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栖几乎是哭晕过去的。
哪怕是晕过去了,他也没有得到片刻安宁,npc对他的沉沉爱意编织出了一个又一个噩梦,他被笼罩其中,身躯不断往下沉,最终坠入深不见底的沼泽。而那梦里总是有双漆黑的眼,如跗骨之蛆般跟着他。
他不要npc的爱……
他不想要这份爱,他真的不想……
晏栖半梦半醒间听见费林问他:“小栖一直在找离开的钥匙,对吗?”
他恐惧地流泪,潜意识却服从地点头。
长久的死寂。
“——倘若我告诉你,”费林微顿,而后一字一句道:“离开这里的钥匙一直在我身上。”
高大的人偶师俯身,他伸手,指节一根根插/入晏栖指节,带着他的手碰上自己心口,温热的吐息席卷上晏栖白玉似的耳垂。
人偶师薄唇张合,告诉了他钥匙究竟在哪里。
听清他说了什么后,晏栖如坠冰窟,在绝望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方空间内没有窗也没有钟表,晏栖无从得知外头的时间流逝,他醒了又晕,大约两三次后,费林将他从那软到不可思议的床铺上扶了起来。
他仍旧被蒙着眼,却能感受到微温的指尖在他身上游走着。
晏栖慌张地转头,试图感知费林的位置,‘你想做什么?’
“——我来带小栖……参加庆典。”
晏栖布料后的双眼骤然睁大。
替他换好衣服后,费林解了他面上的布带,那张俊美的脸复又映入晏栖眼帘。他眼眶通红地抬头。费林的心情肉眼可见的愉悦,眼里净是奇异而微弱的亮光,在他眼皮上轻轻吻了下。
“庆典已经开始了。”
……别的玩家已经被送进教堂了?
像是能猜到他在想什么般,费林漫不经心道:“你的那些新朋友还在镇上,没被送进去。——要进去的只有你,小栖。”
“……”
人偶师毫不掩饰他的谎,晏栖无言,这很显然又是一个针对他的圈套。
似乎此时唯一的好消息是:费林只在乎他。
别的玩家他不屑多看一眼,也就意味着红发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不知费林做了什么,晏栖的身躯又回到了僵硬的状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费林抱了起来,迈出这方隐蔽的空间,浮雕画和庞大的羽翼在他身后远去。
小镇的天彻底黑了。
雾气似乎相较之前更浓了些,一盏又一盏彩灯亮了起来,空中飘扬着彩带与不知名的香气,所有的人偶都走了出来,站在小径两旁沉默地注视着晏栖。
忽视掉这些怪异的人偶,小镇的氛围倒真像是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庆典。
人偶居民把亮如白昼的中心广场围了起来,见人偶师到来,人群如摩西分海般散开,偌大的广场只能听见几道急促的呼吸声,场面肃穆又怪诞。
晏栖在教堂门口看见了被
五花大绑的其余玩家,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去,发现五名玩家全在这里,心尖控制不住轻颤。
……怎么会这样?
这个副本难道想要他们全军覆没?这究竟是什么评级的副本?!
除他之外的玩家手脚被缚,跪朝教堂,身后押解的赫然是冷面的治安官,晏栖之前见过的零三并不在其中,他有些奇怪,又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这里只有四名治安官。
察觉到他肩膀的颤抖,费林唇瓣贴着晏栖耳垂,嗓音温柔又宠溺,“小栖在害怕?”
“有我在,无需害怕。”
可他害怕的就是人偶师啊……
晏栖默默抓紧衣角,又想到他们找了这么久的钥匙所在处,心头登时漫上一阵绝望。
“费先生。”有人远远迎了上来,“那几名外乡人都在这里了,人偶也已经运进教堂,只等……”他的话中满是暗示意味。
费林冷淡的目光自上而下扫过黑压压的人头,又转回到说话的人脸上。
那人心领神会,高声宣布道:
“我宣布,庆典从此刻——开始。”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拥挤的人群整齐划一地朝前迈了一步。下一瞬,无数冰冷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而来,落在被束缚的外乡人身上。
贪婪、觊觎,如同饥饿之人看待肥美的羔羊般。
神父苍老的声音被夜风扩散到小镇的各个角落,他饱经沧桑地喟叹了一声。
“感谢神明与上苍赐予我们宝贵的生命,从那一刻起,我今后活着的每一刻都是在对生命无比的感激与敬畏之下进行的。”
“生命啊,是支撑自然生灵的伟大产物,我们敬畏它、爱戴它,也因此拥有了它。而生命啊,如今您忠诚的信徒再次恳求您,请允许这样卑微不起眼的我在神明见证下、请允许高高在上的您——延续我那蝼蚁般的生命——!!!”
神父话音落下,钟声适时响起,无数道人偶居民的声音响了起来,复述着他的话。
震天的祈求声与钟鸣交织,几乎要捅破天幕,分明是虔诚的祷告,却只能让人感觉到恐慌。晏栖从人偶居民的脸上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热忱与虔诚,每个人的神情都是相差无几的,无论是神父,还是治安官,又或者一眼望去数之不尽的人偶居民。
从未见过这种场景的小漂亮被吓到了,条件反射缩进讨厌的npc怀中。
人偶师却并没有留在广场上,反而抱着他走向教堂,滔天的祈求声都落在身后。晏栖悄悄抬头,发现人偶师的神情格外让他琢磨不透。
人偶师冷漠淡然得像个旁观者。
这种冷漠似乎掺了点麻木,晏栖无法形容,他甚至恍惚生出股错觉——费林好似在恨着什么。
突然,整齐划一的念诵声被打破,人群发出骚动,尖叫声骤响,含着疯狂的辱骂与呵斥,“他在干什么?!他们在干什么?!快抓住那些外乡人!!他们要破坏庆典,抓住他们!”
