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
龙岛缓慢沉没,黑水泥沙疯狂倒灌,林慕被压在一层层砖石下,发丝披散,盖着他的脸,眼眸闭阖,鲜血从鬓角缓缓流下。
令牌散发出的淡金色光晕把他保护了起来,没让上方涌下的黑水把他淹没。
——我是谁?
发生什么了?
眼前忽然展现一块辽阔的大地,此时,大地上空正被乌云逐渐覆盖,天地间昏暗得看不见一丝光,只有越来越厚的铅灰色云层,沉沉压在地上,空气沉闷得喘不过气。
震天的喊声传来。
闷雷阵鼓一样,急促地敲在耳边。
古朴巍峨的宗门前,山门前台阶寸寸染血,人族修士和妖族激烈厮杀在一起。
华弥仙境四个字都被溅起的鲜血染红,淋漓的鲜血滴滴答答往下滴落。
独臂修士单手执刀,杀红了眼,光头的僧侣也冷下眼,降魔杵舞得密不透风。白衣青年修士浑身染血,拼命厮杀,在他身边,手持金铃的女生脸色苍白到极致,浑身灵力濒临枯竭,却还坚持再一次催动手中的摄魂铃,叮铃铃铃——
“那位前辈前脚刚走,后脚这些妖族就来了!”
姬珠擦了把额头的汗。
长鱼未央道:“他们早已……小心!”
围攻他们的妖族成百上千,台阶下数不清的妖族人头耸动。
上一刻,人族用刀刃砍下妖族的头,下一秒,他身后的妖族就张开锋利的獠牙,洞穿了修士的脖子,长枪把妖族串在一起,妖族用镰刀割开人的头。
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去,鲜血好像瀑布一样从台阶上往下流。
流至最下方,已经从鲜红变成了暗红,再变为黑白。
同样是厮杀声。
妖族边境,沧浪海上。
一身粉白纱裙的少女一把抹掉脸上的血,用力一抖手中长鞭,冷笑着朝对面的妖族抬了抬下巴,挑衅之意尽显。
在她周围,三个妖尊呈合拢之势把她围在中间,各自化出原型。浑身黑紫色羽翼的千支食腐鸟,从颈部分裂出两个头的双生大蛇,还有一头通体火红的龙族。
那是龙族的泓延妖尊。
“堂堂龙族妖尊,居然选择了向一只蝎子俯首称臣,泓延,你真丢人!”
泓延妖尊涨红了脸,“良禽择木而栖,有什么不对?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要送死,还不准别人想活吗?”
粉衣少女嗤笑:“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软骨头?”
她一挽鞭子,以一敌三也面无惧色,“来,姑奶奶送你们上路!”
一座边陲的小城里,妖族肆意闯入家门屠杀凡人。
他们纵声狂欢,杀空一座就转向下一座,蝗虫过境般蚕食人族的领地。
“保护沁华仙子!”
喊话的修士紧张地握紧了手里的剑,衣衫上扶桑树的刺绣栩栩如生。
他们是扶桑岛派遣前去林家接
人的修士,行到一半,忽然遇到妖族屠城,不得已停下来清除妖族,谁知妖族源源不断,他们被困守在城中,眼看就要弹尽粮绝。
众人眼中露出一抹绝望,还有人忍不住扯起衣袖擦了把眼。
他们已经感应到了扶桑岛上的巨变,这里的人就是扶桑岛仅存的血脉,要是他们也死在这里……不仅如此,这座城是边境通往人族内部的重要通道,要是守不住……
就在这时。
啪!洁白莹润的花瓣自半空中绽开。
紧接着是第二瓣。
晶莹剔透的半透明花瓣把整座城笼罩在内,城内的妖族尽皆化作飞灰。
扶桑岛修士惊讶回头,发现床上一路昏睡的人竟然睁开了眼。
在她手心,一朵洁白的花苞绽开,莹白色灵力丝丝缕缕流淌向半空,把整座城笼罩在内,挡住城外汇聚而来的妖族攻击。
“……沁华仙子?”
林沁华浑浑噩噩,浑身泄了力,重新闭上眼,又摔倒回去,脸色惨白。
南方五国。
源柊梧头上的帝王冠冕早歪了,斜斜挂在脸上,浑身狼狈不堪,手中长剑砍卷了刃,他随手丢掉,重新从尸体里招了一把,继续厮杀。
一条通体碧绿的大蛇盘在他身边,和他彼此配合,血盆大口每次张开,都能吓得人群拼命后退。
“源柊梧,你果然和妖族勾结!”
