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丰十年,腊月二十八,贾琮携贾环并诸将士一路风尘,总算在年底前赶到神京。
先打发了空性、解辉两人带兵回去休整,又命贾环回家报信,贾琮自进宫面圣。
贾环带着一队亲兵径回荣府,一进宁荣街,路人见他身披铁甲,跨着骏马,亲兵扈从,顾盼自豪的样子,许多人都心明眼亮,知道环三爷要发迹了,忙赶上来请安,皆是贾家族人、亲戚或家生子等。
贾环嘴角含笑,骑在马上做着四方揖,口中不停说道:
“同喜同喜。”
“岂敢岂敢。”
“客气客气。”
“多谢多谢。”
“失礼失礼。”
“再会再会。”
心中大乐,咱环三爷也有这一天,看娘还说我上不上得了高台盘,这回我连衍圣公爷都见了,还得了赏呢,府里谁有?
摸着腰间的玉佩,贾环咧嘴傻笑。
此时贾母并贾政、两位太太、凤姐儿、李纨、尤氏等人正在荣庆堂听着钦天监正涂法讲解贾琮的八字。
“老太君请看,下官以四柱推命之法推敲了伯爷的生辰八字,算得五行相生,阴阳相协。
四时五方各居其位,星宿神煞不可近身,小运虽有坎坷挫折,大运却似狼烟瑞气,青云直上,实在贵不可言,未可限量也……先看流年……”
涂法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本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介绍贾琮命理。
听得贾母等人一愣一愣的,连声笑道:“多承大人吉言。”
涂法摆手道:“非下官信口开河,乃据实而论。还有几句批语,莫道三春无雨落,须防六月有寒时。云散一天星斗现,风平四海波浪清。”
贾政忙道:“君嗣兄,这几句批语是何意?”
涂法高深莫测地摆摆手,道:“存周兄,小弟说这几句话已是泄露天机,万不敢明言,否则天机混乱,好事也可能变成坏事了。”
贾母忙道:“都不许再问了,总而言之监正方才已说了,琮哥儿的命格不错,还计较什么?”
“老太君见事透澈,有心栽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正是此理。”涂法笑道。
众人都点头称是。
“涂大人,前些日子礼部已来人指点,行了大聘之礼,那么婚期定于何时呢?”贾母道。
涂法得了冯远嘱托,想着贾琮还在外打仗,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索性来个一网打尽。
因说道:“据下官合荡寇伯并如意公主、薛姑娘、林姑娘的八字来看,二月初八、十六、二十三都是好日子,三月初六、十二、二十一也甚佳,四月……”
众人听他一口气说到了七八月,感情每个月都有好日子,那还选什么?
一时犯了选择困难症,这许多好日子,选哪个?
凤姐儿笑道:“老太太,如今琮儿在外放马出兵,即便咱们这里定了好日子,还得看战事进展如何。
总没有仗打了一半,先赶着回家成亲的理儿,依我看反正每个月都有好日子,不如等琮儿凯旋再定夺如何?”
如今她也有四五个月的身孕,逐渐显怀,身子慢慢沉重起来,早已享受太太级待遇,在荣庆堂有了一把交椅,不必再伺候谁。
贾母笑道:“就你这猴儿说的合我的意思,也罢,有劳涂大人走一趟,我等勋贵之家自应以军国大事为重,等琮哥儿回来,再请您定个日子罢。”
涂法正待点头答应,忽听门口丫鬟进来报道:“老太太,环三爷回来了!”
“琮哥儿回来了?快叫进来。”贾母自动过滤了“环三爷”,忙道。
却见一个身披大氅、顶盔带甲、腰佩宝刀、足蹬皮靴的少年大步进来,拱手道:“环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并诸位嫂嫂请安,请恕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凤姐儿见他刻意模仿贾琮的样子,没好气瞪了他一眼,道:“你三哥呢?”
