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嘉靖申斥徽王的旨意数天后到了均州,徽王当时就傻了。
这当然不是圣旨,属于嘉靖的私人旨意。明朝皇帝的旨意分两类,一类是经过内阁认证盖章的,叫圣旨。
另一类是皇帝不通过内阁,直接表达个人意见的,叫中旨。像平时所说的口谕之类的,绝大多数都是中旨。
之所以会有中旨这东西的存在,就是因为皇帝也是人,总要有一些个人意见需要表达,总要有一些情绪需要发泄。
而有些事是实在没法拿到明面上来说的。就比如嘉靖申斥徽王这次的事儿,他就不太可能正儿八经地下个圣旨。
圣旨怎么说呢?指责徽王你他妈的不地道,给老子送的药是假货?害得老子在嫔妃面前抬不起头来?
不过中旨的威力同样可怕,毕竟皇帝对你的看法,最后总会以某种形式的官方说法体现出来,或早或晚。
徽王被骂得狗血淋头,吓得全身发抖,甚至连出门抢美女的兴致都减弱了很多,赶紧找管家商量。
管家反复看了嘉靖的旨意:“王爷啊,万岁说含真饼失效,且锦衣卫暗查的结果,众多百姓都说稳婆弄虚作假,从中牟利。
此事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消息为真,那些稳婆确实弄虚作假了。二是陶仲文炼制含真饼出错,伙同锦衣卫欺瞒陛下。”
徽王果断摇头:“绝不会是后者。陶仲文是火玄真人,丹鼎之术登峰造极,他失误的可能性极小。
再说,他和本王一荣俱荣,若真是他炼丹失误,他第一反应应该是找本王再要原料,重新炼制才对。
何况你以为锦衣卫是那么好收买的?陶仲文能拿出什么来,让陆炳和他同流合污?
想来想去,只有第一种可能,就是那些该死的贼婆子们,为了点赏银胆大包天,弄虚作假欺瞒本王!”
管家犹豫道:“老王爷为了让那些稳婆努力办差,定下的计件赏赐之法,每个含真饼给二两银子。
那些稳婆因此都赚得盆满钵满,按理说不该再敢贪心才是。何况老王爷在时,那些稳婆并未敢如此啊!”
徽王咬牙切齿:“妈的,你说的没错,我爹在世时她们从没敢这么干过,偏偏本王继位,她们就敢了!
他们这是看本王好糊弄吗?你去,把那些拿着咱们王府腰牌的稳婆都给本王找来!”
十几个稳婆聚集在徽王府里,她们不知道王爷有何吩咐,纷纷交头接耳,讨论着这个月的KPI。
“张大姐,你这个月发财呀!听说你管的那一片最近生的孩子可不少啊!”
“嗨,发啥财呀!看着倒是挺热闹的,这家喊那家叫的,可嘴里有血饼的没几个!
要不是靠卖几个紫河车,我平时喝的鸡汤都要断了顿儿了!
说到紫河车,我还一肚子气呢!那些有点家产的小财主也就罢了,还肯花钱留下胎盘。
那些泥腿子,不但不拿钱,还叽叽歪歪地不愿意让拿走,要不是我拿王府吓唬他们,他们还不老实呢!
要说发财,那还得是刘大妈发财呀,我听说刘大妈最近几乎百发百中。
她的片区这个月虽然只生了五个孩子,可是个个有饼儿啊!”
刘大妈显然是行业翘楚,比其他稳婆年龄更大,一脸资深人士的骄傲。
“你们的手艺不行,白瞎了那么大的地盘!孩子出生,嘴里几乎都是有血饼的,可你们手艺太差呀!
那血饼何其脆弱,孩子一口口水就化掉了!孩子一哭,嘴里就有口水,你们手那么慢,还能来得及?”
“刘大妈,你是跟着老徽王挣了半辈子钱的,现在也挣足了。你就行行好,把诀窍跟老姐妹儿们说说呗!
咱们一人一片地盘,各干各的活,也不存在啥竞争。你给说说,以后你不干了,我们姐妹儿每年三节六礼去拜望你!”
