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情形,只是老太太吃了个酸梅子,因牙齿掉的不剩几颗了,正好有侍女跪托瓷碗,不消片刻便接了一碗底的涎水。
另外两个侍女则分工明确,徒手把涎水往十四王的另一只雪臂上一抹,皮肉上未有变化。
这招儿就温和多了。元无忧松了口气,而后如法炮制,被酸梅差点儿酸哭,小孙女登时皱着脸,眼窝噙泪,被太姥搂在怀里擦拭。
有了这碗底,并在高领军震惊的目光中,侍女把姑娘的涎水、往十四王手臂上一摸,仍旧光洁如初毫无变化,这“姝液藓”验身才算通过。
最震惊的,当属来做见证的领军高长恭,他那双黑亮凤眸几乎要挣脱鬼面来!“这就完了?”
元姑娘五官拧巴着,“行了,你还想多离奇?”
于是这认亲之事,便诡异的名正言顺。
丑姑娘有十四王亲身验明,确有郑家血脉后,区区一下午,她就成了郑玄女,两位太姥将她牵入了历来男子才可入的祖宗祠,要讲她记入族谱、修习世家礼仪,待日后管理郑府。
月初她还是华胥国太女,居然转头来到了男尊中原,接连打破常规,还成了郑玄女。
元无忧知郑太姥素来独特专行无视礼法,她并非不敢追随,而是不敢忘祖,连忙婉拒好意,说只想学本事做女官,凭本事证明自身。
提及这北齐的女官制,亦是自北魏始置。三两句话不离大魏朝的开明盛世。
元太姥闻听孙女有此志,欣然让冯翊王教她,说冯翊王做过尚书令,高长恭的吏部尚书职位就是承继自他,即便说四侄儿的今日,一半都是他手把手教导、历练出来的也不为过。
元无忧抬眸,对上十四王温和平静的桃花眼,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在耳边的撩拨,一想到这是个表里不一的浪荡子,便觉头皮发麻!
“表兄清廉严正,恐怕表嫂会怕我污染表兄。”
郑太姥哈哈大笑,“子泽因有隐疾,尚未成亲呢。正好你们兄妹俩皆是适龄未婚,可一同寻摸良配,重振郑氏荣光啊。”
元无忧急道,“表兄生为皇子养尊处优,累任要职又位高权重,哪晓得我这从村姑…平步青云的窘迫?若要他教,还不如自己去军营学。”
元太姥在旁点头附和,“孙女言之有理。”
郑太姥沉思道,“不若让长恭来教?恐他不会愿意。”
元无忧一挑眉,“四侄瞧不起我,三句话里有四句都是咄咄逼人,可不如表兄温和可人疼。恐请不到他,你们还是别为我去吃闭门羹了。”
人都是有好胜心的,原本太姥可能是客套,一听她质疑她们的威信,那可就得证明一下了。
表兄笑道,“既然姥姥有此意,孙儿也觉长恭是最合适的人选,我这便带妹妹去前堂找他。”
元无忧:……对不住了四侄儿,跟这表里不一的表兄一比,你虽然憨傻,但起码正人君子。
——馆驿前堂。
高领军正在监督斛律都督批发文书,都是南司州四城、连日以来堆压的。
忽然打外面传来通禀,冯翊王进了厅堂。
一瞧见十四叔清风朗月般,带个半张脸满是粉红癞疙瘩的小姑娘过来,顿时心下一沉。
冯翊王高子泽一开口便是:“表妹妹颇有过人之处,还需侄儿代为教养,孝心侍奉。”
高领军一听,脑瓜仁子都木了。
真想暴喝一声莫挨本王!本王绝不会被女色所惑。更何况是这么个齐丑无盐!
但眼前提起这茬的,是他最敬爱的十四叔,他不能失礼怠慢,只得起身作揖,冷声婉拒:
“十四叔莫要玩笑!不就是一丑姑娘么?她有何过人之处,能让本王亲自教养?本王累任京畿边陲多州长官,统领诸镇军事,在尚书台历练多年见惯了朝野内外、天灾民祸。
别说她是前朝元氏荥阳郑氏,就算华胥风氏女娲转世,也休想蛊惑本王遭受污名。”
这位兰陵王高四侄儿的履历,让元无忧越听越震惊佩服。
听得最后那句,元无忧心道:可我真的是!
