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容人的雅量,多疑多思,若是这般明目张胆,你们便是众矢之的了。”南京墨凉凉说道,随后又指着园子里一盆盆争奇斗艳的花,声音带了些嘲讽:“世人皆有爱美之心,这园子里,谁人不是看着奇巧的花儿来摘。
出头鸟往往死得快,开得艳才容易被摘,就算是同一种花,各有千秋的美,花开并蒂,都会成为目标。”
卫厌箴抱胸,眼神根本不掩饰那种居高临下,开口就堵住了南京墨:“本将军只会除了那些其貌不扬的花。”
“同一个园子,花匠不同,那景色自然不同。”元清正笑看着南京墨,正是这个道理。
人不同,所做的事才不同,问题不在卫氏和元家,而在于没有一个明君。
卫氏和元家不忠心吗?
再忠心,前世卫岫山不还是病死在西疆?元振被自己人一箭封喉。
这些状况,在前朝可有过?
若是真的有能之君,学会平衡朝堂,互相牵制,将整个国家治理好,便是君臣一心,和谐相处。
相反,皇帝心窄,能力不足,总是猜忌,外面敌人还没打过来,自己先把自己的臂膀都砍干净了,都不消外敌动手,自己也就把江山败光了。
“开得艳就让它开着,才是养花之道,一味地将好看的都摘除了,剩下的能有几分好?”元清正随手扯了一支栀子花,放在鼻翼下闻着,浓郁的花香充斥在鼻尖,那花瓣洁白如玉,都没有她粉嫩的面颊清透。“亲佞远贤,不辨忠奸,还不许人反抗吗?”
“就算你们二人有这心思,也当避上一避,不然心胸狭隘之人,本就没打算给你们退路,还不逼得他兵行险着,狗急跳墙。”南京墨觉得,自己高低得把这俩拆散,不然这凑一对,实在是目标太大了,明目张胆,还怎么藏拙潜伏。
南京墨一向谨小慎微,认为行事当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能去做,不然变数一来,谁也不知道胜算几何。
卫厌箴只是不搭话,反驳道:“你这性子,倒是行军打仗时会错失不少良机的。
小心谨慎固然好,但是该出手时不出手,后边儿后悔就来不及了。”
元清正将花瓣一片一片揪下,在指尖绕着,不一会儿又往路边丢,十足贪玩的样子。
其余几人都觉得好奇,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南京墨不是个轻易会放弃的性子,觉得这件事就该好好劝劝这两个年轻人,不然他虚长了两个人几岁。
“人人都是藏在暗处,敌在明,方才好解决,你们倒好,非得将自己暴露出来。
如此一来,岂不是还没有自保能力之前,就要被人拿捏?”
元清正觉得,与其回答这种不断地质问,还不如给她一个答案,一个让他自己满意的答案,所以反问道:“那依你之见,如何才算是上策?如何才算是完美?”
南京墨以为元清正听进去了,遂开始滔滔不绝、循循善诱:“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渔翁想要获利,所以先行动手,挑起了鹬蚌之间的争端,想要看到的是冲突,制衡。
若是鹬蚌相助,共成一线,那么这二者,就会成为渔翁共同的眼中钉,便是一起都要除去的……”
卫厌箴抢过话来,白了南京墨一眼:“就算不成一线,渔翁也是想一网打尽。”
南京墨仍有些不忿,回道:“可是若不成一线,互相偏安一隅,倒是能维持一番风平浪静,争取些时间。
太过着急去面对敌不过的敌人,乃不自量力,只会是自取灭亡。”
元清正专心致志地扒拉着手里的栀子花,折下的花枝尖锐那段用指尖向南京墨的袖摆一丢,就直直打入那层衣料。“你怎知,两者一线,就是友,与渔翁就成了对立?
你一开始,就将两者视为愚笨只顾眼前利的猎物,若两者,只是伪装猎物的猎人呢?
谁人又知道,今后的事如何?譬如你,譬如我。”
南京墨心下一动,难不成这个十三岁的少女有什么妙招?
亦或者,她早就做好了打算?
可是,眼下的情势,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是一局死棋。
她一个闺阁女儿,若是借了生父的威风和权势,救他一个小小的琴师还好说。
对上一国皇室,她有什么胜算?
南京墨从来都不是不愿意不耻下问的人,何况是将自己从泥地里拉起来的贵人,更要虚心请教,于是作揖俯身,态度谦逊:“请元大小姐赐教。”
卫厌箴不想南京墨和自己的小病患越讲越多,本来这小痨病鬼就难养,再在园子里吹一会儿,估计他明天就得成鳏夫,于是毫不客气地赶人道:“这点问题都看不懂,回去学堂多读两年书,在这里缠着小孩丢人现眼,没得让你同窗们耻笑。”
元清正扫了一眼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假借游园的名义聚了过来,眼神却时有时无地往这边打量着,是有些让人不适了。
三个人着实是太过显眼,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往这边光明正大看了过来,还在窃窃私语。
元清正也觉得这俩块头这么大,着实很引人注目,想低调都难。
元清正倒不是喜欢卖关子,只是有些话,好为人师总是让人厌烦些,说得通透了,反而限制了有潜能者发挥,便点到为止,提了一句:“猎人想要什么样的猎物,你就成为什么样的猎物。
这样,你就能猎到,自作聪明的猎人。”
“你只管绸缪你的,不然我费事做什么善人。”元清正将最后的一瓣栀子花瓣甩下,带着辛辰九就把身边两个晾着跑了。
南京墨看着那个帝释青的身影,平静的面容下却是惊涛骇浪,这个十三岁的小女孩,竟然有这样长远的眼光,和深沉的心思……
巧的是,回正厅前,遇到了二房的双胞胎庶女之一,大的那个元应婉。
“八堂姐,你难得回来,还是跟以前一样爱扯花玩儿。”元应婉娇娇柔柔地笑着,她是个没心眼儿的,是真的没心眼儿。
柳姨娘本就是刁氏的贴身丫鬟抬的姨娘,很是听刁氏的话,这对孩子,都是刁氏允许之后才生下来的,前面怀了个哥儿,刁氏不愿意,说打掉就打掉了。
而这对双胞胎倒是没什么身体上的缺憾,就是这个脑子,仿佛全部都长到了一个人身上。
元应婉温吞迟钝,而元应颖机灵刁滑。
“八堂姐,不看蚂蚁了,咱们回去看戏吧?”元应婉怯怯地说着,有些小心翼翼,良久才得了元清正一个点头。
元清正看着园子里的蚂蚁在丢下花瓣的路线上慢慢爬出了一条路线,脸上似笑非笑。
有些道,得丢下些显眼的饵料,才能引了这些贪婪的小东西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