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灼肆闻言笑出声,眼眸亮亮的:“我听说你最近和老头反目了,怎么可能?”
他们说的老头,自然是指南盼楼主。
南盼楼主与当朝国师凌清子情谊深厚。南盼楼虽不受朝廷控制,但因着沈灼肆是凌清子徒弟的缘故,南盼楼主对沈灼肆时有照顾。
孟清玖顺势跃下屋檐,动作利落,衣袂翻飞:
“听说你要游历一番,你命格容易招鬼,老头放心不下,又不想让别人觉得南盼楼依附朝廷,这不,把我踢出来找你了。”
现在众人皆以为,孟枕受朝廷的意,与南盼楼主已经决裂,那他的举动也就不能代表南盼楼的立场。
那自然,保护沈澈,也只是孟枕的意思。
沈灼肆闻言微皱眉,眸中带上惊讶:“你会这么听老头的话?”
他可知道眼前这位的性格,随意得紧,若非自愿,谁都指使不了。孟枕当初可是因为觉得南盼楼的事麻烦,甚至索性任凭外界把自己传成废物。
孟清玖扬眉带笑,目光看向燕千盏,声音悠悠:“最近闲来无事,恰好有时间。”
燕千盏迎上孟清玖的目光,微微行礼,动作坦然:“刚才多谢公子配合。”
孟清玖闻言,怔愣一瞬,随即掩眸,嘴角上扬:“无事。”
此时,夜色已有隐隐泛白的迹象,透出微亮的光景。胡府外零星传来几声犬吠,在风雪呼声中不甚清晰。
燕千盏这才发现时间已然不早,若再不回去,让家中众人发现,免不了又要担心。
她仰头看向天空,睫毛上落了些雪。
今年的雪势,似乎比以往都要大些。
燕千盏目光扫过院中鬼魅,思及刚才所见,沈澈孟枕处理眼下残局绰手有余。绮霜剑入鞘,她向二位微微抬手:
“民女家中尚有事,剩下便劳烦二位处理了。”
沈灼肆闻言抬眸,纤长手指上仍绕着绳子,向她抬手回道:“今晚多谢燕姑娘。”
燕千盏回以他一个温和的笑。
头顶的雪花骤然停了,扬面吹来的寒风也被人挡去,有人驻足在她面前。
燕千盏扬头看去,一双手停在她的头顶,五指修长缠着麻布,此时撑了一柄油纸伞,替她挡去了头上风雪。
她抬眼看去,孟清玖正低眸看着她,眸中带着笑意,唇角微微上扬,露出虎牙,伸手向她递来油纸伞。
“燕姑娘注意身体,淋了雪可不好。”
他的身后,风雪飘摇。他的发丝被寒风带起,吹得有些凌乱。
雪花落在油纸伞上,发出轻微的响。
不知为何,燕千盏竟觉得,眼前这一幕,莫名有些熟悉。
就好像,自己曾经也经历过。
她压下心中思绪,接过伞柄,向孟清玖颔首致谢。她不再多言,转身轻盈跃出胡府。
孟清玖仰着头,打量着悬在半空的灯笼,里面黑雾萦绕,黑煞们畏畏缩缩地窥视着外面的动静。
末了,他扬头示意沈灼肆,“你明日带着大夫,再去燕府登门拜访吧。”
沈灼肆闻言眸中错愕,“啊?”
孟清玖取下灯笼,手指挑逗着笼中的黑煞,语气漫不经心:“你们还会再见的。”
从来都是如此,燕千盏不会放任沈灼肆不管。
他知道的。
黑煞闻到孟清玖指间的血腥味,一阵躁动不安,惹得笼内烛光摇晃,他抬手稍微施压,笼中又归于沉寂。
只片刻,燕千盏到达燕府后门,看见眼前熟悉的朱门,挂着灯盏,照得周围十分明亮。燕千盏抬脚,熟练地翻墙而入。
刚落地,身后便传来一声女子冷笑:“燕临均,我就说吧,让她知道胡府夜间娶亲,肯定要去管事。”
出声的女子面容姣好,眼尾流波,虽然已至中年,可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夫人消气……”
燕父讪笑着,替燕夫人撑着伞,不停地向燕千盏使眼色。
燕千盏比谁都清楚,自己的母亲季萧兰,是个怎样嘴硬心软的人。
母亲恐怕料定自己昨晚会前去胡府,又担心自己,点了后门的灯盏等候到现在。她甚至没忍心吵醒府里的下人。
燕千盏心里发涩,自己自小就随性,她的女工不精,父母从未苛责过半句,她终日习剑,父母也从未阻止过。
直至后来她突患奇疾,父母才限了她的行踪。
燕千盏上前拉住母亲的手,低声细语:“母亲莫怪,是女儿思虑不周,让你担心了。”
季萧兰见状瞥了她一眼,声音软了一些:“母亲不是阻拦你,而是如今你身子不如以前……”
说到此,她的声音顿住,美眸注视着燕千盏,眼底情绪波动,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声叹息,“你今日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其实她怎能不清楚,自家女儿的侠义心肠,外人都道性子清冷,实际她清楚,女儿内里的温柔。
她和燕临均一向是支持她行侠仗义的。只是如今女儿身体抱恙,免不了担心。
前几日来看病的大夫摇着头,告诉她,“燕小姐如今情况越发严重,可能……撑不过这几日……”
这孩子向来不说自己受的苦。幼时为了她有自保之力,他们把她送去故人处习剑练法。那位故人性格严苛,她几次听说女儿练剑至晕厥、被法术冻了手、阵法布得不好被责罚……可这些苦,千盏从未向家里提过。
好不容易,熬到她习得一身剑法归家,没多久,又被诊出身患奇病,药石无医。
她何尝不知,那些药汤苦涩,便是常人闻到都忍不住想要呕吐,可这孩子只是利落喝下,好叫众人放心。
罢了,她不想这孩子最后还徒增烦恼,只要她开心就好。
季萧兰说罢转身,打算离开。燕临均替她撑着伞,转身那一刻朝着燕千盏扬头,声音带着宽慰:“快些回去休息吧……”
燕千盏点头回应,目送着父亲母亲离开,更觉亏欠。她思绪万千,步子轻巧的来到窗前,见守夜的李嬷嬷睡得正香,温柔一笑,轻轻掀开窗,翻了进去。
刚落地,才走几步,她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正在快速流失,似是对她昨晚执意用剑的报复。
她咬牙,喉咙处有血腥味上涌,她强忍着颓意,脚步虚浮,才靠近床榻,身体再不受控制的失了力气,一下栽在床榻上。
随即她的眼前一黑,意识逐渐模糊,正如她之前无数次昏倒时一样。
不过,这次似乎有些不同,她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一道声音。
“初形成的世界真是漏洞百出。”
“你真的打算就死在这怪病上了?”