“你这个人族叛徒!”
“杀啊!杀了绫月皇帝!”
万千箭矢齐发,碧楪王蛇一躬身体,把箭矢全挡了下来,箭矢撞在他鳞片上,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只有一根插入他血肉之中。
人群中,一个渡劫期修士放下嵌满宝石的弓箭,得意地一招手:“本座还以为多强呢,上,拿下这妖族,本座要拿他的皮重新做一套铠甲!”
源柊梧喘息道:“你走吧。”
就连皇室供奉都选择了放弃他,这不知从哪冒出的蛇却一路保护他,他不明白为什么。
“不行,你是我大嫂的朋友,我要是看着你死,我大哥不会放过我的!”
源柊梧愕然,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不认识你大……”
“打不过了,快跑!”碧楪王蛇一低头,把他囫囵吞进嘴里,尾巴一甩转身就跑。
那渡劫期修士愣了一瞬,发狠道:“给本座追!”
西海仙山。
少女踉跄地往前一步,一身金色华丽长裙早已被血染红,表情却依旧冷若冰霜,面对着无数刀剑,也不为所动,手中傀儡丝勒紧肉里,身后高达百米的金人傀儡单膝跪地。
藏雪秘境被硬生生撕出一道裂口,正在缓缓愈合。
她眼眸冰冷:“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扶桑岛。
昔日美轮美奂的人间仙岛此时遍地都是残垣,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断墙上流下的鲜血已然干竭。
直插天际的扶桑树被拦腰炸断,倒下时压
塌了半个岛,树冠一半浸在海水中?来[]ap;ap;看最新章节ap;ap;完整章节,一半倒在岛屿上。鲛人焦急地扶着树冠,眼泪一粒粒掉进水里,凝结成珍珠,又回头望向不远处的蓬莱岛,空灵悠远的悲鸣沿着海水传递出去。
龙岛下的深坑里,林慕在昏迷中缓缓皱紧眉心。
眼前的光景再次变化。
通体澄澈火红的魔骨静静悬浮在面前,银发白衣的身影头也不回朝着魔骨走去。
银白的长发被风带着扬起,他用尽全力也只能握住最后一缕发丝,但这一缕发丝也被主人带走。
他抬手一招,神血雀跃欢呼着朝他飞去。
分离了千年的骨血重回主人身体,带来的是尘封的力量。
这并不是真正的复活,只是短暂的回光返照。
林慕看到他随意系在手腕上的暗红色发绳,垂下的绳尾被狂风带的狂舞。
在这人通身的白中,这一抹颜色红的刺眼。
他记得他以前问顾随之,觉得他适合穿深色的衣服,怎么挑来挑去选了黑色,而不是红色?顾随之告诉他红色是妖族成亲的时候才会穿的,天天穿就没有仪式感了。
深深掩埋在废墟下的手一点点收紧,手指骨节早就碎裂了大半,软绵绵使不上劲,上面的伤口被石块锋利的边缘划过,钻心的疼。
怎么会这么疼?
心脏痛到连一度停跳都察觉不到,他思维完全麻木,大脑空白一片,完全无法理解正在发生的事情。
顾随之要做什么?
他要去哪?
血液从伤口流淌入土壤,把土壤浸泡得湿润而温暖,痛苦伴随着恨意生根发芽,一瞬破土而出,侵占了他所有的思绪。
他甚至找不到这情绪来由,也无法去思考这样的情绪。
林慕看不到,鲜红如血的液体从他眼角缓缓晕出,一滴滴滑下,?入泥土。
好疼……
他如置冰窖,全身一寸寸冻僵。
林慕闭着眼,却也睁着眼。
他的灵魂和肉/体好像分开了,身体千疮百孔,濒临死亡。
灵魂也是。
怎么能?
顾随之怎么敢?
