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113

龙岛位于妖族最中心,却独立于妖族之外。

整座岛屿笼罩在一片结界之中。

跨过分界线的瞬间,整个世界都变得暗下来。

天空没有日月星辰,海上不见灯火。

四周一片安静,连水声都没有,不是夜间胜似夜间。

船身两侧都是浓墨一样的海水,静止不流动,船行驶过,连涟漪都不会留下。

从上方望下去,仿佛置身于一个无法探知的深渊。

傅初嵇坐在小船一侧,克制着没有往船头的人身上看。

小船从静如死水的海面驶过。

没有人划船,就像一叶随风而动的扁舟,朝大海中央的岛屿驶去。

妖族领地一般由山脉或者湖泊进行分割,和西海仙山那样、一座三叉戟山脉深入海洋的布局有相似之处。

他还没真正意义上地踏足过龙岛。

龙女不是个热情好客的性子,暴戾至极也傲慢至极,连带着她的人也都跟着脾气不好,稍有不顺就准备动手,出手必是杀招。

龙女的侍卫强行闯进他住处,说龙女要见他,他只觉得莫名其妙。

但他没有拒绝。

傅初嵇不想在这时候和龙女发生冲突。

“龙女不是在养伤吗?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

他心里有点焦急,独自坐在一边琢磨。

他的心里也有点打鼓。

顾随之算是被他害死的,他也被顾随之重创,要不是系统,他不死也残。

刚开始那段时间他压根没敢回妖族,要是有别人趁着他虚弱,来找他麻烦,那他就真的危险了,在外面很是避了一段时间风头。

还有龙女。

龙女对顾随之可谓冷淡得不能再冷淡,别说儿子,就是陌生人都不如。

她纯当妖族没有这个人,无论是其他人跑去威逼利诱顾随之,还是顾随之身死,她都没有半点反应。

傅初嵇偷偷摸摸回来,提心吊胆了好一段时间,看她没有发作的想法,才慢慢放下心来,正式闭关养伤。

这会儿他又忐忑起来了。

无论如何,顾随之都是龙女的儿子,该不会龙女之前没做什么,只是为了养伤,现在伤养的差不多了,就准备秋后算账了吧?

系统道:“不会,我检测过她对顾随之的情感,厌恶占了百分之七十,剩下的百分之三十也全是负面情感,不存在任何喜欢他的可能。”

“那她这是什么意思?”

系统核心运转,根据已知信息推演未来可能的发展。

“根据系统的运算推测,百分之七十是因为近期出现的流言,绫月国传出的流言中包含了挑起神魔大战一事,这件事和她有关,她会注意。”

龙女性情冷淡,万事漠不关心。

最近发生的事情多,但其中能挑起她兴趣的事情着实不多,占比如此之大也不是不可能。

傅初嵇根据龙女过往的行事风格推断,问道:“那她会做什么,找我去问话,审问当年发生的事,或者是恐吓我?然后呢,她可能做什么?”

系统载入龙女的数据和资料,进行行为模式分析,冰冷的机械音平平道:

“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傅初嵇:“……”

系统继续自己之前的话:“另外百分之一十,您留在她身边的钉子暴露,她联系到最近的流言,确认了您在骗她,想杀了您泄愤。”

傅初嵇按住额头:“剩下百分之十呢?”

系统:“百分之九点九九,心情不好,想杀个人发泄一下,刚好想到了您,准备随便找个理由把您杀了。百分之零点零一,她伤势加重,影响到脑子,爱上您了。”

傅初嵇:“…………”

说来说去不都是死吗?

所以龙女把他找过去,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是想杀了他?

