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延宗抬手打断兄长的指责,目光倔强地望向眼前的姑娘道,“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绝无染指国主之意。国主即便追责问罪,就算打死高延宗泄愤,也是我咎由自取。”
元无忧被他气得怒极反笑,“呵…你就不怕我假戏真做,和高长恭成亲,然后真按律法处死你个弑君篡权的逆贼?”
男子闻言,褐色眼眸倏然神采尽失,黯然的眸色在挣扎一刹那过后,他忽然垂睫覆眸,敛去所有神采,语气沙哑、平静道:
“一切罪责高延宗皆愿承受,死而无悔。”
“好!好硬的骨头!”元无忧咬牙恨齿,抬手想再扇他几巴掌,在触及到他那双死寂、决然的目光时,还是收住了。
“既然你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孤这就去跟齐国皇帝商讨,如何惩戒你个逆贼!”
说着,她忽然把桌上自己的印信往兜里一揣,转而扣住高长恭的肩膀,
“跟我走!让他在此最后安生片刻吧!”
说着,元无忧便拧身走在前头。
高长恭见她气呼呼地往门口走去,背影决然步伐果断…他回头看一眼身旁的弟弟,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急忙抬腿跟上去。
“国主等等小王!此事延宗绝非主谋,您千万不能…全归咎于他啊!”
元无忧算是发现了。
高延宗有着山茶般的宿命,总在你最爱他时剜心就刺,索取你性命,让你知道什么叫色字头上一把刀,温柔乡是英雄冢。
但高延宗这次很决绝,他利用她所有的爱来给这盘棋盖章盖印,然后仗着事已成定局,元无忧不会对重伤的高长恭下手,而决然推开她,毫不犹豫地划清界限。
他真是想不择手段让兄长上位。也许还想试探她会不会要美人不要江山。
瞧着红衫姑娘一路黑着脸,杀气腾腾地冲向国主所在的石亭,在穿插到前院时,高长恭忍不住冲到她身前,阻拦道:
“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把他怎么样?用刑,拘禁,还是按律法处斩?”
元无忧上挑眼尾,冷然道,“来一套。”
说罢,抬手摁在他胸口,“让开。”
高长恭一路连跑带颠,连惊带怒,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崩裂的伤口疼的厉害,他上不来气一般,还是顺势握住了她摁在自己胸口的手。
“你别吓我…我不和你成亲了,就当没写过求亲庚帖,你放过高延宗,我也放过你,我再也不缠着你成亲了好不好?”
“呵,”元无忧嗤地一笑,斜眼剜着面前男子,“你为了维护他,都拿不成亲威胁我了?”
“我岂敢威胁你啊?”高长恭原本清朗的嗓音,顷刻间就哽咽起来,带着凄厉的哭腔,黝黑的眸子也泛起湿润。
“我想和你成亲,可我不能牺牲弟弟,你是要我弟弟的命啊!”
元无忧真是被俩人气笑了,高延宗是他弟弟,何尝不是她的枕边人啊?无论俩人之前跟她多么山盟海誓,一遇到事,这兄弟俩居然都以兄弟为重,一致对她这个外,而怀疑她会对自家兄弟不利?
果然水油难容,就算挤进去也是局外人。
但望着眼前护弟心切,不顾自身的伤,满眼祈求的高长恭,元无忧忽然有了别的心思。她余光瞥见被俩人吵闹声而吸引来,在不远处围观的卫兵的仆役,果断抽出被高长恭握住的手,转而抚摸到他微露青茬的下巴,道:“真的既想跟我成亲,还想保住你弟弟吗?”
高长恭瞪着黑亮凤眸,点头如捣蒜。
“可是…饶他一命就是包庇他篡权夺位,我就做实了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名声。”
男子那双漆黑凤眸倏然黯淡下去。
元无忧随即抽回手,“我倒有两全之策,这里人多,带我到你屋里去详谈。”
闻听此言,他黑眸又浮现起亮光来。
“好。”
并未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的高长恭,仍一无所知,傻愣愣地握住她的右手腕子,将她领进了自己所居的正堂屋。
高长恭住的正堂一进屋是个会客厅,里头才是卧房,而元无忧径直把他拉进了卧房。
直到瞧见他那张床了,看到刚才匆忙爬起来时,被他扔在地上的薄被,高长恭才意识到一丝不对劲,赶忙拉住她的手。
“等等!你有话直说好不好?”
元无忧顺势甩开他的手,目光落在他被血浸透的胸膛、腰腹上。
“既然你这么恨嫁,想看我当昏君,我这就满足你!”
说着,她垂手直奔高长恭的腰带而去,却被男子反应迅捷地摁住手制止!
高长恭黑眸一瞪,“干什么?你别冲动!”
她故作轻佻,眉眼傲慢地高抬,讥诮道:
“你当我为什么能容忍你弟弟,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呢?因为他会爬床,你现在不牺牲色相,还想跟我成婚?”
高长恭眼神绝望,黝黑凤眸里忽然神采尽失。他哑然道,“我没逼你成婚,也没逼你当昏君,你别这样来泄愤行不行?我们…”
她挣脱他那只温热大手的钳制,顺着腰带把手滑到他下腹,隔着布料去探索,语气蛊惑道:
“你要是现在献身给我,我就压下此事,不追究高延宗盗用印信和我的指痕,伪造文书发往别国这桩死罪,吃了求亲庚帖这个哑巴亏,不治罪他,然后明媒正娶你。”
眼前的姑娘眉眼锋利,语气循循善诱,她开出的条件已经是慈善至极了,所要求的,仅是高长恭放下尊严和坚守而已。
仅此而已,高长恭便觉哀莫大于心死。
“你…你愿意包庇他,当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只要我牺牲清白?那我算什么?”