呼吸在一点一点变得微弱,全身传来的疼痛也在渐渐远离。
心跳却突然强烈起来。
干裂苍白的唇动了动,几不可闻地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不行……”
“不能……走……”
明明一切都才好起来。
明明就快好了……
不能。
他不允许。
不断往前奔涌的时间长河凝固了,时间不再流动,万里疆域上传来的声音也在这一瞬间清零,世界被染成了黑白灰三色。
凝固的鲜血、倒下的修士、震天的喊杀声……全都消失了。
在这时空都为之凝固的地方,唯有心跳声被放大无数倍。
咚……咚咚……
……
云层中,一个漆黑的圆形物体直愣愣从天空坠下,砰地摔在水里。
咕噜噜冒出一串气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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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东西沉入水底,一半掩埋在淤泥里,半晌才缓缓动了一下。
他看上去实在恐怖,全身被烧毁殆尽,只剩下一个头,孤零零地躺在泥沙上。
头发全没了,半个头骨裸露,被烧得焦黑,一边眼珠脱落,脸上血肉模糊。
但他居然还没死。
一道莹蓝色光把他笼罩起来,在最危急的时候保住了他半颗头,也给了他苟延残喘的机会。
系统疲惫道:“剩余时间缩短到半天,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
他知道这个世界的难度高,走时带走了主系统大半的能量,又在这个世界经营多年,才算能和天道对抗。
然而,就这一下,让他的能量见了底。
“半天,”傅初嵇脖子被炸没了,完全靠灵力发出声音,嘶哑得仿佛夜枭,他眼珠上布满血丝,渐渐露出一抹可怖至极的笑容,“足够了,足够了!”
顾随之死了,林慕也废了,还有谁能阻止他呢?
杀光这个世界,系统就能恢复能量,到时候,就算天道亲身降临,也拿他没办法!
人头从水底一飞冲天,抖掉身上的水,直直朝着坑底而去,沿途洒落一地腥臭血液。
“在哪在哪在哪……”
“藏在哪呢?”
人头左冲右突,没从废墟下找到自己想找的人,停在半空,闭眼放出神识。
倏然,他眼睛睁开,兴奋到莫名,“找到了哈哈哈哈哈!”
深坑被他的笑声震得碎石不断滚落。
空旷的空间里,这笑声不断回响。
傅初嵇抬起手,就要召唤石阵,把埋在地下的人彻底抹杀,放出的灵力却被一道浅淡金光反弹回来。
砖石哗啦啦沿着小山滑落。
漆黑令牌静静悬浮在半空,古朴花纹仿佛活过来一样,金色流光沿着令牌上的文字一笔一划勾勒,随着文字逐渐亮起,一个万里传送阵浮现,莲花绽开似的一层层舒展。
令牌对面,被至亲的死从沉睡中唤醒的神女缓缓抬眼,从寒泉莲花池中站起,水珠从她纤长的睫毛上掉落,摔回池子里,泛起一圈圈涟漪。
“凌轻殷!”傅初嵇又急又怒且惊,“你不是睡着了吗?怎么可能!?”
怎么又是这对姐弟!?傅初嵇心头恨得滴血。
“是你杀了我弟弟。”
平静的陈述语气,凌轻殷感受着银龙死前传递给她的情绪,五指一握。
流光自她手心流淌而出,化作一把通体银白的长剑,繁复的花纹缠绕其上,纯银剑柄如一泓冰泉,泠泠沁人,剑柄上用特殊颜料进行铭刻的冰蓝色花纹简洁,昭示着她的身份。
她跨前一步,身影一半降临。
傅初嵇冷笑:“你醒了又如何,你无情道已破,神血损失大半,就连飞升的雷劫都召不来,这辈子都无
法成神,你拿什么跟我抗衡?”
凌轻殷平静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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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初嵇越想越觉得今时不同往日,自己早已胜券在握,压根不用再继续怕她,“顾随之还差一点飞升了,你呢?就连他都没办法阻止我,你觉得你就可以吗?不过是送死罢了!”
凌轻殷眉目不动,正要继续往前,却忽然停下。
她眼里掠过一抹惊讶之色,想说什么,身影倏地从半空消失,以血脉为桥梁搭建的展开到一半的万里传统阵也随之关闭,重新收缩回令牌之中。
一块砖石掉落下来,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背,白皙漂亮的指骨支离破碎,一把握住了悬浮在半空中的令牌。
掌心之中的鲜血和令牌上的神血洇在一起,指骨不断用力,像是想把什么融入体内一样——不对!不是好像!
大地开始摇晃,深坑边砖石泥土往下滑落的速度再一次加快。
傅初嵇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转瞬即逝,比风声还轻,他以为这是错觉,但紧接着,他听到了第二声。
哗啦!砖石下,一个人缓缓坐起身,全身断裂的骨头噼里啪啦不断长好,一只手中握着令牌,唇瓣微张,舌尖顶出含在口中的东西。
破碎的、黯淡无光、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红色晶体。
傅初嵇瞳孔紧缩。
那居然是魔骨!这东西不该随着顾随之的死被彻底损毁了吗?怎么可能还存在这世界上?
