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圣愚

“在做无聊的自我介绍前,先让我讲个故事吧。”陌生少女快速而不失优雅地吃完早餐,将餐巾纸丢入桌旁垃圾桶中。

“愿洗耳恭听。”瓦西里端正了姿态。

“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那时美国的汽车保有量为六千万以上,但大多数公路有许多不经过城镇的段落,而且那些段落通常只是双行道,就连加州南北向的101号公路也是如此。后来,随着汽车保有量持续增加,交通压力显著提高,加州政府决定在双行道间增加一条用于超车的通道,这样一来,如果有两辆车正好朝着相反方向超车,就会有相撞的危险,而且,一旦双方都不及时让开,每小时120—130英里的相对速度将会使后果非常惨烈。”

“提前让开的话,有可能会被对方嘲笑吗?”瓦西里捕捉到了关键:“如果比较在乎这一点的话,岂不是更容易发生事故?”

“这就是“胆小鬼游戏”的原型,有一部分驾驶人硬要用直线加速的手段逼迫对方主动回到原本的车道上,如果对方这么做了,那么驾驶者就可以称其为“chi”,即英文俚语中的胆小鬼,通常来说,没有人会愿意主动当一个懦夫吧,”少女直勾勾地盯着瓦西里:“让我们做出假设,如果有一天遇到对方始终不愿让开的情况,那么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主动让开,”少年没做多少思考就脱口而出,他敢保证,假如自己有一天遇到这种事,绝对会这样做:“我绝不会用自己的生命去赌对方是否理性,既然纳什均衡并非一定符合自己的根本利益,那么我认为有必要提前采取最稳妥的手段。”

(注:纳什均衡又被称为非合作博弈均衡,由约翰纳什命名,在一场非合作性质的博弈过程中,各方为使自己的利益达到最大化,最终会形成一个平衡状态,在此状态下,任何一方策略的变动必定以另一方策略的变动为前提,这时各方的策略组合也就是纳什均衡。)

“你是一个足够理性的人,”少女听完后轻轻鼓掌,但她的表情并没有明显变化:“如果所有司机都用你这种心态看待问题,想必交通事故会减少很多。”

“那么,我想知道小姐你的看法,”瓦西里试着了解另外一种可能性:“还有,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是懦夫?”

“一下子问了两个问题,看来你也不肯吃亏,”坐在对面的女孩忍不住笑了:“那么我先回答第一个问题,其实我和你一样,如果有机会回到原先的车道,那么我一定会做出避让。至于第二个问题,依我看主动避让与始终不让开的人都不是,真正的懦夫,往往是那些无法保持天性的人。”

瓦西里想起了伊万诺夫的中文译名,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对于强者而言,即使他们在迫不得已时选择了令自己反感的方式渡过难关,但之后的道路上,他们仍然会依照自己的本心前进,”少女耐心阐述着自己对于强者与懦夫的见解:“而懦夫则不然,他们总是轻率地试图改变自己,却往往瞻前顾后、随波逐流、缺乏主见与魄力,这样的人可以取得一时之成功,但永远无法建立一番不朽的事业。”

“很深刻的见解,”伊万诺夫再次路过,将那四只杯子放回原位:“连我都听得心潮澎湃了,不过我这个傻瓜伊万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请教。”

(傻瓜伊万,又是一个经典的俄罗斯童话形象。)沫参辰冷不丁开始与瓦西里交流。

(嗯,我昨晚看过,一方面反映了受众普遍期望淳朴善良,另一方面则反映了他们不够积极进取。)

在多篇俄罗斯童话中,傻瓜伊万扮演着农民家庭中最小的儿子,他头脑简单,行事随便,人们把他视作傻瓜,经常将他呼来喝去,傻瓜伊万并不乐意工作,还往往将事情搞得一团糟,给家人和老板带来麻烦。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总能获得各种奇妙的帮助,从而在日后收取令他人羡慕不已的利益,总的来说,这是一个在俄罗斯人价值观中受到崇尚的英雄形象。

(标准的圣愚,原型来自于十字教《新约》中的《哥林多前书》内容:“谁也不要自欺:你们中若有人在今世自以为是有智慧的人,该变为一个愚妄的人,为成一个有智慧的人,因为这世界的智慧在天主前原是愚昧。”在这个世界的文艺复兴时期,也曾出现过《愚人船》和《愚人颂》这类文学作品以及对应的社会风俗。)