随便找个人杀……这事龙女还真不是做不出来。

这女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发起疯来敌我不分,杀谁都不奇怪。

而且还没处说理。

随着姒京的修为提升,修仙界能制约她的人越来越少,死在她手里只能算自己倒霉。

“算了,”傅初嵇神情放松下来,“反正都交代下去了,就算有什么意外……”

他眼神沉沉,笼罩在黑色雾霾中,回过头,望了一眼远方。

那是……修仙界的方向。

船行过一片峡谷。

两岸崖壁从两岸向内倾倒,阴沉沉压下,奇松怪柏全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只露出一个怪诞的影子。

傅初嵇一边戒备船头身披黑铁铠甲的男人,一边懊恼道:“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系统道:“您躲不掉。”

龙女的人都上门了,确实没地方躲。傅初嵇被它噎了一下,“那现在怎么办,你不是能预测未来吗?快拿出一个办法来啊。”

“预测未来需要耗费能量,而且上次预测的冷却期也还没结束,目前不支持此项服务。”系统说。

“你就一点建议都没有?”傅初嵇气恼了,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船沿。砸完心下就是一冷,连忙去看船头的人。

船另一边的人连个眼神都没偏。

系统说:“宿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傅初嵇一直暗暗在用眼角余光注意龙女侍卫的动静,闻言手指一僵,他不动声色蜷起手指,“怎么个不入虎穴法,说仔细点?”

系统却不说话了。

它一贯这样,只回答宿主提出的问题,帮助他更好地适应这个世界,也更好地抢夺这个世界的气运,宿主需要的时候,也会提出合理的建议。

但它不会主导宿主的具体行为,也不会干涉傅初嵇的决定。

它是工具,不是傅初嵇的外置大脑。

这也是傅初嵇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发现自己被它控制的原因。

短暂的锋芒毕露后,系统又回到了它原本的位置,好像几个时辰前的对话都是傅初嵇的错觉。

——但这怎么可能是错觉呢?

傅初嵇垂下眼,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暗光,眼神深处一片平静,半点没有口头上表现出来的恼怒和愤懑。

只有冷意。

系统安静运转,没有一般机械运作时发出的嗡嗡或者滋滋声,大多数时候,它都像不存在一样。

傅初嵇闭上眼,为了迷惑别人而装出来的紧绷状态没有放松,面上还维持着刚才焦躁不安的模样,心里快速运转着各种想法。

……

宫殿沿着山脊绵延,高耸的黑石城墙后,巍峨宫殿沉睡在黑暗之中。

姒京一袭黑裙,站在山巅宫殿的窗边,静静望着远方一成不变的黑海。

昔日的娇俏美丽早已从她身上褪去,再看不出一分年少时稚嫩冲动易怒的模样,几千年的时光在她身上沉淀出了更惊心动魄的美艳,面容寡淡,眼眸只淡淡一扫,就让人感受到了如山的压力,威仪无双。

窗外暗淡的光落在窗台上的月季花瓣上,娇嫩欲滴,她拂过自己华美繁复的裙摆,身后有侍卫来报:“殿下,紫虞妖尊带到了。”

“让他等着。”姒京倦怠地垂下眼。

“是。”

过了好一会儿,姒京还没有去见人的打算,仍旧望着窗外,深紫色眸子平静不起丝毫波澜。

几年前做过的梦又重回她脑海。

对于生而尊贵、向来高高在上的龙女而言,被人族囚禁,还被当做货品一样展览,供人赏玩拍卖,无疑是奇耻大辱。

但她现在想起来,已经没有多大的感觉了。

不过是年少时犯下的蠢罢了。

又不是报复不回来。

唯一的遗憾就是让那些渣滓死的太轻松了,如果她当时能够更冷静理智一点……那也无解,她不会让人看到她的狼狈。

所以那些人必然会死,死的悄无声息,别人永远不会知道她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姒京转身,踏出一步,原地消失。

就让别人觉得她就是一个嗜杀成性的疯子好了,无所谓。

她永远不会接受别人可怜她。

……也不接受自己被人愚弄利用。

胆敢愚弄她,就必须付出代价。

下方的宫殿中,傅初嵇感知到空气的变化,抬起头,满面诚恳喜悦:“龙女殿下,您终于来了!您找我……”

黑裙女人漠然看着他,抬起一只手,五指一张。

一句话没说,恐怖的灵力排山倒海汹涌而出,当胸击中傅初嵇。

傅初嵇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这灵力击飞,轰隆!撞倒无数层墙,在暴雨般砸落的砖石和漫天灰尘中,倒飞出去数百丈。