原本小臂长的魔骨被炸得只剩下指甲盖那么大小,脱离林慕口中时,自动自发悬浮在他面前。
那跪坐在地的人低低地笑起来,先是无声,渐渐成了大笑。
他摇摇头,笑出了眼泪。
傅初嵇惊悚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瞬,他分明从面前修为刚至的少年身上感受到了莫大的压迫感。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林慕才多大?才修炼了多久?就算有天道加持,怎么可能……
傅初嵇的眼睛忽然睁大。
眼前少年低垂着头,被扯走了发带,三千青丝全部披散在肩头,蜿蜒垂落在地上,此时,那墨黑的长发从发梢开始,寸寸化成雪白。
他伸出手,触碰上了身前漂浮的魔骨。
那件本该是世间至毒、连傅初嵇辛辛苦苦练制出的蛊虫都奈何不得的存在飞向他,到了他手里,变得无比乖顺,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指,然后化作点点星芒粉尘,渗透进他手心中。
他抬起头,表情平静如一潭死水,右眼中浓郁的血色从瞳孔深处蔓延出来,一点点染红那双清亮的瞳眸,左眼却保持着原样,只是瞳孔化成了金黄色。
垂落在地的长发无风而动。
随之而来的是他的修为节节攀升。
化神初期,化神中期,化神后期,化神期大圆满……
化神巅峰!
在傅初嵇的注视下,短短几个呼吸间,他的修为一连跨越了五个大境界。
这简直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
他的衣袖被风扬起,露出同样伤痕累累的小臂⒂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以及上面以神血写就的名字。
那是顾随之的名字。
“快打断他!”傅初嵇第一次从系统那里听到这么急切的声音,“他在施展禁术!他把自己的命和顾随之绑在一起了,一旦成功顾随之的修为就会共享给他!”
共享!顾随之已经到飞升边缘了,林慕强行炼化魔骨之后修为已经飙升到化神巅峰了,再把顾随之的修为融进去……
傅初嵇眼睛一冷。
他绝不允许这种事!
黑风平地而起。
突破那一层界限之后,灵根已经不再能束缚他,金木水火土,他都可以随意运用,之前用来轰击林慕的就是原本火灵根才能用的法术。
来自地心的煞气化为黑风利刃,绕着林慕盘旋,半个深坑都被席卷其中,砖石海水也不例外,就这样还不满足,黑风暴越卷越大,整个深坑被硬生生刮得扩大了十倍百倍。
从远处看,能看到坑内黑色风暴疯狂转动,仿佛一个巨大的漏斗,下方锋利无匹,誓要把里面的一切都搅成碎肉。
等到黑风散去,林慕毫发无损。
小臂上的金色纹路越发繁复晦涩,除了金色外,更添了一层红色图腾,被白皙的小臂一衬,红得极为不祥,仿佛是鲜血在沿着他的小臂流淌。
禁术还在继续!
魔骨焚烧殆尽,神血也消耗一空。
再加上他的命。
——还是不够。
林慕垂下眼,伸出手。
他周身金光越发璀璨,不再神圣圣洁,而是变得玄妙,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玄妙,无法感知,无法触碰,无法目视。
这是从他出生就加注在他身上,从他年少时就一路伴随他成长,带给他苦难,也带给他机遇,如一缕清风,送直上九霄,也在此刻,汇聚在他掌心——
这是天道赋予他的气运。
林慕平静地点燃了自己的气运。
傅初嵇一咬牙,阴森森地笑了,“黑风没用是吗?我记得你好像是木灵根,那你怕不怕火?就像刚才那样,被烤成一只鲜嫩肥美的小兔子?”