身为外界魔神,沫参辰恰好了解相关的一些知识。

圣愚是俄罗斯成教的特有人物,通常是行为异于常人,衣衫破旧,脚上套着脚镣的人,有些人几乎不会说话,他们发出的声音却被解读成神灵的旨意,在中国古代,也有一位名叫“渊正”的古怪僧人符合这一形象,但他和真正的“圣愚”依然有不少差别。

(那个,话题是不是有点扯远了?)瓦西里暂时中止了和沫参辰的讨论,转而关注少女与伊万诺夫之间的对话。

“据我所知,所谓本心与天性一类的事物通常不是准确的,”伊万诺夫发表了自己的看法:“绝大多数情况下,一个人的性格会受到后天环境的相当影响,那么随着环境转换,他们发生改变也在情理之中了。当然,我并不是否定天性的客观存在,只不过,分清先天影响与后天影响着实不易,所谓的“强者”与“懦夫”,分辨他们未必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那么,伊万诺夫先生有何高见呢?”少女蹙起眉头,声音里略带不满。

看到这一幕,瓦西里老脸一红。

“坦白来说,这是一个至今令人争论不休的话题,”伊万诺夫表现出为难的样子:“我的看法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需要更多的理性而非感性,“圣愚崇拜”自然是必要的,但必须得到一定限制。”

(圣愚崇拜,那应该是十字教与萨满教的有趣结合产物,现在看来,俄罗斯成教方面虽然承认其存在,但希望对此做出限制。)瓦西里又开始与沫参辰进行交流。

(文化传统的形成绝非一朝一夕,想要强行改变也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沫参辰就像一个平易近人的老师,正在和学生交流学习成果。

(主动美化向大众暴露自身的丑恶,意味着对于自我批判与自我暴露的肯定,这一点已经和其它十字教控制地区的忏悔风格截然不同。)

(看来,你已经注意到了区别,还有一点需要补充,揭发精神也意味着人格方面的升华,如果稍加注意,你就会发现苏联正统文学的形象都带着圣愚的宿命。)

(了解,罪恶与拯救、亵渎与圣洁这些本该对立的概念在作品中得到了奇妙的结合。)

(无可避免的多组二律背反,某种特质到达了极点就会走向反面,譬如这句俄国谚语:“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我们就干净了。”如果坚信这一点,人类和穿着衣服的猪又有什么本质分别?)

(穿着衣服的猪吗,你的意思是衣服在规则下被异化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圣愚崇拜是培育“物极必反”的温床。)

在许多国家和地区的文化中,衣服成为了社会阶级区分的象征之一,不同衣装代表了不同的身份,但从纯粹理性的角度出发,衣服本就是驱寒保暖的装备而已(当然,不排除特殊职业衣服的作用),人类原本创造了衣服,结果到头来却被衣服制约着,于是诞生了这种“穿着衣服的猪”的说法。

很显然,沫参辰是一个善于引导学生的老师。

而在这位异界魔神面前,瓦西里是一个勉强还算可以的学生。

……

伊万诺夫与神秘少女的辩论戛然而止,因为又有几位乘客来到了九号车厢,服务员不得不来到他们身边记下待会要上的菜品。

“真是一个顽固的家伙,说起来,你认识他吗?”伊万诺夫走后,少女彻底放松下来,继续和瓦西里聊天。

“不久前才认识,我只是知道他的姓名而已。”刚刚和沫参辰探讨圣愚精神的瓦西里略感疲惫,他差点没跟上那位魔神跳脱的思维。

“先不管他了,让我们换个轻松点的话题,如何?”少女伸了个懒腰,很自然地展现出美好的身体曲线,接下来,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咬嘴唇:“抱歉,擅自就做了这么大幅度的动作,不知为何,我感觉在瓦西里先生面前用不着拘谨,那个,你不会在意的吧?”

“当…当然不会,”心跳不已的瓦西里慌乱摆手,而后小声询问:“那个,请问你的名字是?”

“塔莉娅亚历克斯阿芙罗拉,叫我塔莉娅就好。”少女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