他脑子都懵了,一口血涌上喉头,胸口凹陷下去一个恐怖的弧度。

傅初嵇死死盯着远处宫殿里站立

的女人,牙缝里渗出血来。

这个疯子……

他拼命调动灵力,竭力想要稳定住自己的身形。

可不等他做什么。

姒京垂在身侧的手从指尖开始覆盖上一层银色光晕。

光晕散去,那只纤细漂亮的手已经蜕变成了强壮有力的龙爪。

她面无表情看着傅初嵇,那张绝色美人面覆上一层银色鳞片,瞳孔倒竖,载满了兽族的冷漠。

下一秒,黑裙女人消失,银龙原地腾空而起,眨眼间就突破了宫殿的束缚。

傅初嵇瞳孔扩张到极致,脑海中警铃大作,眼里倒映着凶兽短短一瞬就逼迫到了身前的面孔。

他一咬牙,也放弃了人族形态,化出原型。

通体紫黑的蝎子落在漆黑水面。

到了他这样的修为,无论是在空中还是水上都如履平地,不会受到环境的干扰。

傅初嵇在海面上站稳,两只前螯扬起,做出战斗的姿态,深紫到发黑的尾勾一节节弯曲,剧毒尾尖悍然对准了半空中的银龙。

傅初嵇忍住翻涌的气血,朝着半空质问:“龙女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银龙没有回答,只是悍然从长空直冲而下,用实际行动表明她的意思。

银龙的身形何其恐怖,还没抵达海面,漆黑的海水就被气浪和威压压得下陷,傅初嵇无法,抬起前螯迎击。

铿锵!一声金属交击的巨响,傅初嵇两个前螯传来折断一样的剧痛。

眼前熟悉的银龙让傅初嵇神思恍惚了一瞬。

大抵是母子关系,不管龙女愿不愿意承认,顾随之的身上终究有着一半和她相似的血缘,母子化龙之后十分相似,优美流畅的身形,白银鳞片耀耀生辉,哪怕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依旧是太阳一样的存在,耀眼不可直视。

比起外形,更恐怖的是这对母子的实力。

傅初嵇曾亲眼见到顾随之轻轻松松抽裂了一座山,龙女化龙后的身形不如她儿子强壮,力量也不如顾随之那样变态。稍有不足,但也没差多少,一尾巴抽下来,没有千吨也有几万钧了。

傅初嵇已经数不清身上出现多少伤口,又被打裂了多少外壳,关节折断也来不及处理,一味的躲避无济于事,反击又只会换来更凶残更密不透风的打击。

但凡两人身下不是一片海,而是建筑或者山岳,早变成一片废墟了。

“你不能……”天魔蝎艰难架住银龙,两只纯黑的眼睛充血,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银龙,“……不能就这样杀了我!我是妖族的……妖尊!就算你是龙女,也不能……这样做”

回答他的是四周骤然燃起的火焰。

龙炎沿着海面飞快蔓延,不是寻常的橘红色,而是森然骨白,宛若幽灵之火燃烧。

傅初嵇如同置身火焰山之中,正对着岩浆喷发的山口,躲避银龙的攻击之余,还要躲避这些古怪诡异的火焰,心里简直想骂娘,这里是海面上啊,这都能烧起来,他妈的不是

水是汽油吗?

迫不得已,他也放出了自己的灵力。

沉寂了不知多久的海底剧烈震动,海底山脉裂开一条缝,岩石组成的尖刺被赋予了生命一般飞速生长,从海底直贯海面。

海面巨浪滔天,尖刺朝着龙女逆鳞而去。

银龙半空摆尾,直接用尾巴抽断了这根足有她身体粗的石刺。

但紧接着,海面砰砰砰接连喷发,从死水变成一片石林,顶端都闪着金属一样锋利的光,光色暗淡,镀了一层暗黑色的涂料。

那是傅初嵇尾钩上的剧毒。

“你没有别的本事了吗?”