贾环笑道:“三哥进宫面圣去了,让我先回来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报个信儿。
这次三哥大获全胜,定然又要加官进爵,老太太可命人安排酒席了。”
贾母等人早知山东大捷,此刻也俱都欢喜,不过看到贾环嬉皮笑脸的样子,又有些碍眼。
贾政沉下脸,喝道:“还不拜见涂大人,出去历练了一趟,分毫没有长进,不知尊重的东西。”
贾环这回出去经历了战场厮杀,自己也手刃了不少贼寇,胆气早壮,哪里还会怕贾政。当下回头大大方方与涂法见礼。
涂法点了点头,捻须笑道:“既然荡寇伯已回京,想来面圣后便会回来。
存周兄,不如你我出去手谈一局,等伯爷回来,再定婚期,左右也耽搁不了多少时辰。”
贾政欣然点头,道:“君嗣兄有此雅兴,弟自当奉陪,请。”
“请。”
两人走后,凤姐儿忙道:“环哥儿,这趟和你三哥出去做了什么,还不细细禀告老太太、两位太太。”
贾环也不客气,自顾自走到涂法的位置上坐下,笑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当日我与三哥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直扑山东聊城,保护朝廷从江南运来的三千万两白银不落入贼寇之手……”
“三千万?”众人都倒吸了口凉气,无法想象有多少。
“那是,都是三哥在江南抄家抄出来的,堆在一起小山一般,这荣庆堂都装不下。”贾环得意洋洋地道,他也算是开了眼界。
贾母瞪了他一眼,道:“快说下文。”
“是是,当日……”
此时,贾环故事里的主角正在养心殿面圣,六位军机大学士,户部、兵部几位堂官,并五军都督府三位都督、几位都督同知、都督佥事俱在。
王子腾也在其中,他从上年巡边回来就从九省统制升了九省都检点,挂着都督同知的衔。
只听贾琮奏道:“启奏圣上,臣奉旨出京戡乱,幸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地方尽责,才得速平匪患。
又得衍圣公府鼎力相助,贡献巨量钱粮,方能使百姓免于饥寒之苦,并能休养生息,尽快从匪患中恢复元气。
据各地报告,灾民中并无一人冻饿而死,百姓们无不称颂陛下圣德。
今叛乱已平,只余少许贼寇溃逃四散,不成气候,臣已命诸将会同地方衙门加紧搜捕,特先行返京交还金鈚令箭,以免陛下忧心。
这是臣草拟的四省官军人等论功行赏的折子,请陛下御览。”
熙丰帝十分满意,笑着点点头。
贾琮扫平叛乱在他意料之中,难得的是贾琮竟能让衍圣公府大出血一回,替朝廷节约了数百万的钱粮,这却是大功一件了。
接过戴权呈上来的折子翻了翻,笑道:“你此番以雷霆之势戡平匪乱,解了河北、山东无数百姓倒悬之苦,劳苦功高,居功甚伟,朕心甚慰。”
贾琮忙道:“此皆陛下调度得宜,运筹帷幄,庙算胜也,臣何来寸功。”
熙丰帝笑道:“不必过谦,朕有功必赏。
此番戡乱,你在前方固然辛劳,却也少不了五军都督府诸位爱卿指挥调度,运送辎重钱粮。屠斐听封。”
殿内众人一惊,关屠斐什么事?
巨野侯,大都督屠斐亦心头剧震,封赏有时候未必是好事,可也不敢犹豫,忙出班跪伏于地,道:“臣恭聆圣谕。”
只听熙丰帝道:“屠爱卿多年来治军有方,兢兢业业,尽忠职守,素有勋劳,怀公正廉明之德,蕴智信仁勇之才。
前有平定辽东鞑子之功,后有统筹冀鲁戡乱之绩,堪为三军统帅,国之柱石,特晋一等威国公,赐丹书铁劵,赏飞鱼服、玉带。”
圣旨一下,殿内鸦雀不闻,众人不动声色,心中都在急速思索皇帝此举何意。
屠斐忽然晋爵国公,这可是顶了宁国府空出来的爵儿,不过也因此空出来一个侯爵的位置,莫非贾琮要封侯了?
