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禁忌画家(7)

晏栖耳畔嗡嗡作响,血液流动发出的湍急声响如同雷声不断炸开,寒意不受控制漫上脊背,顺着这极速奔驰的血液流淌到四肢百骸。他手脚冰凉、身子僵硬,眼球甚至开始隐隐作痛,只能用力捂住了嘴防止尖叫出声。

那只苍白的眼死死盯着他,似哀似怨,鲜红的血丝布满眼球,仿佛下个瞬间便会“砰”的一声炸开。

刚才求救的人,死了……

晏栖僵了很久才意识到这个事实,他用尽全身力气转动眼球,想从这条细窄的门缝看见更多东西。

那具尸体忽然极轻地动了下!

晏栖短促地尖叫了声,反应过来后死死捂住嘴。

极度恐慌中,他看见一双棕色的靴子踩在了尸体上,轻轻踢了踢。

门外不只有尸体……“凶手”也在门外。

是人?

还是鬼?

晏栖脑子从来没有动得这么快,撑着无力的身子挪到了墙边,张大嘴无声地急促呼吸着,保持头朝下的姿势太久,血液倒流进头部的感觉让他几近窒息。

他刚才发出的声音被门外的人听见了吗?对方会破门而入吗?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咚咚。”

熟悉的敲门声复又响起,晏栖的身子蓦地绷紧,猝然转头看向身旁的门。

那敲门声周而复始,伴随着带哭腔的求救。

光是听着便能感觉到求救声里的绝望。

晏栖脑子里却只有那双放大的瞳孔。

最开始敲门的人,明明已经死了,现在敲门的……是谁?

——那个多出来的人发现他了。

“它”想把他骗出去。

晏栖死死攥紧掌心,拼命往后挪,不愿意靠近那扇门。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知道他不会再开门后,求救声终于停住,等晏栖再次顺着门缝往外看去时,门外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只留下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尽管做了心理准备,对上那双眼睛时晏栖还是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下,双腿一软,磕到木质地板上,扶着门板的手也滑了下来,落到地面。

滑腻的手感让晏栖下意识低头,鲜血不知何时顺着门缝淌了进来,他一摸便是满手刺目的鲜红。

晏栖呼吸一窒,想也不想用衣服去擦。

可这血好像怎么也擦不干净,越弄越多,弄脏了他的衣裤和双手,血液独有的铁锈气涌进他的鼻腔,堵得他没法呼吸。

良久,晏栖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光这样是擦不干净的。

他绷紧的身子骤然瘫软,目光茫茫然地望向虚空。

【系统先生,有人死了……】他的心声都在止不住地发颤。

大片的殷红唤醒了晏栖一些不好的回忆。

他想起了那间破败老旧的屋子,溅的到处都是的血,和血泊中朝他弯唇微笑的邪祟。

脸上痒痒的,晏栖伸手一摸,满

手都是冰凉的水痕。

——是眼泪。

晏栖被吓得不轻,控制不住蜷起身子僵坐在地毯上,直到天边的一丝微光洒进房间的地面,他才小心地抬头。

天亮了。

晏栖有心想看看门外的尸体还在不在,但他不敢,假如、假如门外的那东西还在呢?

他在门里等着,门外的东西也在等他放松警惕。

晏栖又委屈又害怕,死死抱紧膝盖靠在墙角。

良久,平稳的敲门声响起,门外是佣人轻柔的提醒声,示意他早餐时间就快结束了。

晏栖不敢开门,他不知道门外的是真佣人还是那东西伪装的。

房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佣人有些疑惑,再度敲响门询问,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听见离开的脚步声,晏栖小小地舒了口气。

没多久那道脚步声有一次响了起来,隔着门板,晏栖听见门外的佣人焦急道:“这间房的客人天亮后一直没有出来,我敲门也没有回答,只能麻烦您过来看看。”

“这边交给我,你先下去吧。”沉稳的男声响起。

晏栖微顿,从臂弯中抬头看向门板。

……佣人把管家魏仞叫过来了。

门外是魏仞是真的魏仞吗?