轰隆如雷鸣响彻的声音回荡在这片天地间,银龙连躲避的动作都没有,直直朝着躲在石林中的毒蝎而来。

傅初嵇一口气都没缓过来,简直想骂人。

他算是知道,当初神魔大战,为什么人族那边十几位大能联合起来,都拿这位龙女没办法,最后只能请出神裔后人了。

这就不是正常生物能达到的实力。

——如果不是掀起了神魔大战,最后身受重伤,或许龙女飞升的雷劫早就落下了吧。

不止姒京,能和她抗衡的凌宁御也不遑多让,只是凌宁御更惨,直接死在了战场上。

一场神魔大战,打没了两个有飞升资质的存在。

后来凌轻殷无情道破,同样失去飞升机会。

盛极而衰,不外如是。

最后这世界上能飞升的人居然只剩下顾随之这一个。

当时人人看不起的神魔之子,反而成了唯一引来飞升雷劫的。

两股强悍至极的灵力高速相撞,砰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灵力扩散出去,海水被冲击得溅起一圈几丈高的环形巨浪,冰冷的海水劈头盖脸浇在傅初嵇身上。

这里的海水温度比其他地方更低,浇在身上,关节骨骼都冷得发僵,冻结灵魂的温度。

傅初嵇被硬生生压入水中,耳目轰的一声灌满了水,银龙的龙爪钉入他两个前螯的关节之中,拿人来做比较,跟罪人被锁了琵琶骨差不多,一动牵扯全身,只要试图挣扎,两个前螯就传来撕裂的剧痛。

傅初嵇痛到浑身抽搐,血液飞快从身体里流失,带走了更多温度,远离海面后,最后的光也消失,彻底沉入了深渊。

抓着他的银龙带着他一路往下,不知走了多远,才终于停下来。

冰冷的吐息喷在脸上。

傅初嵇颤巍巍睁开眼,入目一片黑暗,要不是银龙还抓着他,他都不知道对方去了哪。

突然,两团足有一座房屋大小的深紫色光亮起,在这漆黑没有一点光的海底,好像深渊之中往上看的恶魔之眼。

傅初嵇悚然。

“傅初嵇。”沉沉好似地狱传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没有半点女子的柔和,只有居高临下的冰冷,“下辈子记住,别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没有任何一点听他说话的意思,没给他任何狡辩的余地,也不

想审问任何事情。

龙尾长鞭般横扫而来,狠狠拍下!

大团暗红色血污在水底弥漫开来,傅初嵇一只前螯破损,浑身暗黑色蝎壳坑坑洼洼凹陷进去,两只眼睛渐渐失去光泽。

刚才那一下直接把他拦腰打断,鲜血争先恐后的涌出来,在海水中扩散。

银龙松开龙爪,小山一样的蝎子失去所有力气,一点点朝着海底沉下去。

龙女换回人形,静静悬浮在海水中。

过了许久,她闭上眼,身影从海底消失,重新回到龙宫之中。

坍塌的城墙边,她的侍卫单膝跪地行礼,一队人跪的整整齐齐:“殿下。”

“傅初嵇已死。”龙女微微侧过一个弧度,漂亮至极的面孔连波澜都不起。

其他侍卫寂静无声,只有一个最得宠的侍卫抬起头,清秀的面容上露出点诧异,“紫虞妖尊做了何事?您……”

人头打着旋飞起。

龙女接过侍卫递来的手帕,一根根擦干净手指,对着地上死不瞑目的人头淡淡道:“——你也不用活了。”

她朝内走去,头也不回的下令:“把这里修好。”

“是。”

龙宫大门关闭,姒京一步步沿着台阶往上,进了最顶上一间宫殿。

几人环抱的柱子支撑起穹顶,无论是柱子还是地面都汇聚着繁复的纹路,修为稍有不足的人来到这里,只看一眼就会昏过去。

地上的阵法源源不断汇聚来灵力,在半空展开一张巨大的地图。

她眼神落在妖族领地边缘,一个荒凉无人的断崖上。

沧浪海日复一日地拍击着岸边,礁石被打磨得千奇百怪,地上的脚印早已被风雨抹了个干净,残留的几处断壁残垣也早被腐蚀得不像样。

姒京抬起手,苍白的指尖触摸到地图。

轻轻往后一拨。

宛如触碰到了什么时间轴,这片断崖的时间疯狂后退,涨起的海浪退回海里,草木反向生长,崖边的柳树沿着冬秋夏春的顺序反常变化,最后停留在了一个画面上——

被逼到柳树边上,只能背靠着树干,仰头看着男人的漂亮少年,还有他面前一手轻松搭在树干上,低头含笑望着他的男人。

姒京的视线在男人银发异曈的外貌上停了一瞬,松开手。

那少年偏过头,闭上眼,睫毛朴素颤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重新抬起眸子,用力一推,把男人推倒在地上,自己跨坐上去。

