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千盏对于脑海中的“系统”的作用仍然存疑,她要请大夫来看看,自己这怪疾是否真的痊愈。
燕千盏话刚落,只见眼前的李嬷嬷不知为何又抹了眼角,她眸中升起不解,歪头询问:“李嬷嬷?”
李嬷嬷闻声,匆匆擦去眼泪,慌张抬头应道:“是,老奴这就去请王大夫。”说罢,她踏脚出了门。
可怜的小姐,这会还不清楚自己是回光返照呢。待会王大夫来了,可要让他说话委婉一些,莫伤了小姐的心。
燕千盏见李嬷嬷点头答应,放下心,刚起身,璇儿又端着一碗乌黑的药盏进屋来,递在她面前,“小姐该喝药了。”
璇儿心细,又在桌上布了蜜饯,看上去种类丰富,果相极好。
燕千盏揉了揉眉,虽自己可能已经没事了,但现在没有大夫确认,若不喝药,她们定然不放心。
想到这,她从璇儿手中接过药盏,利落喝下,药汤苦涩,饮下之后仍浓烈回苦,她挑了雕梅蜜饯在口中,勉强去了些苦味。
璇儿接过药盏收下,想到小姐命不久矣,表情忍不住有些沮丧。
燕千盏注意到她的情绪低落,扬眉温柔问她:“璇儿,你今天怎么了?”
璇儿闻声,慌忙摆手,脸上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有啊小姐,我想着你回光返照,忍不住伤心……”
话一出口,她的脸上闪过空白,随即她反应过来,捂了嘴:“呸、呸、呸……”
糟糕,怎么说漏嘴了呢!
燕千盏听到她的话,忍不住发笑,温柔地看向她:“璇儿,你是在担心我的病?”
璇儿耷拉着脑袋,情绪低落,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只是替小姐可惜。”
她觉得自家小姐侠义心肠,自当游历四方,欣赏遍地良景,而不是早逝于苦味萦绕的屋子里。
燕千盏没忍住笑意,刚揉上璇儿毛绒绒的脑袋,想要出声安慰,门外李嬷嬷声音透门而入。
“小姐、小姐……”
李嬷嬷语气急促,一向稳重的她这时难得脚下踉跄,燕千盏抬手稳住她的身形,见她这般模样,不由暗笑。
“李嬷嬷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李嬷嬷稳住步伐,“宫中那位三皇子,不知怎么到桐城来了……如今在前厅,带了大夫,点明要见小姐你……”
一旁的璇儿眼中又燃起希望,虽然她不知三皇子为何寻找小姐,不过他请的大夫应该能治好小姐吧?
燕千盏抬眉思索顷刻,点头应下。为着昨日的相助,她也应该前去道谢。
才踏步至前厅,就有少年笑声爽朗传于耳畔,沈灼肆站在庭院中观望着假山,和燕父聊着天。
“燕大人府邸构造实在雅致,别有一番意趣。”
燕临均闻言谦虚抬手:“殿下谬赞。”
孟清玖立在一旁廊道里,身姿笔挺,抬头看着屋檐飞椽,目光冷淡,不知其所思为何。
见燕千盏到来,沈灼肆抬眉挥挥手,向她朗声道:
“昨日辞别之后,我听城中百姓说燕府小姐身子不适,便想着带随身太医来看看。”
沈灼肆混入江湖倒是不拘虚礼,对外也不刻意自称本王。不过既已是游历,还能随身带着太医,足以见得皇上对其宠爱。
“民女谢过殿下好意。”
一位白衣青年上前俯身行礼,来到燕千盏身前。燕千盏落座,配合地伸出手腕,容青年铺上帕子,手指轻轻地落在她腕上。
燕府众人都暗自捏了把汗。
燕父燕母已预料到结果,如今只是垂着眼,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失态。而李嬷嬷和璇儿则是屏息凝神,等待着太医诊断的结果。
青年凝神静气,思忖片刻,又换了左手再试,过了一会,他面露难色:
“禀殿下,燕姑娘这病……”
众人见他欲言又止,心下了然。
只怕是时日无多才会这般支支吾吾。
众人一时都心照不宣地开口,说着不相干的话题,想要掩饰这个结果。
“殿下,燕府近日新进了一些君山引镇,茶质极好,清鲜上扬。您今日来了燕府,正好赏味……”
“璇儿,昨日绣给小姐的香囊,今天正好可以拿出来……”
自燕千盏得病以来,他们都对此闭口不谈。如今他们也不约而同地绕过这个结果,担心因此让燕千盏伤心。
哪怕方法笨拙,让人一眼看穿。
可是他们忘了,燕千盏本就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性子。她可正视自己获得的荣光,亦敢直面自己的永蛰。
沈灼肆见状不再言语,怕触碰了燕千盏的伤心事。他眸中惋惜,抬手一扬,示意太医退下。
一道声音拦住了太医。
“继续说。”
方才保持沉默的孟清玖,此时抱手走出回廊,光影打在他的身上,为他的面颊渡上柔光。
他看向燕千盏,嗓音有些沙哑,但带着肯定。
“让太医继续说。”
“太医话都没说完,你们就笑得这么难看。”
他毫不留情戳破了众人想要粉饰的相安无事。
白衣青年依言,面色疑惑,开口道:“燕姑娘的脉象和缓,并无不妥……”
并无不妥?