烈焰自大地之下升起。
终于把林慕身边金色的屏障烧开了一个口子,火焰舔食到他身上,仿佛饿鬼的狂欢,被风暴席卷过的深坑又被火焰焚烧,冲天的大火中,黑衣少年端坐在最中间。
到了这种时候,他的语气依旧是平静的,每一句咒语都念得清晰平稳。
烈火舔舐过手背,留下一片焦黑。
那双从支离破碎到完好,被人好好呵护着再没受一点伤害的手,在此刻重新变得伤痕累累。
“谁跟你说剑修的时候就一定要伤痕累累?只有没用的剑修才会让自己的手受伤。”
“要保护好自己的手啊。”
灵魂抽丝成像,于熊熊烈火中织成人影,
俯下身,把烈火中的人拥抱进了怀里。
林慕抬起头,神色怔茫地看到那张微笑的面孔,片刻后,他闭上眼,最后一句咒语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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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大火瞬间熄灭,只剩下一片被焚烧过后的焦土。
烧焦的气息和海水浇灌上来的气息混杂在一起,浓烟滚滚而上,又被一阵强烈的清风驱散。
他的识海中重新多了一道精神链接,肩膀沉甸甸地一坠,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分离出来。
银龙盘绕在他手臂上,还在沉沉地睡着,通身灿银,散发着清冷的光。
不再是灵力凝结出的冰冷的实体,而是温热的,有呼吸的活着的顾随之。
林慕指尖轻轻拂过银龙的身体,感受着手下起伏呼吸的小小身体。
悲喜溢满了心头,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太过沉重的情绪让他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用的力气太大,昏迷中的银龙都感到了不适,用尾巴缠住了他的手。
林慕眼前阵阵发暗,用力掐了把手心才维持住理智。
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气运之子,只有一位新生之神。
——虽然只是暂时的。
禁术之所以为禁术,就是因为会对人造成不可预估的伤害。
他点燃了魔骨和神血,点燃了自己的命,还点燃了自己的气运。
等这些东西燃烧干净,他也会归于世界。
干干净净,一丝不留。
但没关系……
林慕低下头,侧脸在银龙头上轻轻碰了碰。
死了也没关系。
他会和顾随之一起死,一起转生。
他们终将会重新相见。
林慕眼珠木然一动,定在不远处的傅初嵇身上。
他从地上站起身。
白发逶迤,拖曳在黑衣外,单手一握,一把神力凝聚而成的长剑随着流光逐渐显现,和他曾经拥有的那一把一模一样。
他提着长剑,剑尖点地,留下一道拉长的血痕。
“你不是想要我的气运吗?”
他轻轻地笑起来,“我给你啊。”
“……气运之子必然成神。”他梦呓似的念了一句,偏了下头,染血的白发沿着脸颊滑落。
神血,魔骨,气运,乃至……他的命,世间万年才出了两个的气运之子的命,世界上还有没有这样的奢侈的祭品?
屠杀掠夺来的东西又怎么和心甘情愿献祭的相比呢?
“成神啊……”
他看着傅初嵇,看着他那一身由万千生灵的命化成的修为。还有最核心的一点,他还没突破那一层界限时看不透的——
玄奥、神妙、捉摸不透。
那是他的气运。
他最后七分之一的气运,本该在墨知晏身死,墨天晔被废后回归他的气运,只回来了七分之一,还有七分之一不见其踪。
原来是被傅初嵇截下来了。
他在墨知晏
的身体里潜伏了那么多年,想要截下这一段气运轻而易举。
系统为他争取的那七天,有多少是靠着这七分之一的气运?傅初嵇能突破成神,这份气运又起了多少的功劳?
只要一这样想……
恨成实质。
“你怎么敢用我的气运杀他?”
银白化做流星,长剑高高举起,狠厉至极地落下,刹那的锋利白茫连眼球都好似被划破,狠狠刺入头骨之中。
头骨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林慕单膝跪在地上,如雪白发从脸颊边滑落,秾丽的脸上,一黑红一白金的双眸里杀意浓郁得让人不寒而栗。
被火烧成黑色的头骨剧烈挣扎,却动弹不得,裂缝从眼眶蔓延,朝着头顶不断延伸,他挣扎着,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你是不是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你是不是忘了,这世界上可不止修仙界,还有……”
“妖族的妖尊。”
林慕平静接道,同样化为雪白的睫羽垂下,“终于准备献祭他们了吗?”
傅初嵇心神一颤,强撑出不以为然的笑,“你知道了又如何,你能做什么吗?”
“——你什么都做不了!”
他心一横,摸到精神链接里的几个端点。
沧浪海上,和粉衣少女战了个天翻地覆的的三个妖尊突然有两个停手,瞳孔失去焦距光泽,千支食腐鸟从半空坠落,双头大蛇也不再搅弄风雨。
鞠佑安半边肩膀被撕开一条伤口,抓住机会,一鞭子绞断了千支食腐鸟的翅膀,继而抽断了双头大蛇的其中一个脑袋。
泓延差点被波及,怒骂道:“你们在做什么?”
没有回答。
他的两个同伴像是在同一时间失了魂魄,木呆呆地停在原地,被鞠佑安接连重伤也没有反应。
泓延左右看看,在帮和不帮之间反复纠结。
突然,千支食腐鸟发出一声刺透耳膜的尖叫,双头大蛇也在海水里拼命翻滚,一尾巴抽碎礁石,再一头撞破一个百丈浪头,然后同时停下,身躯开始反常膨胀。
泓延和鞠佑安同时意识到什么,两人立刻放弃交手,一人往东一人往西,飞速遁离。
砰——!!!