草木淹没了点尘不染的白衣,雪山神祇似的男人,舒展着两条长腿,一手枕在脑后,看着身上美人的动作。

那少年一撩长发,垂眸盯着他片刻,弯下腰去——

姒京面无表情让画面停了下来。

这少年身上有股和她极度相似的气息,连遮都不遮一下,一进入妖族领地,她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

但这人族去了凤凰的领地,龙凤不合,她懒得追究,干脆没管。

主要是不想看见这人。

烦。

说话很烦,不自量力也很烦??[]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身上那个阴魂不散的东西尤其烦。除了好看找不出第一个优点……或许狠毒也算一个。

结果这人族简直不知死活,去完凤凰族之后,还敢来龙族。

姒京当时都在考虑要不要出去一趟,把他抓回来,看看他究竟长了几颗熊心豹子胆,敢在她妖族这么放肆。

结果就看到了这画面。

姒京当时脸就瘫了。

然后彻底打消了在这人面前露面的打算。

伤眼睛。

就没有哪次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她的眼睛不会受到伤害。

这人族也不知道被顾随之骗得有多惨,她感觉他是一点都不知道,龙族的五感有多强悍,这人族把她锁在那间小酒楼里时,住的地方和她就隔了一堵墙,隔壁偶尔传来的动静让她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要不是血脉感应骗不了人,她都要怀疑顾随之是假冒的。

她对那个和她在战场上针锋相对多年的人族男人还算有点了解,那也不是这种性格啊,顾随之怎么就变异成这样?

姒京眼里露出点嫌弃。

“嗯……”姒京捂住胸口,苍白的脸色越发白得吓人。

当年一场大战,凌宁御被几位妖尊围攻战死,她也没落得好,伤直到今天还没好全,刚刚动手又牵扯到了旧伤,这会儿浑身冰凉,连人形都快维持不住。

她闭了闭眼,声音传递到下方众人耳中:“从即日起,本座会闭关一段时间,任何人不得打扰,违者杀无赦。”

“非大事不必告知本座。”

天空中的结界遮蔽一切光线,笼罩在这方海域上,龙宫再一次沉寂下去,海面重新变成死水,除了几块被傅初嵇撞断的城墙,再没留下任何痕迹。

……

扶桑岛。

承桑祁端着药碗给他爹喂药,喂得他爹从胡子到衣领全是药,孝顺得他爹连连咳嗽,试图拒绝儿子的孝心,“别别别,我自己喝,我自己喝。”

扶桑岛主看上去足有七八十岁,苍老得出乎人意料,要是和他还保持着青年样貌的弟弟站一起,别人都能觉得这是祖孙。

他中过一次毒,又把浑身修为全传给了承桑祁,容貌自然难以保持。

他也无意用丹药去维持,没有意义,生老病死而已。

短短几年,扶桑岛主的头发胡子就全白了,身上的皮肤干枯蜡黄,紧贴着骨头,显出凹陷的轮廓。

不过样貌看着很慈蔼,依稀能看出年轻时优越的外貌。

承桑祁很为难,“但这样就显不出我很孝顺了,长老会骂我的。”

“……老子现在就想骂你。”

承桑祁把药碗递给他,扶桑岛主端起来一饮而尽。

身后开门声传来,承桑祁头也没回,“不是我不喂的啊,是老头子自己拒绝……”

“西海仙山那边开了藏雪秘境。”

承桑落日拿着个桃子,一边啃一边走进来。

“传说中他们三家飞升的老祖留下来的那个藏雪秘境?”承桑祁吃了一惊,“不是吧,不是说这秘境不到生死存亡的关头都不能打开吗?”

