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
待元无忧回来时,手里捏着一封信。
这姑娘一进门便道,“我刚接到秋官府来的密信,说宇文直打着风纪整顿的旗号,要查封歌楼红馆,搜查女土匪呢。”
说着,就直奔饭桌上的拓跋衍而来。
“拓跋将军,你是从虞州来的,应该知道那赤水女匪首是怎么回事吧?那铁锹可是假冒你女儿的名号呢,于我而言是敌是友啊?”
拓跋衍瞥了身旁坐着的高延宗一眼,这才道:“赤水女匪首对大周来说算敌人,对你来说该算友人。那个铁锹确实姓拓跋,也真是拓跋家族的人,族名拓跋源,自西魏覆灭后便跟随宗族当了土匪。她所属那支宗族,正是当年反对西魏女帝推汉削藩那帮人,现在又反周复魏憋着造反,你去问元太姥,想必她应该见过拓跋源。”
元无忧重新坐回饭桌上,目光只紧锁着侃侃而谈的拓跋衍。一双琥珀般通透的凤眸,因对眼前的男人专注、而迸发出灿亮的光点。
“你只做个虞州别驾屈才了,就冲你这万事通百晓生的能力,就该给你调到天官府或地官府,委以重任。”
小姑娘这番恭维的话属实有些大胆,但她语气诚恳眼神真挚,又让人听不出调侃来。
拓跋衍只好赔笑了两声,“国主廖赞了,我哪有什么能力,只是年纪阅历在这呢,岁数大了,经的事也多,自然便什么都知道些。”
她顺口便安抚道,“岁数大么?我倒…”
“等等!”高延宗瞧着小姑娘和他叔父旁若无人的聊着,权当桌上他这个旁人不存在,忍不住疾声打断,终于成功吸引到了俩人的目光。
“你俩何时这么熟络了?还…突然问起铁锹的事来?”
元无忧锋眉紧皱,冷着脸道:
“你当真不知吗?你叔父高宁玉如今可是被韦孝宽委派来的鹰犬,当初能成为虞州别驾,也是受到郧国公韦孝宽的赏识。”
她轻描淡写的“鹰犬”二字一脱口而出,俩高家男人便猛然、同时朝她看去!
而高延宗刚才还酸楚地怀疑她喜欢自己叔父,以为她刚才是在跟叔父调情,现在倒释然了。她果然还是那个阴晴不定的笑面虎,小暴君!
高延宗随即把目光,投向神情忐忑的拓跋衍:“叔父,您的目的呢?”
他对女国主的话毫不怀疑,还挺有默契一点即通,倒让拓跋衍想给俩人拍手叫好。
拓跋衍于是抬手拍桌,叹息道,
“目的是把这位西魏女少主和男风陵王…牵扯进南梁萧家造成的玉玺抢劫案。”
元无忧听罢,唇角微勾,“李暝见看样子是真想要玉玺,我支个招,咱们把他也骗过来出谋划策怎么样?”
于是俩人又齐刷刷地望着她。
“你打算怎么做?”
被叔侄俩满眼期许和疑虑地盯着,元无忧只满眼诚挚地看向高延宗,
“都说安德王多智近妖,不知你可有化敌为友的法子?”
高延宗挑眉,啧声道,
“谁说的?我愧不敢当。要是寻常化敌为友嘛?最好是扶植一个共同的敌人或者目标,敌人的敌人不就是朋友了么?”
她恍然地点点头,“至理名言啊!那又…如何能跟非敌非友的人,快速拉进感情发生关系呢?我是说…那种友人关系。”
“戴高帽呗,没有人能逃脱得了被人捧高吹嘘,听说北魏年间有个姓宗的,就是这么行事的。”
元姑娘眨了眨琥珀双眸,惑道,“戴高帽对谁都管用吗?像阿冲哥哥这么智谋绝顶,性情高傲的人,寻常的吹捧也没用吧?”
男子呵声一笑,“学的真快,用的真好。”
在一旁听俩人一问一答半天的拓跋衍,暗自在桌下竖起大拇指:怪不得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能把阅历丰富的高延宗给拿下呢?她太有手段了,心机确实比他略高一筹啊。
彼时,元无忧就在棘阳城外堆坟包,插木牌,为老李和陆仁甲父子立了个无名冢。
而后她便脊背直挺的单膝而跪,沉默地望着空无一字的木牌,眼神满带杀气。
站在旁边的拓跋衍瞧着有些胆突:
“你此时不会是想杀了我…给他报仇吧?”
小姑娘头也不回,只微挑唇角,轻笑,
“怎么会呢?你可是高延宗的叔父,又帮了我大忙。你难道怀疑我恩将仇报?”
“我不怀疑你的话,只是怀疑你们皇室骨子里的绝情。俗话说最是无情帝王心啊。”
“你不也是皇室出身吗?”
“对啊,所以我也绝情,但我不是皇帝,所以虽然无情,但有义气。”
“……”
俩人刚走出衣冠冢,迎面就瞧见高延宗领着一伙楚巫祭服的人过来,拓跋衍愣了,高延宗却热情地跑过来道:
“七叔,这是我四哥长恭啊!”
随着他的引见,只见这帮楚巫法师的首领豁然从人堆里走出,他手拿法器,顶着一张朱砂涂满的妖冶俊脸,长腿迈步上前。
高长恭一出现,就径直奔向了元无忧,笑得被勾画成蜷曲藤蔓的剑眉凤眸弯弯,“你怎么才回来啊!害我为你提心吊胆了一晚上!”
和昨晚在灯下瞧他这身楚巫祭服不同,如今白日朗朗,只见他身穿的蓝绿色孔雀裙上还系着五彩丝绦,每一根翎羽都在迸射出灿光、泛着耀目的华彩!
就这样华丽至极的祭服,却盖不住他裙下露出的半截手臂和膝盖,那白到刺眼的肌肤。
望着眼前男子那张,比太阳还晃眼的明艳笑脸,元无忧心都要被他融化了。再次见到高长恭这张鲜活青涩的俊脸,她瞬间激动的眼眶湿润,随即想起昨夜幻境里,高长恭那个“命定的死局”,她刹时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元无忧不禁满眸怜惜珍重、眷恋不舍地打量着眼前的红妆男子。
她这反常的缠绵眼神,把高长恭盯得浑身发毛,不禁眉头紧皱,黑眸诧异地凑近她,
“你怎么了?才一晚不见,你怎么好像跟我一辈子没见一样……”
元无忧不敢跟他说幻境里他的死因,唯恐一语成谶。她斜了旁被晾着,表情有些尴尬的叔侄俩一眼,“现在的具体情况,想必高延宗在路上都跟你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