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大海疯狂涨潮,浪头把鞠佑安直接打进了水里,耳边咕噜噜灌进海水,“我……咕噜噜……你爹……”
一只手揽住她,把她带离了海底。
鞠佑安咳的撕心裂肺,抬头一看,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她身上女匪首一样的气势瞬间散了,一头扎进女修怀里,反手指向刚从海里爬起来的泓延妖尊,开始嘤嘤嘤,“师姐!你终于醒了!那个混球打我!”
泓延妖尊:“……”
他看着对面神色清寒的女修,记忆中这女人一刀一个妖尊的恐怖记忆再一次袭上心头。
泓延妖尊浑身汗毛倒竖,一秒没耽搁,转身就跑。
凌轻殷抬手,轻轻往下一按。
波涛汹涌的大海被瞬间按平,泓延妖尊惨叫一声,从半空被打落下去,摔在海面上,支离破碎,浑身扭曲。
鞠佑安幸灾乐祸地笑了,还想再蹭蹭,凌轻殷持剑起身,望向沧浪海另一端的妖族,ap;ap;ldquo;你去那些仙门帮忙,我去杀了那个异端。ap;ap;r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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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佑安:“呜呜,你一睡一千年,刚见面都不知道抱抱我叫我宝宝,就知道让我干活,凌轻殷你个渣女!”
凌轻殷:“……”
……
“……嗯?泓延也死了?”傅初嵇扭曲笑道,“死的好啊,化神中期,我可太需要了,那些龙族一个个心高气傲,抵抗性还强,我想控制都很难,是谁杀了他,我真要好好谢谢她了。”
他身上猛地爆发出一阵血色腥风。
林慕被弹开,插在头骨上的长剑消失,又回到他手里。
头骨开始长出血肉,脱离的眼珠重新生长回去,这次不再是扶桑岛主的脸,而是他自己本来的容貌,下巴处骨骼和皮肤快速生长,继而是肩膀,眨眼间,又长出半个胸腔。
傅初嵇一只手刚长出来的手支撑着身体,朝着林慕狞笑:“如何?我都说了,我是不死的,白费力气!”
林慕提剑上前。
傅初嵇连忙用手撑着地面后退,血肉生长到腹腔,还有血色在源源不断地汇聚而来,血色管道连接四面八方,仿佛是大地的脉搏,在不知疲倦地给他供给养分。
傅初嵇癫狂地抬起头,新长出的头发杂草一样披散,重新回到眼眶的眼球浮上傲慢之色,“我是被神选中的人!”
大地搏动起来,一下一下沉稳有力,心跳呼吸的频率。
地面裂开,深不见底的缝隙中,倏然探出一只由岩石组成的大手,这手足有几丈大,蒲扇一样,随便一挥,就是一阵呼哧的破风声。
以这只手的大小推测,这要是整个人,站起来能比山岳还高。
这是傅初嵇原本的土灵根。
在关键时候,他还是用回了他最熟悉的领域。
傅初嵇坐在岩石巨手上,狂傲的声音从高处落下:“我,就是神!”
唰——
雪白剑光闪过。
托举傅初嵇的巨手被沿着肩膀斩断,断面切口光滑如境,岩石巨手分崩离析,化作磨盘大的石块从半空坠落。
傅初嵇身子一歪,从高处坠落,狠狠摔在地上,重新长出来的骨头被这一下摔的碎了大半,地上一滩鲜血蔓延开。
他忍住剧痛,疯狂汲取养分让自己断肢再生,同时拼命催动岩石巨人,还把吸收到的一个怨灵丢入石巨人中,赋予他灵智,让它去阻拦林慕,给他争取时间。
高达百丈的巨人终于从缝隙中钻出,仰天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一双石头眼睛里满是怨恨,死死盯着毁了他一条手臂的林慕,另一只手握拳,一拳朝他砸下来。
砰!大地下陷一个巨坑。
石巨人挪开拳头,没看到意料之中血肉模糊的一团。
坑底空空如也。
石头巨人茫然地站着,手臂断口处石头不断蠕动,快速重新生长。
只要附近还有石头,它就能无限重生。
身旁传来风声,它笨拙地扭过头,看到的是雪白的剑光。
一剑化万剑。
万剑归一!