藏雪秘境和菩提秘境不同,不对外开放,开放的时间也没有定数,由西海三座仙山共同掌管,只供西海仙山弟子入内历练,寻找先祖留下的秘籍和秘宝。

“没卡那么死,要是出了天赋特别好的子孙,他们也会开了让弟子进去历练。”

承桑祁琢磨了下,“是那个女生吗?”

登天大比上,西海仙山的三位传人运气都算不错,第一轮里位居前列,第一轮更是一路顺风,前期抽到的对手排位全在他们之下,三人全进了最后几轮,那个叫崔梨的女生一度站到了第三,天资可想而知。

真比较起来,抛去懒散爱玩这些因素,姬珠在修炼上的天赋都要低她一头。

“对,据说这是西海仙山近千年来天赋最高的子孙,直逼当年的林沁华。”承桑落日懒懒散散走到床边,“不过她的天赋比林沁华还是要差一些,林沁华在她这年纪都压着我和长鱼忘决打了,在我记忆里,林沁华打架就没输过,那是同年龄无人可比的存在。”

“别说了,我要自卑了。”承桑祁哀嚎。

“知道自卑还不知道努力?”承桑落日把吃剩的桃核扔他头上,拎起他衣服擦手。

扶桑岛主看热闹,假惺惺劝道:“你也别逼他太急了,咱们小祈知道修炼对吧,今天就去修他个七七十九天让你小叔对你刮目相看。”

承桑落日笑了,踹了承桑祁一脚,把他从床边撵开,自己坐了上去,“哟哥,今天气色不错,好点了吗?”

扶桑岛主低头看了自己沾满药汁的胡子和领口,气色不错?气出来的不错吧。

承桑祁咸鱼吐泡泡,“小叔,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急?”

承桑落日有点犹豫,“前段时间,占星阁的人路过这里,我找他们算了一卦……”

承桑祁大惊失色,“我辛辛苦苦赚钱,你给同行送钱?”

承桑落日手又开始痒痒,很想在他头上敲出个包来,“你要是能算出自己和我们扶桑岛的时候,我用得着找别人?”

医者不自医,占卜者也占卜不出自己的命盘。

不过这确实是承桑落日第一次找别人算自家的事,他咳了一声,“总之就是……结果不太好。”

“怎么个不好法?”

承桑落日:“占星阁的人说听具体的要加钱。”

承桑祁:“……比我还黑啊。”

“不过也不用那么担心,我还算了其他家的,”承桑落日掏出扇子摇啊摇,“东洲十六岛,北境华弥仙境,南方五国,西海三仙山,未来都是一片黑暗……乌漆麻黑那种,据说上一次全宗门黑成这样,还是神魔大战之前。”

“这么严重了?”

承桑祁半信半疑,两指并拢,在眉心轻轻点了一下,转头往窗户外看

去。

他父亲在扶桑树上养伤,沿着扶桑树半腰修了一圈树屋,和凤凰族的建筑比较相似,但这里的建筑更讲究,和扶桑树浑然一体。

从窗口望出去,能把半个扶桑岛尽收眼底。

承桑祁看着下方往来的人,眉心缓缓皱起。

“怎么样?”

“……黑。”承桑祁犹豫道,“这些人身上全是死气……”

他看这些东西总是很直观,不需要观察面相这些,和神裔看到的东西其实有点相似,运道因果都是一眼通透。

这会儿,他放眼望出去,满街都是黑球在跑,那死气浓得都快看不见五官了。

承桑祁眉心一阵刺痛。

他实力不足,平时看个把人还好,看得多了,他识海都泛起一阵针扎的痛。

……大难即将来临,可他看不清。

承桑祁心里一阵又一阵烦躁。

传闻天灾来临之前,小动物会比人更早地感知到危险的来临,进而四处逃离。

慌乱的蚂蚁窝,四处乱窜的老鼠,还有慌不择路的鸟类和蜻蜓……

一瞬间他心口疼得简直尖锐。

“果然,”承桑落日一点不意外,“那会儿你爹也说他看谁都像个煤球,最后果不其然,各大宗门死的死残的残,青黄不接好几千年才算缓过气来。但顶尖强者还是少了,当年随便出手就是十来个化神期大能,现在整个修仙界翻过来都凑不齐十个,哦,前两天还折了一个,真漂亮,妖族那位龙女要是知道了,半夜都得笑醒吧。”