高领军话说至此,有点委婉但不多,便是连十四叔讨价还价的后路,都给堵死了。
表兄高子泽依旧顶着那张,温和美貌的俊脸,试图对侄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但高长恭铁了心不肯留其教导她,还声称军营里不收她这种娇弱女兵,并迅速整理好文书,要带斛律都督回都督府。
高子泽只得领妹妹回去,路上不住的,拿清澈温柔的嗓音劝她,讲四侄儿的仕途官路,有一半出自自己的教导,自己来教也不逊色于他。
可惜表妹妹并不伤心,瞧见院里有颗粗树,欣然跟表兄道了别,便扑到树下去研究。
当高领军跟斛律都督出门时,正见到一身月白衫子的小表姑,带那丑鬼出来摘树上的草药叶子,那傻子还挺高。
高领军迈步走近之际,小表姑正在夸小傻子:
“好小子,吃粪肥了吗长这么高大个?”
高长恭望着小傻子,悠悠飘来一句:“高么?也就比本王矮一截吧。”
原本背对他的小表姑,这才扭过头满脸幽怨,“侄子要走?姑姑不送了。”
“是要走,也向你要个人。”
正对上这位领军将军的乌亮凤眸,偏西的太阳金光灿烂,打在男子背上。他虽语气平和,犹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逼、压迫之气。
风采夺目的盖世美将,明明自日光中来,元无忧却打心底生寒,
“您家大业大手眼通天,还用跟我要人?我就单蹦一个人,上哪儿再给你变出一个?”
高领军斜了一眼躲在她身后的少年,一开口仍要带走小石头,说他虽没疫病,但可疑。
原来他还没放弃女干细之嫌?
小表姑微微冷哼,“想要他是吧?除非你把小麦还我。”
高领军眉眼一扬,“谁?”
紧随其后的部下,适时上前解释:“大哥,那冯氏女在忧岁城叫小麦。”
小石头也震惊的,望向眼前姑娘,怀里抱紧了拿衣摆兜着的树叶,发红的眼珠微微湿润,似乎在问:当真肯把我换走?可他只是抿着嘴。
高长恭细密如鸦羽的长睫微垂,犹豫了,
“他一个贱奴,也配跟长乐冯氏的世家女子交换?你换个要求。”
元无忧没成想他也是个势利眼,登时撇嘴冷笑道,“不换,我身边仅有这两人作伴,在你眼里小麦是冯氏贵女,小石头是贱奴,可在我眼里她们都是我的玩伴,并无高低贵贱。”
华胥储君想的是,反正都没她这个风姓尊贵。
而这话落在旁人耳中,便是实打实的偏袒。
小石头原本怕她为讨好领军将军,一句话就弃了自己性命,如今听她不止将他与贵女一视同仁,更断言拒绝领军,不畏强权毫不委婉。
他心中不禁震荡又滚烫,仿佛巨石落地,瞧着这白衫姑娘都耀眼,他从未如此依赖一个人。
少年细步走来接近她,站到她身边,抓了抓她袖口,哑声道,“姐姐…别…不要…我。”
戴半边玉面的姐姐眸光坚毅,点头道,
“有我存身之处,便是你的家。”
话虽质朴无华,心智痴傻的小石头,只能听懂她说自己便是他的家,随即点头应着,肿眼泡里裂开一双不大的回眸,满眼亮晶晶的依赖。
这场面瞧在旁人眼里,简直是丑人多作怪。
高长恭嫌弃得够呛,“罢了,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出了事自有你和郑氏顶着。”
元姑娘端庄的笑了笑,“各回各家吧大侄子。”
鬼面美男剜了她一眼,没好气的恭敬抱拳:
“告退。”
他人后一句姑姑不肯叫,她可太乐意称呼这个四侄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