岩石巨人脑袋被轰然炸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石头和血色怨魂。石头上附着着剑气,还在不断碎裂成更小的石块。
巨人剩下的身体整个人摇晃两步,但它还没死!它由石头组成,头和其他地方没有差别,打碎它的头并不能杀死它。
岩石巨人另一只手已经重生完毕,它朝着林慕狂吼,再次冲上来。
大地被他踩的不断振动,一拳又一拳,留下一个接一个深坑。
傅初嵇已经长到了大腿,密切关注着战况,双手在地面一按。
一圈圈灵力扩散出去。
“……傀儡术!”他阴狠道。
西海仙山崔家的傀儡术,他能操控崔家的人,自然也能得到他们家的不传之秘。
几根丝线凭空出现,细韧如同蛛丝,一根一根从半空轻飘飘落下,自动自发捆在他手指上,另一端深入黑水中,仿佛寄生虫寻觅猎物。
傅初嵇焦急地寻找目标,傀儡丝长了眼般疯狂延伸,在水中织出天罗地网,去网罗猎物。
巨人被林慕四分五裂,彻底被碎的不能再碎了。
怨魂尖啸一声,飞上天空消失不见。
也就在同时,傅初嵇眼睛爆出惊人亮光,攥紧拳头,骨节扭曲,唰然紧绷,
黑水中,一个庞大的黑影破水而出。
银龙凌空盘旋蜿蜒,在水面上痛苦地挣扎着,掀起滔天巨浪,浑身累累伤痕在挣扎中再次裂开,把大片海水染成了黑红。
“杀了他!”傅初嵇十指用力,对银龙下达命令。
银龙痛苦地咆哮着,却不受控制地朝着林慕冲来。
林慕闪身避开,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银龙一头撞在他原本站着的山壁上,鳞片下渗出血来,紫罗兰色的龙眼里一时清醒一时狞恶,倒映出半空中少年的身影。
傀儡丝缠上她的逆鳞,地上的银龙痛苦地仰起头,龙眼失去焦距,再一次朝林慕冲来。
林慕冷漠地看着她。
他抬起手,剑横身前,不闪不避迎上,银龙嘶鸣声震动天地,拼命躲闪,却躲不开向她袭来的剑光,浑身龙鳞暴雨一样往下掉,皮开肉绽,却好似不知道疼痛一样,一次又一次朝他攻来。
错身而过的瞬间,林慕轻声道:“……真可悲啊。”
银龙浑身僵硬了一瞬,林慕纵身而起,一剑划过——
血光迸出,漫天龙血抛洒。
伴随着一片银色稍暗的龙鳞。
轰隆——
银龙失去动力,从半空摔回水里,溅起惊天浪花。
“还有别的招式吗?”林慕侧过头,雪白的长发随着他的
动作荡了一下,被他随手撩到耳后。
傅初嵇已经生长完毕,冷笑一声:“你是不是有点太嚣张了?”
“既然你要玩,我就陪你好好玩一……”
话音未落,剑光已至眼前。
林慕的脸在眼底不断放大,他疑惑道:“玩什么?”
唰!
傅初嵇一边手臂掉落在地。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一手捂住断臂的地方,鲜血泉水一样喷涌出来。
但下一剑已经到了。
唰!
他一条腿被斩断,整个人失去平衡,歪倒在地上,他倒下去的时候脑子还是懵的,只剩下一边手脚胡乱挥舞,可惜也没用。
“还有什么遗言吗?”
傅初嵇垂死挣扎,“为……为什么?”
这不该的!
他吸收了那么多!林慕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不行,要拖住,只要时间足够,外面死那么多人,他的实力短时间内就会再拔高,到时候他就可以把仇报回来了!
再多说点……
给他时间……
“看来是没有了。”
剧毒的汁液浇灌出世间极致恶毒的花朵,林慕冷冷俯视他,冰凉的手握上傅初嵇的脖子,猛地收拢,指骨扭曲狰狞。
傅初嵇目眦欲裂,额头布满冷汗,脸上的肉全部扭曲在一起,眼珠充血,垂死挣扎。
鼻息间的血腥味乍然浓郁起来,傅初嵇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全身寸寸被碾为肉泥。
长出多少血肉,此刻就承受多少痛苦。
血肉碾作泥,白骨化齑粉。
这过程漫长而残忍,傅初嵇脖子上的青筋喷张,全身抽筋一样决死挣扎,踢踹敲打甚至牙咬,最后彻底放弃,用头去撞击地面,一心求死。
林慕小臂被他咬下一块肉,鲜血沿着小臂流下,却恍若不觉。
行刑到最后,傅初嵇再次只剩下一个头颅。
这一次没人能救他了。
长剑贯穿颅骨。
林慕单膝跪地,一手持长剑,低垂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剑尖钉住的地方,一个通体黑红的元婴拼命挣扎,四肢俱全,五官像极了傅初嵇,胸口被洞穿,正发出声声尖利的惨叫。
这叫声足能撕破耳膜,但林慕还不在意,面无表情用力。
长剑彻底贯穿元婴。
叫声停止,黑红元婴推拒的动作也停下,整个僵住似的,卡蹦!元婴从剑插入的地方一块块碎裂开来,裂纹飞快遍布整个元婴。
四分五裂。
元婴化成一摊血水。
整个空间死寂一片。
林慕闭了闭眼,忽然勾起唇,起身走向傅初嵇飞出去的头。
早已失去光泽的眼睛里倒映出他的身影。
还有那双诡异到极点的眼睛。
傅初嵇的头无声无息地躺着,毫无动静,林慕倏然抬
起剑,用力地、再一次从天灵盖贯穿了这个头颅。
这一次没有惨叫,也没有动静。
但林慕却好像看到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一样,笑得越发愉快。
“不在这里吗?还是在装死?”