“不过她应该也不会再打了,听说她病的都快死了,”他总结,“大家都倒霉,也就等于我们没有倒霉。”

承桑祁脸色苍白,勉强地笑了笑:“你别说,还真有点道理,所以我……”

“所以人家都把自家子弟打包去闭关了,”承桑落日踹了他一脚,“你也给老子去,别想偷懒,回头其他人都全身而退了,就咱扶桑岛玩完了,我这脸放哪放?”

承桑祁也知道他说的对,但叔侄俩针锋相对,惯了,他习惯性回了一句:“往地上放,反正也没多少。”

承桑落日作势要打,承桑祁抱头躲,两人都是经验丰富,配合默契。

闹过这一通,承桑祁揉着胸口,重新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思索片刻,想起什么。

“对了,西海仙山家不是……那什么吗?”承桑祁没说太明白,“我记得那三家的关系好像不太和谐啊,据说内部竞争蛮严重的。”

“你直接说他们嫉妒心很重不就完了吗?本来就是,西海仙山的老传统了,看不得其他家比自己过的好,一旦有谁稍微好上一点,其他两家就玩了命一样的打压。上次还说我们不也一样,我们眼红归眼红,但我们最多吐口口水,背后吃两个柠檬,可从来不做这种缺德事,谁跟他们一样了?”

承桑落日翻了个白眼,“这次能开藏雪秘境,估计也是崔家努力活动,各方利益权衡的结果,但即便如此,西海仙山……”

十有八九也是要变天了。

“多事之秋啊。”承桑落日心里沉甸甸地缀着,再看承桑祁这吊儿郎当的模样,越发不顺眼,“赶紧给老子努力去,别回头其他家都没事,就你把自己懒死了。”

“还能懒死?那不是太幸福了吗,我可太想……”

“咳咳咳咳咳!”

承桑祁贫嘴没完,身后传来一阵剧烈咳嗽,他愣住,连忙转过身去看。

扶桑岛主原本还在笑看着他们,突然就咳嗽起来,靠在床头,弯下腰,一手捂着嘴,震得整张床都在晃动,活像要把心肝脾肺肾全咳出来一样,抓在床边的手枯黄干瘪,用力得手臂都在颤抖。

承桑祁连忙扶住他,“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扶桑岛主一个字没听进去,扶着他的手抖若筛糠,脸色反常涨红,咳得直不起腰,一声比一声重,听着都难受。

“咳咳咳咳咳咳咳……”

听到这声音,承桑祁原本快要平复的心跳得越发快,耳边嗡嗡作响,有那么一瞬间,简直想撒手跑人。

承桑落日不敢耽搁,连忙用灵力传音叫人。

这里和华弥仙境不同,峰和峰之间相隔甚远,负责照顾扶桑岛主的长老就在扶桑树上,楼上楼下的关系,叫起来很方便。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岛主如何了,我……”

噗呲!

房门吱呀推开,鸿陵长老的步子僵在门口,焦急的神色都还挂在脸上,扭曲成了惊恐,瞳孔颤抖地看着里面的场景。

承桑落日手里的扇子啪嗒落在地上。

承桑祁一点点低下头,看着胸口穿过的手,又看向身边停下咳嗽的扶桑岛主。

扶桑岛主还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承桑祁去扶他的时候,他一手搭着承桑祁的肩膀,此时,那只手从后向前,洞穿了他胸口。

承桑落日嘴唇动了动:“……哥?”