“怎么可能,你会不会诊错了?”
璇儿心急,一时将心里话脱口而出。
桐城谁不知自家小姐积病已久,请了多少名医不见好,现在反而说她家小姐脉象和缓?
怎么可能!
太医面色一凝,眉头紧锁:“可燕姑娘确实脉象和缓。恕在下医术不精,诸位若不信,可请在下同行再来诊断……”
孟清玖眸中升起笑意,那笑意很浅,只浮于表面。
果然还是这样。
燕临均闻言面色一沉。他抬手向沈灼肆道:“事关小女康虞,请殿下容小人再去请些大夫。”
沈灼肆点头应下。
季萧兰捻起手中佛珠,示意李嬷嬷:“去多请几个大夫过来。”
这几年的病痛折磨,她看着这孩子过来的,她自是希望自家女儿长命百岁。
可前几日王大夫才叹气告诉自己女儿撑不了几日,如今太医却说并无不妥。
沈灼肆皱眉,王泰作为太医院最年轻的太医,医术自是不差,自当不会误诊。可他也听说,这燕府小姐病痛多日,怎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燕千盏心下了然,这大概便是系统所说的完成任务可保她无疾无痛。
不多时,李嬷嬷步履匆匆进入燕府,身后还跟着几个大夫。
这些大夫依次上前给燕千盏诊了脉,随后面面相觑。
他们几位早些日子都是替燕千盏把过脉的,当时燕千盏脉象紊乱、脉形如豆,阳极阴竭,元气将脱。
他们当时还惋惜,天妒红颜,可惜这位小姐剑术精绝却只落得早亡的结局。
可现下,她的脉象确实和缓有力,仿佛之前种种皆为幻象。
事终,王大夫抚着花白的胡须,躬身上前对众人道:
“老朽医术不精,确实诊不出小姐有何疾痛。”
其他大夫亦纷纷发言,结果大同小异,言下之意,皆为燕千盏并无任何病症。
燕千盏思绪万千,抬眸看向空中的雪片,如白鹭羽毛。
雪势纷扬,舞出一番姿态,最终落在屋檐瓦片上、落在庭院中。偶有雪花沾上她的面颊,可是她并不觉得寒冷。
落在她生命中的这场雪,如今且算是停了。她渡过了自己独属的冬天。
这系统说到做到,让她任务期间健康无虞。那么她接下来需要做的……便是保护沈灼肆了。
虽然她不太明白,系统为何确定自己能完成这个任务。可是只要有机会,她不介意去尝试。
燕临均心下诧异,女儿这病,来得奇怪,走得也突然。一旁的季萧兰已是眼睛湿润,手中佛珠来回捻动。
“那便好,那便好……”
府内众人登时松了口气,言语间的氛围也喜气了不少。那些大夫先是向燕临均客套地道了喜,随后便退下了。
沈灼肆见势,朗眸上扬:“早闻桐城燕小姐剑术惊人,诛妖名声在外,现下既然病愈,不知可有意日后同我结伴而行,诛杀各路为祸人间的邪魅?”
少年声音清澈纯粹,正气浩然,有着独一份的意气。
这也正是他到这桐城的目的。
他早些日子,尚在凌清子的道观,便听座下扫观弟子言,桐城有一燕氏茶商,其女习得剑术高明,游历四方,诛妖之术算得上炉火纯青。
他自小时常被鬼魅缠身,被送到凌清子座下之后好了些,但是宫中的欺瞒算计他未尝没有见识过。
当时年幼,母妃宫内常有宫人受他人贿赂,明知他招鬼,仍故意将他引至空旷处。
幸好母妃发现及时,他虽受了伤,但好在算不上性命之忧。那贪财的宫人头颅当场便被母妃斩下,悬在宫门前一整日。
众人皆说熙贵妃性格狠辣,但从此宫内无人再被收买。
他不喜宫中纷繁争斗,自然也不在意太子之位落在谁的头上。
在父皇立大哥沈烨为太子时,他甚至内心庆幸,将来沉重的帝王之位不会落在他的身上。
比起居庙堂高阁,他更愿意处江湖远舟。宫中设立捉妖的阙司人手不够,他便自己上阵,欲在游历途中收些人才。
燕千盏闻言轻笑,她正愁没由头跟在沈灼肆身边完成任务。沈灼肆如今这般,正中她的下怀。
燕千盏正打算开口,谁知一旁的季萧兰却攸然沉了脸色,出身上前,语气恭敬但含拒绝。
“殿下,小女病情尚未稳定,恐怕无法与殿下同行……”
沈灼肆闻言怔愣一刻,料到季萧兰有所顾虑,随即明了笑谈:
“无事,三日后我会离开桐城,燕夫人且考虑,登时同意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