“没错,就是这话,咱们一起发誓,谁要敢到时候不去送礼,大家共击之!”
刘大妈想了想,慨然道:“反正老身也干不了多久了,就教给你们吧!
要说咱们这点手艺,那都是各自的婆婆传下来的,历来传媳不传女!
但我的经验却是自己在婆婆手艺基础上琢磨出来的!
你们取含真饼,都是等孩子完全出生后才动手的,那时很多孩子已经哭出声来了,对吧!
一哭,含真饼就开始融化,要么彻底取不出来,要么取出来再保存到鸡蛋里也不成型了,对吧!”
众稳婆连连点头,表示没错。刘大妈环视众人,一副绝世高手睥睨天下的架势,就差说一句在座的各位都是乐色了。
“所以我取含真饼时,那都是不等孩子完全生完,脑袋生出来就开始取!按着点,别让孩子太快出来!
只要没生完,孩子开口哭的可能性就小很多。这样取含真饼不但成功率高,而且个大饱满!”
众人愕然片刻,一个刚接班婆婆没多久的年轻稳婆有些胆怯地开口了。
“这……咱们是稳婆啊,是帮人家接生的,孩子脑袋出来时,正是稳婆需要帮产妇生产的关键时刻……”
另一个稳婆也有些犹豫:“孩子没生完,就动手,还按着头,会不会伤到孩子啊!
而且也会影响产妇生产啊,搞不好一尸两命,主人家也要拼命的……”
刘大妈鄙视地看着这群胆小鬼:“你们傻呀?孩子有点伤怕个屁?还一尸两命呢,人哪有那么容易死?
咱们接生时只有自己在场,真出了什么事儿,不会怪在难产上吗?咱们有徽王府的腰牌,谁敢造次?
当然了,你们也别太死心眼,像人家那种有钱有势的,三代单传的,就别这么冒险,规规矩矩地做就是了。
像那种家里好几个儿子的穷鬼,就是孩子伤了,甚至死了,他们也不敢放个屁的,真打了咱们,谁给王府干活?”
大部分稳婆表示受教了,刘大妈洋洋自得,还不忘了叮嘱大家要守信用。
“你们可别忘了,从今年开始,三节六礼不能少。你们也别心疼,学了我这一手儿,你们一年能多赚多少银两!”
众稳婆点头称是,只有张大姐表示不服:“就这个呀,你不说我也会!只是我不太敢用罢了。
你也别低估了那些泥腿子,你忘了前几年就有个稳婆,一尸两命被人家当场打死了?
徽王倒是给灭门了,那有屁用,稳婆人也死了呀!难怪你的片区里难产死孩子的那么多!
还是我的办法好,往外拔孩子助产的时候,用手捂着点孩子的嘴,一样能提高成功率……”
刘大妈反唇相讥:“我说完了你来能耐了,有本事你发誓以后不用我的招儿!
你捂着孩子嘴能强到哪儿去?难怪你的片区里,孩子长大后傻子那么多!”
正争论着,徽王带着管家走了出来,冷笑着看着这群稳婆。稳婆们莫名其妙,也不敢开口询问。
“你们这帮贼婆子,靠着徽王府一个个地发了财,反过头来竟敢弄虚作假,坑害本王!你们不想活了吗!”
稳婆们都是一哆嗦,面面相觑。老板发火,一般这种时候肯定只有女秘书或者销冠才敢开口。
女秘书是靠姿色,销冠是靠业绩,腰杆子都硬。因此刘大妈挺身而出,为一众稳婆代言。
“王爷,老婆子斗胆回话,我等一向为王爷忠心办事,不知王爷何以发怒,还请明示。”
管家将嘉靖的旨意跟稳婆们讲了一遍,稳婆们顿时大惊失色,七嘴八舌地纷纷表示自己绝对没有弄虚作假。
徽王冷笑道:“旨意中虽然没有明说是所有含真饼都失效,还是一部分失效,但想来肯定是失效的多,有效的少!
就算你们没有全部欺骗本王,想来大部分人都在欺骗本王!
老王爷在世时从无此事,怎么,你们是觉得本王过于仁厚善良了吗?”