曹劲、李猛两人目中也露出喜色,却不像是为屠斐高兴。
屠斐百感交集,万万想不到突然就实现了自家几辈人都没实现的追求,心中却殊无喜意,额头反而沁出了冷汗。
不过这么多人盯着,他也不敢推辞,只得磕头沉声道:“臣叩谢陛下圣恩,唯有肝脑涂地,呕心沥血,方能略报陛下天恩于万一。”
“爱卿平身。”熙丰帝抬手道。
“贾琮听封。”
“臣恭聆圣谕。”贾琮松了口气,还好有点搞头,不然岂不是让屠斐捡了个大便宜。
“朕尝闻气凌三军,志轻强虏,怯于小战,勇于大敌,此之谓猛将也。
荡寇伯贾琮少年戍边,驱逐强虏,扬威域外,勒石乌桓,有万夫不当之勇,英烈过人之节,奇变莫测之谋,临机应变之才,真国朝之猛将,朕之冠军也!”
众人暗暗点头,果然,陛下既以霍去病相比,这个侯爵是跑不了了。未及弱冠而封侯者,翻遍史书也屈指可数。
熙丰帝续道:“特敕封贾琮三等桓侯,赐诰券,赏穿斗牛服、玉带。”
众人一惊,给贾琮封侯可以预料,无非平衡侯伯一系,可这封号却大有讲究。
国朝侯爵封号自太祖开国以来,便皆是两个字,譬如巨野侯、高唐侯、颍川侯等。
而方才今上赐的却是桓侯,这是一字侯。
封号这个东西,字越少越贵重,比如八大国公“宁荣镇理、齐治修缮”都是一个字,四大异姓王,“平安宁静”也是一个字。
就凭贾琮这个封号,说一句国朝武侯之首不为过了。
这便是一字之褒,荣于华衮。
且桓字颇有说法,不是随便给的。
辟土服远曰桓,克敬动民曰桓。
辟土服远即以武力让远方臣服,凭贾琮勒石乌桓,纵横千里的壮举,确是可堪匹配。
克敬动民即能发动民众,让老百姓衷心拥护敬服。
凭贾琮当年在辽东搞新法,收那许多万民伞,这次在山东不使灾民冻饿而死,也配得上。
桓侯,实至名归。
历史上还有个人得过这个封号,即张飞张翼德,不过他是死后被追封,与贾琮生前受封那却是天差地别了。
因死后追封,往往有美化褒奖的意思,不讲究什么德配不配位,反正也没人和死人计较,死者为大嘛。
而生前受封,万众瞩目,若无相应功勋德行,难免落人褒贬,无法服众。
尊号不仅不能添彩,反而在史书上成为笑柄,因此生前封号往往严谨。
故有李广难封的说法,功勋、德行、机遇不到,即便你是飞将军,也封不了侯。
贾琮也是大喜,不仅把上回降的爵位给补回来,还进了一大步,忙叩首道:“臣谢陛下天恩,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熙丰帝点点头,翻看着手里的请封折子,道:“至于本次戡乱将士的封赏,便依你所奏。
牛继宗晋二等侯,柳芳晋二等伯,侯孝康晋二等伯,锦乡伯、长安伯、临川伯各晋爵一等。
各家领兵上阵的勋贵世子赐云骑尉,余者封赏皆准了。”
“臣替诸将士谢陛下隆恩。”
贾琮暗道当了皇帝的驸马就是有好处,一应封赏照准,都不还价,嘿嘿,想来今上也知道,侯伯一脉靠不住,还得靠自家人。
熙丰帝道:“有功之臣,朕何吝封赏?江南那笔查抄的赃款何时能到?”
一提到银子的事儿,一众文官都竖起了耳朵。
贾琮道:“回皇上,臣在曲阜击溃草寇之后,已令骁将重兵严密护送这笔银子漕运进京。
据今日最新消息,明日漕船便抵达通州码头,最迟后日便能送到朝廷库中。”
众人都松了口气,银子没事儿就好啊。
熙丰帝欣慰一笑,道:“好,你此番山东之行,面面俱到,朕心甚慰,家去歇息几日,年后再上衙罢。”
“谢皇上垂爱,臣告退。”
“臣也告退,去问问桓侯银子的事儿。”冯远忙道。
“去罢。”熙丰帝知道他的德行,是生怕银子进了内帑,没好气摆了摆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