多日,她竟差点忘了清污诀,下意识地想用手推开雪。
这时尸体的模样显现出来,其脖颈处被咬断,双目圆睁,脸上表情仍保持着死前的不可思议。
“嘶——”沈灼肆看着地上的惨状,勾着下巴道,“纪午不是说怨母妖力低微,不足以伤人吗?”
这个人到底做了什么,让怨母不惜超出妖力也要杀了他......
燕千盏靠近死者,打算在其身上寻到一抹妖气,却不料这怨母狡猾,这死者身上并无残留妖气。
此时不远处传来儿童的争执声,似乎是儿童嬉戏时闹了矛盾,但细听内容竟和怨母有关。
“昨晚怨母带你去干嘛了?为什么别人三天才能回来,你不过昨晚被抓去,今早就被送回来了?”
一个身形稍高的男童质问着眼前矮小的男童,表情上明显不可思议。
被质问的男童低着头,语气怯懦:“我不记得了......”在这样的寒冬,这个男童甚至没穿鞋,光着一双脚,好似感受不到寒冷。
被怨母送回的孩童都记不清所经历的事,光脚男童这样回答也没有错。
身形稍高的男童表情一下就变了,他扬头示意其他孩童将光脚男童围住,语气带上威胁:“李其文,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爹娘都没了。你若不告诉我,你今天在这被欺负也没人知道。”
他不管,无论用什么办法,李其文必须告诉他如何回来。他可不想在怨母那待三天,还做怨母的孩子,想想都恶心。
被唤为李其文的男童哆嗦了一下,面上已经有了泪滴:“我真的不知道......”
高个子闻言便向其他孩童示意动手,那些孩童面上犹豫,劝道:“李其文,你快说啊......”
只要李其文说出来,他们以后都不会被怨母带走了。
沈灼肆看不惯这些孩童欺负瘦小,沉眉上前,语气带了些恐吓:“昨晚死人了,怎么?你们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