在她已经摸索到命根,隔着布料试图把住时,男子再也忍不住,双手合力摁住她的手,摇着头,他漆黑的凤眸摇曳,目露乞怜:
“我本以为那是新婚夜留给你的礼物,这样做了交易,我算什么?一个赎罪的玩物?”
见他如此不识抬举,元无忧顿觉索然无味,甚至有些嫌恶作呕,她也没必要再与他们兄弟纠缠了,索性抽出手来,
“又拒绝我?果然呢,你和高延宗都是心口不一的一丘之貉,都这么让我恶心!”
说罢,她狠下心来甩手就走。
“别走!”却才刚迈出一步,就被高长恭抓住她那只手。
男子低声叫住她,出声艰涩又急切:
“别走,我…我不是拒绝你,我只是不想不平等的被你欺负,而且我现在受伤了,怕…怕你不能尽兴。”
她这才转过身,目光绝情地扫过他下腹,冷言冷语道:“那你先让我验验。”
高长恭闻言,只好垂下眼睫毛,默默地脱下仅有一件的外衫,露出包裹着整个上身的染血白布条。
“继续。”
眼前监督的姑娘朱唇轻吐,就跟阎王催命一般,像冷酷的刽子手,正在凌迟他身上固守的尊严。
高长恭根本不敢抬头,只垂眼看向自己的靴头,咬着牙,狠着心,拿颤抖的手去解开兽首腰带……
元无忧隔着布料摸上去,用力揉捏,登时疼的男子剧烈挣扎!又被胸腹崩裂的伤口疼的脸色惨白,低声痛呼。
听见他泄出痛苦的低吟,元无忧心软地收回了手,冷眼看着身材高大、修长男子此刻病弱地弯腰喘息。
她恶劣地问,“伤口这么疼,还能起来?”
高长恭毕竟未经男女之事,对她的嘲讽戏弄并不感冒,只倔强地抿紧唇瓣,湿润的黑眸里满溢委屈。
“好疼,伤口好疼,怕你不能尽兴。”
他平时那么强悍坚韧的人,此刻因伤病而脆弱的气息羸弱,也会喊疼,元无忧很难不心疼他。更何况他受的伤全是为了保护自己,他反倒丝毫不提这件事来为自己讨价还价。
高长恭这个傻男人……真让她狠不下心。
“你躺到床上去。”
“嗯?”男子黑眸一瞪,目露惊惧和不满,元无忧赶忙补了句:
“别慌,我看看你伤口是不是崩裂了。”
——当高延宗踹门而入,闯进里屋时,正瞧见自家四哥被姑娘骑在腰上压制,显然是正要开始。
高延宗吓得七窍飞了六窍,赶忙嚷道,“国主陛下!就算你想和四哥怎样,也该等他伤好吧?他可是为你受的伤啊!”
边说着,边甩着头顶的高马尾辫发,摇曳着身穿的银白鱼鳞甲走到床前来。
元无忧则是一抬腿,利索地从高长恭身上起身,挥手道:“不必你提醒,我也不会对他下狠手的,你赶紧去给他找军医。”
于是刚来的高延宗,又被喊走了。
目送军医进了高长恭屋里后,只留下元无忧和高延宗对面而站,面面相觑。
他今日的发型格外精致,满头青丝都被不厌其烦地、尽数编成了根根分明的小辫儿,上一本却被汇总梳成高马尾,下一半的辫发随意地披在银甲肩头,鬓角还留两撮卷翘的刘海,十分繁复华丽又规整。
但高延宗白嫩的俊脸上还留有泛红,一边脸上因为用力过猛,已经浮肿起五根指痕。
见她目光打量过来,他无谓地笑了笑,却扯痛了脸上的巴掌印,只好又收回笑意。
“你俩和好了吧?你到底认不认我四哥当你夫郎?”
“他的事先放一边,你对自己的死法,心里有数吗?”
男子长睫一掀,桃花眼微眯,“欺君之罪,假传皇命,我这个祸国妖妃……算是做实了吧?你们要是晚些问斩,我兴许头七还能回来喝你跟四哥的喜酒。”
“你特爹的真是朵奇葩!下作的混蛋!”
元无忧咬牙切齿的,脏话到嘴边又发现不会骂,她只想不通,高延宗是怎么做到云淡风轻面对生死的?他是真不怕死,还是认定自己死不了?
高延宗闻言,长睫微垂,落在她沾了血迹的手上,知她是从四哥身上沾染来的,便叹了口气。
“去洗洗手上的血吧,跟杀人了一样。”
她却忽然拿染血的右手,掐住他唯一裸露在铠甲之外的细白脖子,目光骤然凶狠凌厉,
“跟我进去!”
“喂!你干嘛……”
说着,元无忧便攥住他的鱼鳞护腕,把高延宗拖进了高长恭的屋里。
正赶上军医换完药出来,差点撞上。
被她怒斥“滚出去!”后,那个可怜的郎中这才背着药包袱,落荒而逃。
轮到俩人拖拖拽拽着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