晏栖无法确定,听了大半个晚上的敲门声再度响起,他身子轻轻颤了下,过度紧绷的神经条件反射开始恐慌。

“晏先生,您在里面吗?”

“……我在。”晏栖小小声道。

管家似乎听出了他就在门边,“发生了什么?”

门内一片沉默。

“您想出来吗?”

晏栖不答反问,“魏管家,是你吗?”他没办法确认管家的身份。

唯一确认管家的方法,似乎只有直接问。

“是我。”魏仞的声音格外坚定,音色如同空旷场地里奏响的提琴,低沉醇厚。

单就外貌条件而言,魏仞其实并不像个管家,他的长相太过出众,薄唇搭着上挑的狐狸眼,像一柄薄而轻巧、华美至极的匕首,不好驯服,稍有不慎便会将这把匕首把玩成双面剑。

这份匕首般的攻击性平时藏在了他服从恭顺的姿态下,上挑的狐狸眼也被单边眼镜卸去了一半狡黠。

晏栖仍然沉默。

魏仞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了犹豫和怀疑,低低地笑了声,再次开口时,嗓音带着摄人心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

“您不想出门的话,我会吩咐佣人不要靠近这间房。——我会满足您的所有要求,无论什么样的,也包括那些……”

雪白的手套压上门板,隔着这层木头,仿佛是在抚摸里面被吓坏的小可怜。

“难以启齿的。”

近似蛊惑的。

一模一样的话语。

“咔哒。”

那扇被牢牢压制的房门自发打开了一条缝,容纳了魏仞的进入。

栖还坐在地上,从门缝里小心翼翼地往外看。

魏仞看见了那双通红的眼,瞳仁被洗得漆黑透亮,像浸泡在浅金色水湾中的琉璃,带着一丝很淡的水雾汽,里头的委屈和害怕水一样漫了出来。

像只被逼到绝路、彻底走投无路的笨蛋兔子。

魏仞蹲下身,平压在门上的手掌略后撤开,指尖若有似无顺着门板往下滑。

“您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昨天晚上有人敲我的门,向我求救,他说有人要杀他,我没有开门,后来他死了……”

晏栖有些茫然地低下头,他穿了身雪白的睡衣,腹部和袖口都染上斑驳红痕。

“血从门缝里流进来,我不小心碰到了。”

他控制不住地眨眼,眼里是细碎的泪光,眼尾一片蔓延出去的绯红。

晏栖忽然想起什么,怯怯地朝着门外看去,原本溅上鲜血的地毯此刻焕然一新,没有半点红色。

……怎么可能?

他明明亲眼看见地毯被血泊染成了深红,还有死人……那具尸体呢?

晏栖控制不住地瞪大眼。

所有可以佐证他经历的东西都消失了,没有血泊、没有尸体、没有靴子……

只有他身上来历不明的血迹。

“魏管家,我……”

晏栖对上了魏仞的双眼,沉静、恭顺,好似一位真正效忠于他的管家。

年轻管家薄唇轻启,用以蛊惑他开门的嗓音极尽温柔,平和的情绪传递到晏栖心口。

“我相信你。”他这样说,摒弃了对“主人”的称呼,仿佛他只是位可靠安全的邻家哥哥。

“您的衣服脏了,面色也是惨白的,想必昨夜没有睡好,如果您想好好睡一觉,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如同童话传说中会蛊惑人心的海妖,年轻管家眉眼微敛,身子不着痕迹地靠近,他身上那股很淡的木质香气也随着他的动作将晏栖包裹进去。

像找不到痕迹的蛛网,丝丝缕缕细白的线形成了一只密不透风的茧。

魏仞抬眼,漆黑的、旋涡般的双眼牢牢禁锢着眼前人。

“——我不会离开您的。”