稳婆们纷纷跪倒,磕头如捣蒜,拼命辩白。销冠刘大妈再次开口申辩。
“王爷,此事老婆子万万不敢。想来想去,定是那些百姓,对王府取含真饼之事不满,编了瞎话来骗人的!”
徽王冷哼一声:“锦衣卫是那么好骗的吗?他们绝不会只问一两个人就向万岁回话的!
按你们的意思,那些百姓提前就知道含真饼会失效,锦衣卫会下来暗访,然后一致编好了瞎话准备骗锦衣卫?”
刘大妈张口结舌,也觉得这么说起来过于匪夷所思,也不敢再强辩,只是拼命磕头,表达忠心。
徽王抬抬下巴,管家拿出了一本账册,开始念了起来。
“去年全年记账如下:
第一名刘大妈,所管片区内出生婴儿八十二人,取得含真饼七十个,兑银一百四十两!
第二名张大姐,所管片区内出生婴儿九十人,取得含真饼五十个,兑银一百两!
第三名李大婶,所管片区内出生婴儿八十人,取得含真饼三十五个,兑银七十两!
第四名潘大嫂,所管片区内出生婴儿七十五人,取得含真饼十五个,兑银三十两……”
十几个稳婆的业绩都念完了,稳婆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
徽王走到刘大妈的面前,一把揪住刘大妈的衣领,将她拎了起来,狞笑道。
“老东西,别的稳婆十个婴儿能取出一两个含真饼,已经算是不错了。
你八十二个人取出七十个,你他妈的是神仙吗?嗯?”
刘大妈万万没想到业绩太好也成了罪过,这老板不按套路出牌啊!她惊慌失措地喊了起来。
“不不不,王爷啊,老身万万不敢欺骗王爷啊,老身确实是有独特的手法,才更容易成功的呀!”
徽王狞笑道:“哦?我记得你婆婆干这一行时,跟其他稳婆的手艺也都差不多嘛!
你的手艺难道不是你婆婆教的?还是你也像萧风一样,做梦进了仙界,碰上哪个神仙教给你的?”
刘大妈吓得鼻涕眼泪横流:“王爷啊,真的没有啊!老身是自学成才啊!
老身的办法她们都是知道的,不信王爷你问问她们啊!”
徽王拎着刘大妈,目光像豺狼饿虎一般地扫向其余跪着的稳婆。
“你们知道她的方法?她的方法就能保证拿出这么多的含真饼吗?你们说给本王听听?”
其余的稳婆瞬间就明白了眼前的局势!含真饼在皇宫失效已成定局,这里面一定有稳婆弄虚作假了!
按常理推测,成功率越是超出常理的,嫌疑就越大!
反过来推测,一个人的嫌疑越大,剩下的人嫌疑就减小了……
“我等不知道啊!我们不知道她有啥好办法啊!我们要是知道,还能只赚这点钱吗?”
“对对对,没错没错,我们都是婆婆传下来的手艺,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办法能提高成功率的!”
“王爷明鉴,我们真的没敢骗过王爷啊!这含真饼本就难得,哪可能有这么高的成功率啊!”
“你们!你们这群畜生啊!刚才还说什么三节六礼,转眼就不认账了啊!畜生啊!”
刘大妈嚎啕大哭,感觉到了职场对销冠深深的恶意,可惜老板没给她太多的感慨时间。
“来人,把她给我扔进笼子里去!”
几个刚应聘来的护卫,抓起刘大妈的两条胳膊,不顾她的拼命挣扎和嚎啕,打开铁笼上的一个小门,把她头前脚后地扔了进去。
这铁笼极大,占了徽王的小半个花园,两只老虎吃了几天的鸡鸭和羊,正懒洋洋地打盹,忽然听见哭喊声响起,顿时就来了精神。
只有人才会这么哭喊,鸡鸭和羊都不会!终于改善伙食了吗?