晏栖一愣,旋即意识到
是其余玩家动手了,他抿紧唇,眸光黯淡下去。
其他玩家找不到钥匙的。
就算知道在哪里,他们也拿不到。
……这个副本里只有人偶师能拿到那把钥匙。
晏栖指尖微蜷,目光仍看着人偶师,费力地分辨着对方面上的神情。直觉告诉他,这个副本似乎还有着……一线生机。
他不想放弃,哪怕这线生机微弱到像是他的错觉。
诡异的庆典典礼并没有让费林停住,人偶居民的尖叫也没有让他停下脚步,一直到将晏栖带进教堂,安置在座椅上,他才微微侧头。
人偶师冰冷的面庞隐没在夜色里。
……不老实的蝼蚁。
费林看向晏栖,冰冷的面色微微融化,声音是难得的温和,“小栖暂且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很快解决完问题回来。”
厚重的大门在眼前关上,隔绝了晏栖看向费林的视线,也隔绝了一切声音,小镇上的喧嚣与吵闹都在此时消失,教堂里安静得可怕。
晏栖起身看向身后。
这座教堂修建得很常规,乍眼望去甚至找不到有哪里不寻常。
小镇被妆点得灯火通明,教堂里却还是往常的样子,冷清又寂静,晏栖在这非比寻常的寂静中站了良久,方才迈开酸麻的腿,踩着彩绘窗投下的模糊的影,慢慢走到神像下站立。
好奇怪。
晏栖在心里喃喃道:【我看不清这尊神像的脸,系统先生,这要是副本内容之一吗?】
脑中一片静默。
晏栖仰头盯着神像看了许久,斜前方忽然有声音响起,他闻声侧头,恰好看见一道敏捷的身影从二楼跳了下来。
从天而降的安溪开口问:“你找到钥匙了吗?”
晏栖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愣愣点头。
“那就好。”安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面上露出几分轻松。
“我们看见你挂出的蓝色布巾就立刻行动了……也不枉那两人在镇上搞了一天的破坏,倒是那个寸头运气不太好被治安官抓住了,不过他很聪明,自己挣脱开了。”
闻言,晏栖眼底升上清晰的疑惑。
……他没找到机会放布巾啊。
“先不说这个,出了这里有的是时间慢慢说,——你拿到钥匙了吗?”
晏栖面色发白地摇头。
安溪:“没拿到也没事,你告诉我钥匙在哪,我有办法可以拿到。”
晏栖正要说话,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他往安溪身后看了眼,瞳孔蓦地放大。
变故陡生。
从后方伸出的两双手将安溪牢牢抓住,猛地扣押在地!
‘砰’的一声巨响!晏栖听见安溪膝盖跪在大理石地面发出的声音,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心头,震得他耳膜隐隐作痛。
两名治安官一左一右扣住安溪肩膀,目光冰冷,高高在上地审视着偷跑进教堂的老鼠。
晏栖眼神惊恐,
还没来得及从这突然的变故中回过神,眼前一花,猝不及防被人抓住双手反拧到身后,另有一名治安官绕到他身侧冷冷地盯着他。
这四名冷脸的治安官突然出现,迅速扣押住了教堂里的外乡人。
不过几个瞬息,教堂内便多出了几人,却仍然安静如初。
“愚蠢又自负的外乡人。”
晏栖身侧的治安官看向安溪,不冷不热地评价了一声。
后者却是轻笑了声,“外乡人?”
治安官没有说话,似是懒得和她费口舌。
晏栖现在很不好受,他双手被缚、身子前倾,被迫低着头,视野内只有跪着的安溪和四双长靴,他费力抬头看了眼,又很快低下头。
这短短的一眼足以让他看清身旁的治安官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零三。
晏栖死死咬紧下唇,之前的疑惑迎刃而解。
难怪他在外面看见的治安官只有四人,剩下的原来都在教堂里守株待兔。
零三发现了晏栖的小动作,冰凉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开口。
“晏先生,很抱歉,是我们失礼了。”
“零六并非故意对你动手,实在抱歉,抓住您的朋友也不过是我们职责所在。”零三重复了一遍,倒好像是真心实意地在对他道歉。
“请您放心,我们不会对您做什么,我们要处理的只有她,费林先生也在外面对付那几个很有本领的外乡人,顾及不到这边。”
“请您稍候片刻。”
晏栖望着视野里的长靴,忽然发现了不对。
加上这四名治安官,也还差了一位……
几乎是这个念头刚生出来,晏栖耳畔便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长靴靴底敲击着冰冷的大理石,每一下都发出有条理的笃笃声,不紧不慢、不急不缓,足以窥见其主人有多漫不经心。
第九位治安官直直朝他们走来。
一双深灰的长靴闯进晏栖视野,他听见这名治安官低沉悦耳的嗓音,含了些雀跃,甜滋滋地唤道:“我们又见面了。”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