好似被他轻慢嘲谑的态度激怒,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响起。
“人类,你太嚣张了。”
“真是难得,这么多年了,才跟你初次见面,”林慕微笑着缓缓道,“——系统。”
“你真以为你可以抗衡我吗?傅初嵇只是我的一个傀儡,失去他,我还可以绑定任何人,不只是外世界,还有这个世界的人。”
它一顿,冷冰冰地威胁:“你想和全世界为敌吗?”
“或者你觉得谁能抵挡成神的诱惑?”
“你杀不死我,而我,随时可以再一次卷土重来!”
林慕轻笑道:“你怕了。”
系统气息停滞,不过只有一瞬,它又恢复了漠然的语气,“信不信在你,我只是陈述事实。”
“傅初嵇最多算是伪神,钻世界空子才达到这样的境界,但我所在的世界层次远比你要高,你和我作对,绝不是明智的选择。”
“但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合作。”
它道:“你不恨天道吗?祂这么利用你,从你小的时候就一直折磨你,还间接害死了顾随之两次。”
“你的生命和气运都快燃烧完了吧,一旦这些东西没了,你必死无疑,顾随之和你生命绑定,也必死无疑,你复活他的意义在哪里呢?”
“你和我合作,我可以让你们长长久久地活着。”
林慕偏了偏头,黑红的那只眼睛轻轻眨了一下,“有点意思,继续。”
“我的需求你知道,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难,傅初嵇已经把十分之九的路都走完了,罪也全背了,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冷眼旁观就可以了,我们合作达成,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哦?”林慕好笑道,“我想要什么?”
“把天道踩在脚下,如何?或者取而代之。”系统冷静地提出条件,“他这么肆意地玩弄别人的命运,有什么资格再做天道,你才是这个世界的神。”
它加重了语气。
“——唯一的神!”
“很棒啊,”林慕道,“可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系统:“什么?”
“我现在已经是神了,”林慕透过一动不动的头骨,玩味地盯着里面的东西,“而成神,是需要过雷劫的。”
系统脑子一轰。
他当然不会以为林慕这话是想让它帮忙过雷劫,林慕的意思分明是……
系统缓缓抬起头。
它有一句话没骗林慕,以林慕的能力,确实很难杀了它——它打不过难道还不能跑吗?只要随便找个寄生的人,它又能卷土重来,需要耗费非常多的时间,而林慕消耗不起。
气运一格一格焚烧。
早已经见了底。
但是已经足够了。
酝酿已久的雷劫轰然落下,夸擦声震动天地,夹杂着天道积蓄几千年的怒火,从雷云中笔直坠落,仿佛一头咆哮的银龙,尾端还插在乌云里,头已经钻入了大地。
隔着千万里,都能看见这壮观至极的一幕。
天是黑的,地上也是黑的,只有中间一道光柱,照亮了整个天地。
狂暴至极的雷霆疯狂冲刷着这里,一般情况下,天道不能直接出手干预世间事物的发展,但它可以借着林慕渡劫暗自出手。
系统再维持不住平静,怒不可遏:“你疯了吗?祂是神我也是神,你为什么非得选一个利用过你的?”
“神?”林慕俯视着它。
头骨不再装死,在他手下扭动起来,一个光团从傅初嵇身上剥离,试图逃窜,却逃不出这雷电编织的天罗地网,被不断倾泄下来的雷电打得抽搐惨叫不断。
林慕就这样俯视着它,一字一句,平静地说:
“窃贼何以敢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