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9

“将军,前面不远就是护南城了。”

手下提醒一句,卫岫山才发现自己已经在护南城外不远的荒地了。

“将军,左庶长没能一起过来,咱们如何交代?”

心腹低声问道,心里也是忐忑,谁承想圣旨已下,卫厌箴居然头也不回地跑了,根本没有随行来西疆。

卫岫山一个眼神过去,心腹便闭了嘴。

卫岫山骑在马上,曾经高大的身影此时在荒地里有些凄凉。

家中一下丧妻亡母,甚至于两个儿子都没有一个是亲生的,自己才是那个没有生育能力的人,这一个又一个的打击,终究让这个骄傲的将军弯下了腰。

兰桂被抓的那晚,他亲让人端了水来滴水验亲。

果不其然,两滴血不相容。

“贱妇……贱妇!”

卫老夫人嘴唇哆嗦着,全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走了,她张大了嘴,拼命地喘着气,捂着胸口的手都在抖,左手颤颤巍巍地指向面色青灰的杨氏。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来人!来……”

卫老夫人话未尽,便口吐鲜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老夫人!不好了!老夫人昏倒了!来人!快来人!去叫太医!”

张嬷嬷扶着轰然倒下的卫老夫人,眼泪一滴又一滴砸在地上。

卫岫山暴怒、震惊、甚至有几分悲痛,他将那碗水砸在地上,放声嚎叫起来,整个庭院里都是男人的嘶吼声。

外面的下人们都不敢进来,连忙去请太医。

“爹……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水一定有问题!这……这一定是大哥……对!一定是大哥!他看祖母只疼我一个!所以他心生嫉恨……”

卫天佑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惊恐地看着拔出了剑的卫岫山。

“爹!”

“老爷不要!”

寒光一闪,卫天佑的面上多了一道血痕,杨氏及时扑向了卫天佑,躲过了卫岫山那一剑。

“你这毒妇!你这毒妇!你骗了我十三年!整整十三年!你如何对得起我!如何对得起我卫家!还想让这杂种继承我卫家的家业!你该死!”

卫岫山提剑冲了过去,杨氏下意识把卫天佑往身后推,一时之间也忘记了恐慌,尖声喊道:“快跑!”

卫天佑被推出去摔了一跤,亲眼看到卫岫山一剑捅穿了杨氏的腹部,转而拔出了血淋淋的剑身。

他浑身吓得直哆嗦,转身就跑,拼命往最近的门跑着,直到再也听不见身后杨氏的声音。

“毒妇!你放开我!我要杀了那个杂种!”

卫岫山正要去追,却被杨氏抓住了靴子。她紧紧抱着他的长靴,口中的鲜血滴落在他绣着饕餮的鞋面上,用尽浑身的力气说道:“老爷……妾身求你……佑儿……佑儿什么都不知道……他亲当你生父的!他叫了你十三年的爹啊!老爷……是妾身对不起你……妾身以命抵命……求求你……放过佑儿罢……”

“这么多年,我一直偏心你的儿子!甚至于自己的嫡长子都逊色一份!多年失了给嫡妻的颜面!你却让老子当乌龟王八蛋!”

卫岫山说到此处,眼泪也落了下来,伟岸的身躯抖得如同抽搐。

这么多年,他不是看不到长子受的委屈,也不是看不到曲氏的退让,他一直都觉得,以后的家业都是卫厌箴的,对于幼子便偏宠偏爱些,也无伤大雅,毕竟是自己的母亲,他一直觉得无非就是些闲言碎语。

曲氏的隐忍,曲氏的难过,他都不曾放在心上。

“为了你们!我将一切的关注和疼爱都放在了你们身上!那些本该我嫡妻和嫡长子的尊荣!都给了你们!你们有什么不知足!竟敢欺骗我!居然敢愚弄我!”

卫岫山举起长剑想要将杨氏的头砍下来,看到自己宠了多年的爱妾熟悉的脸,手还是放了下来。

“老夫人!老夫人您挺住啊!老爷!老爷您快过来!老夫人她……”

在卫岫山忙着清理门户的时候,张嬷嬷已经带着下人把卫老夫人抬上了床榻。

太医要赶过来还需要时间,但是府上是常住着府医的,倒是很快就赶到了。

“老夫人这是怒极攻心,伤了心脉,这平日里都得好生保养!如今这情况……还是……交代后事罢……”

府医的声音越来越低,面上的难色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开玩笑的。

张嬷嬷颤抖的手轻轻摇着卫老夫人,转而大声地喊着还在庭院里暴怒的卫岫山。

“老爷!老夫人她不好了!”

卫岫山闻言连忙冲进了内室,看着床上不省人事的卫老夫人,悲从中来。

府医对卫老夫人施了几针,卫老夫人才勉强睁开眼睛,悠悠转醒。

“我可怜的儿……”

卫老夫人奋力伸手,想要去抓卫岫山的手。

卫岫山手上还有杨氏的血,此时不敢迟疑,连忙握住了卫老夫人的手。

“我苦命的儿啊……”

张嬷嬷见此情景,把所有人都清了出去,只留下母子二人在房中说着最后的话。

“这卫家的一切,本就全都是你的……奈何当初,为娘没能护住你!让你造了那贱人的下作手段!”

卫老夫人说着,眼泪便从眼角不断滑落下来,本来就没几颗牙的嘴抖了又抖。

“为娘一辈子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当初曲氏费尽心机,也只是生下了一个女娃……那个女娃,才是咱们卫家真正嫡出的大小姐啊!”

“母亲!母亲你在说什么……”

卫岫山浑身一震,没想到连自己的嫡子都不是亲生儿子。

“难怪!难怪在与元氏定亲之前……曲氏如此对待箴儿……”

想起往日里曲氏的怪异举动,此时此刻都有了解释,卫岫山跪倒在卫老夫人床前,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若那孩子是个正常的,为娘大可以说是龙凤胎,好歹还能在我卫家好吃好喝养大……只她生有六指,天生不详,高僧断言活不过五岁!为娘不想你白发人送黑发人,终究是会难过一场,便将那孩子送去北疆了!才换了老大回来……”

卫老夫人此时已是追悔莫及,只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枚簪子,那是一支形状怪异的簪子。

“这是日月簪,本是一块玉有裂痕,请了名家循着裂痕分开雕的,另一支在那孩子身上,可作为信物,将那孩子找回来……她到底是你……唯一的……血脉!你莫要因此就放弃了老大……终究,他是个重情义的……你养他一场,他不会不认你这个爹的……你……为娘去了……你要……照顾好……”

卫老夫人气息渐弱,很快便没了声息。

卫岫山紧握着那支簪子,肩膀无声地抽动着。

整整十六年,他才知道,他还有个女儿,在外不知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