稳婆刘大妈见两只老虎瞪着黄中带红的眼睛冲自己走来,吓得扒着铁笼子拼命的往上爬,边爬边哭喊。
可惜老虎跳得比她爬的高多了,一爪子就给扫下来了。然后一起扑上来大快朵颐。
看着刘大妈在虎笼里四分五裂,犹自不停地惨叫,有几个稳婆已经吓晕过去了。
徽王指着业绩的第二名和第三名。
“这两个婆子,也给我扔进去!剩下的人,暂且饶你们一条狗命!
以后再敢弄虚作假,坑害本王,都是这个下场!”
第二名和第三名拼命地喊冤,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很快也被护卫们扔进了虎笼里。
剩下的稳婆们两腿发软,互相搀扶着走出了徽王府。不是她们有多团结友爱,实在是一个人走不动了。
“什么味儿啊?”
“……是我尿了……”
“我也尿了……”
“以后这含真饼能取就取,不能取别硬取了……”
“报应啊,报应啊……”
一群稳婆走后,管家上前献策:“王爷,你这样铁腕整顿后,那些婆子想来是再也不敢弄虚作假了。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上书请罪,亡羊补牢啊!否则过不了多久,可能真正的圣旨就要来了呀!”
徽王缓缓点头:“含真饼本来获取就难,保存过程中又有很大的损耗。
这次上京是本王第一次面圣。为了博得万岁欢心,存货都拿出来了。
若想亡羊补牢,只能把府中今年新藏的都拿出来了,咱们可就一点都没有了。”
管家劝说道:“王爷,事有轻重缓急,这些存货,本就是应急用的。咱们先过了这一关,府中慢慢再补充不迟。”
徽王点头:“本王亲自押送上京,面圣谢罪。而且本王要去找找陶仲文,问明情况,确保这次万无一失!
其实本王也有些疑惑,就算是这些稳婆狗胆包天,弄虚作假,也最多是酒里掺水,总不会是水里掺酒。
那些含真饼,总该大部分是有用的,可从万岁的旨意中看,万岁吃了不止一个,却都无功效。
本王怀疑,会不会是有人暗中捣鬼。陶仲文一手炼出来的丹药,他总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吧!”
陶仲文不但知道,而且他现在面临着艰难的抉择。因为他知道徽王手里必有存货,而且很快就会上京来。
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自己答应萧风要助他一臂之力,那就得对这批含真饼做手脚,让它们无效。
这样一来,徽王罪上加罪,万岁估计会直接降罪,徽王就算不被夺去王位,也会彻底失宠。
可这样自己毕竟是冒着欺君的风险,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最安全的做法,就是自己什么也不做。可自己已经和萧风达成了协议,决定站在萧风这一边了。
自己如果不动手脚,新的含真饼有效了,徽王就会转危为安,萧风就会认为自己背信弃义了。
带着矛盾纠结的心情,陶仲文悄悄出宫,来到自己的外宅。何以解忧,唯有攀登高峰。
陶仲文毕竟年纪大了,虽然平时保养得好,攀到一半的时候,也难免有些力不从心,趴在高峰上呼呼喘气。
高峰不满意地扭动了两下,陶仲文哼了一声,伸手去床头的匣子里摸天阳丹,却发现天阳丹已经被自己吃没了。
匣子里只剩了一个前几天他偷偷带出宫来私藏的含真饼。
这是惯例,别说嘉靖不知道,就是嘉靖知道,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炼丹的偷拿丹药,就和厨子私自打包好菜一样,都是行规,所谓炼丹不偷,五谷不收。
陶仲文嫌弃的呸了一声,这玩意是那批被萧风做了手脚的蛋炼出来的,没啥效果。
可现在也没别的药可吃了,身子好当安慰剂吃下去了。
这玩意就是太干太呛了,吃一个饼,没有一杯茶都顺不下去。陶仲文吃完后,继续闷头努力,并没有报多大的希望。
过了一会儿,就在陶仲文和高峰都失望地决定偃旗息鼓的时候,他忽然崛起,顿时铁棒在手,天下我有!
高峰欢快的呻吟起来,陶仲文却愣住了,呆呆的都忘了动,只是被动地被身下的波浪掀得此起彼伏。
难道,这一颗是漏网之蛋吗?怎么会效果如此强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