“……你不是我父亲。”所有的急躁和不祥的预兆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承桑祁嘴角流下鲜血,语气却依旧冷静。

他想都没想,反手就抽出腰间从不离身的银质烟枪,五指用力握紧,以杆身当剑,手心里燃起一片火焰,垂死迸发出的灵力耀目得灼伤人眼,手腕狠厉朝着扶桑岛主的手击去。

但扶桑岛主的动作更快。

噗呲——又一声残忍至极的声响,扶桑岛主平静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在他的手心里,还握着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

承桑祁刹那间感觉到的都不是痛,而是空——全身都空了,他眼睫缓慢地眨了两下,听到他小叔惊怒至极的怒吼,他还从来没听他小叔用这么撕心裂肺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但他的意识流失得太快了。

他甚至没察觉自己倒了下去,视野中最后映出的是一双带着笑的眼睛。

——那是他父亲的眼睛。

又不是他父亲。

他摔倒在地

上,无声无息地闭上了眼,身下一滩血泊蔓延开来。

这一系列动作太快,承桑落日甚至来不及抢救,眼睁睁看着侄子没了气息,他猛然拔剑出鞘,对准了床边的人。

怒火让他生平第一次握不稳剑,心里痛恨交加,“你是谁?竟敢夺舍我扶桑岛的主人?”

“扶桑岛主”扶着床头,慢条斯理从床上起身。

随着他的动作,仿佛神迹降临人间,早已老去的“扶桑岛主”开始返老还童。

全身干瘪的血肉重新充盈,混浊眼珠变得清亮,头发也变回了青黑色,下巴上的胡须自动脱落,露出的俊逸容貌一如曾经那个风度翩翩的年轻岛主。

与之相对的,是他手里握着的那颗心脏,被吸食了血液一样,快速变得衰老枯竭。

死亡的阴影快速远去,身体里重新恢复了力量。

活着的感觉真好。

“扶桑岛主”朝他微微一笑,和缓道:“问这些做什么呢?反正你很快也要死了。”

他长长舒了口气,活动了下脖子,自顾自喃喃,“还好提前留了一手,那疯婆子下手还真狠,三十万积分花的不亏。”

早在几年前,他预备朝主角动手时,就提前做了两手准备。

墨知晏在明,突然身中剧毒生命垂危的扶桑岛主在暗,一个为他冲锋陷阵,一个则为他养着一个躯壳,留下一条退路。

谁知这件事居然在系统的计算中,还成了主角的奇遇之一,他下毒,主角就解毒,当真是生来就和他对着干!

“是吗?”承桑落日怒极反笑,“这么有信心?”

“扶桑岛主”玩味地挑了下眉,轻轻打了个响指。

恐怖的威压顷刻笼罩了这间木屋。

鸿陵长老当场就被威压冲击得昏了过去,承桑落日还强撑着,不可置信:“……化神期?”

“——巅峰。”“扶桑岛主”温柔地提醒他。

化神期巅峰!

整个修仙界,连人族带妖族,修炼到这个等级的总共就那么三位!

一位凌尊者,一位龙女,还有一位……

承桑落日想起侄子的话,更是惊怒交加,“傅初嵇!?”

傅初嵇笑了,“啊,猜对了,可惜没有用。”

他抬起一根手指,晃了晃。

轻描淡写的动作,带来的后果是灾难性的,承桑落日一瞬间觉得自己脊背都要生生折断了,木屋更是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裂缝沿着地面和墙面飞快蔓延。

傅初嵇对着一切都置若罔闻,也没管被压跪在地上的承桑落日,透过窗,望着地上渺小如蝼蚁的人,露出一个陶醉的笑,“这个世界啊,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虽然早有预料不会顺利,但被人逼到这个境地,也是傅初嵇没有想到的。

事到如今,林慕修为顺利提升、亲人朋友在侧、还有一个顾随之,他很难再从林慕手里把气运夺过来了。

既然如此……

他缓缓、缓缓扯出一抹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朝着外面的天空,轻言细语地说:

“得不到,那就毁掉好了。”

轰隆——

古龙埋骨之地,天空阴云密布,雷电在云层中时隐时现,深浅不一的铅灰色阴云互相挤压,海浪一样翻滚。

终于,世界骤然大亮。

银白闪电映出下方狂乱摇摆的万顷林海,还有古木枝头上闭目静坐的人。

短暂的停顿。

轰——!雷声慢半拍响起,一道骇人至极的雷劫悍然劈下,毒龙巨蟒一样,从天边直直贯向他,紧接着是第一道。

雷电洗礼一样,狂流从天穹倾倒,暴雨一样淹没了浩瀚无垠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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