这声音冰冷,不带情感,不像询问,更似在宣布死讯。
燕千盏意识恍惚,只听那声音继续冰冷道:“燕千盏,0021初始世界废弃女主,天资聪颖,八岁拜师北栅女夫,习得绮霜剑法,十五岁气运耗尽,病死闺阁——也就是三日后。”
说罢,那声音停顿了片刻,又继续道,“你现在应该清楚自己身体状况。”
燕千盏皱眉,自己拜师北栅,只有父母知道,从未向他人泄露过,不知自己脑中这声音为何了解得如此清楚。
“你是这本废文的女主,既然被我选中,我可保你无疾无虞,作为交换,你需要帮我完成一个任务。”
“或许,你也可以称我为系统。”
那声音依旧毫无波澜,似是等待着燕千盏的回应。
燕千盏沉思片刻,大概理解了这声音说的话,声音虚弱:“什么任务?”
“正如你所知道的,你生活的这个世界秩序混乱,妖魔横行,是一个刚成型的初始世界。气运之子尚未成熟,这就是妖魔能随意屠杀人类的原因。”
“你原本是这个世界的预定女主,可惜初始世界漏洞百出,你被它废弃了。”
“我需要你做的,就是保护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这个世界就能稳定运行,作为回报,我会免除你的疾病。”
难怪那些大夫查不出她的病因。原来她所遭受的病痛折磨,竟是这样荒诞无稽的缘由:被世界废弃的人。
燕千盏思虑片刻,明白了这声音的意思。好像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用她保护另一个人的成本来换她的寿命。
倒也不算亏损。
燕千盏询问到:“那你所说的气运之子是……?”
“你昨晚见过的,沈澈。”
那声音依旧冰冷,但燕千盏竟听出了一些玩味。
“因为世界刚成型,主角故事也尚未完整,所以我无法为你预判剧情,但我可以保证你任务期间不会被疾痛困扰。”
随后空中似有气流略过燕千盏的脸颊,似绒毛轻拂,一阵痒意过后,全身的病怠感消失殆尽。
就好像那场噩梦般的病痛从未来过。
“成功之后,你将永远不会被病痛束缚。你看怎么样?”
“如果我失败了呢?”燕千盏反问道。
“不,你会完成得非常出色……”
就像之前那样。
系统的声音带着莫名的肯定。
燕千盏考虑片刻,随即应道:“一言为定。”
她不想再困于这一袭病榻,屋内苦涩萦绕,屋外是望不尽的房檐。名贵的药材吊着她的命,斑斓的琉璃瓦折射出窒息的光,她就这样,一次次梦回,如濒死困兽,苦苦挣扎。
她想活下去。
随即天地间静默一瞬,燕千盏的意识随之清醒,再睁眼,窗外阳光明媚,白雪映衬,显得一切都很清透。
不待她多想,守在床边的李嬷嬷见她醒了,连忙递来一盏清茶:“小姐漱口。”
燕千盏接过茶盏,心下暗察,浑身的病怠感果然消失得不见踪影。
“小姐昨晚睡得安稳,一觉睡到午时,今日醒来气色也好了许多。”李嬷嬷面上是掩不住的高兴,一旁的璇儿跟着李嬷嬷一起高兴,开口道:“对呀,小姐今个的气色,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璇儿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她愣在原地,面上血色褪尽,一下变得惨白。李嬷嬷见她这样子,似乎也是联想到什么,脸上笑容停滞。
小姐前几天那样子,看着便觉得时日无多,如今一觉醒来,气色好得和以前一样。
这样更像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璇儿,去刘婶那端药来,给小姐服下……”李嬷嬷稳住心神,对着璇儿吩咐道。她脚下难得慌张,刚要踏出门去告诉老爷夫人这个消息,却被燕千盏唤住。
“嬷嬷,劳烦你去把前几天诊脉的大夫请来,我想让他再帮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