雪亮的匕首最终还是出了鞘,露出了锋利的刀尖。

“我不想睡觉……我有点饿,但是我想先洗个澡,这套睡衣可以丢掉吗?”晏栖闷声道。他用力闭了闭眼,血迹却像烙在他的视网膜,微微的灼烫感烧得他难受极了。

“好。”管家望着他,半晌微颔首。

晏栖被管家哄出了房间,等他洗完澡、换了一套衣服出现在餐厅时,早餐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餐厅只剩一名佣人。

管家只送他到餐厅门口便离开了,和上次一样。

“魏管家吩咐给您单独留一份早餐,请您慢用。”

晏栖往餐桌上看了看,有两份早餐。

还有一个人没来餐厅。

难道是昨天死在他面前的人

?看来对方也是被邀请来的客人。

会是谁呢……

早餐吃到一半,餐厅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了,晏栖没有回头,耳畔传来一阵平缓的皮靴敲击地面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很耳熟。

晏栖视野范围内出现了一双笔直的长腿,他不经意侧头,看清来人时动作蓦地顿住。

来的人竟然是画家。

“……墨先生!”晏栖下意识挺直了腰背。

墨徊在剩下的那份早餐面前坐下,淡色的眸轻扫过他的面颊,眉尖极轻地蹙了下,如同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你看起来很不想在餐厅见到我。”嗓音冷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没有!”晏栖攥紧勺子柄,“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撞见您,我……我很高兴能和您独处。”

他双颊通红地低下头,又飞快抬头瞄了一眼画家。

“有句话我想对您说。”

晏栖故作镇定地伸手舀了一下盘子里外观漂亮的甜品,“我很久之前就听说过您的名字,我一直都很崇拜您,您对我来说是偶像,这些话不是因为想买您的画而虚构出来的,而是……”

晏栖把勺子里的甜品吞咽进腹中,双眼蓦地一亮。

好好吃!

“我的肺腑之言。”他面颊红得像初春的桃花,漆黑的眼明亮的同时又柔软地如水波流转。

话毕,晏栖飞快低头看了眼,把这道饭后甜品的样子记下来——是道淡蓝色的、海浪一样的慕斯状甜品。

画家似乎是动容了,冷淡的目光盯着他看了许久,长眉拧紧,放在桌下的手却悄然捏紧。

先前裂开的那条缝隙似乎又更大了些。

晏栖记完甜品后才打开背包,看卡牌使用成功没有。

昨晚真的吓到他了,他急需生命值来做底气。

成功了,但进账却只有少量的生命值。

晏栖很失望。他隐约猜到卡牌的使用判定和被他告白的非人生物有关,却猜不到更进一步的判定规则。

既然没了好处,和重要npc待在一起就不是明智之举。

想到这,晏栖起身。

“有人还在等我,我就不打扰您用餐,先回去了。”

晏栖背对墨徊推开餐厅的门,小小地松了口气,那道视线一直盯着他,不知其意。

正要往外走,晏栖动作顿住。

——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门扣赫然是道高大修长的身影,一身体面熨帖的燕尾服,斯文的单边眼镜上有光飞快滑过。

管家独有的、标志性的、大提琴般的声音在餐厅内响起。他面上含笑,姿态恭谦。

“——您这么快便好了么?我本来还担心太早过来会打扰到您。”

管家余光似乎看见了什么,目光短暂越过晏栖,看向他身后。

而餐厅内,听见声音的墨徊身形先是微顿,转而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两道视线在空中碰撞。

管家眼底浮出冷意,朝餐厅里的人挑了挑唇角,乍一看是在笑,仔细一瞧却只能瞧见他笑中隐含的不善。

向来高冷的画家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如同审视死物,他看所有人的目光好像都是一样的,高高在上的同时冷漠至极,眼里容不下任何人。

——原来晏栖说等他的人,是魏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