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86

华羽仙尊怎么选择?

他还能怎么选择?

在这种场合,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林慕又把利弊讲的这么清楚。

同意,他当着天下人的面,被一个小辈公然威胁,从此颜面扫地,威信全无。

别人再提起他,会是什么言语,他已经不敢去想。

不同意,林慕刚才才把墨知晏剖心救父的事迹说了出来。

现在林慕的剑还压在墨知晏脖子上,一个不同意,对他有大恩的儿子就要血溅三尺。

还有林沁华。

多年患病的妻子,好不容易有了治好的机会,也要因为他的拒绝而失去。

这样不义的事,他要是做了……

华羽仙尊不敢去想。

罢了罢了。

无论他答不答应,这个脸都已经丢了。

当着众人的面,他艰难地点下头,按照林慕的要求发了誓。

“我发誓,从今天起,和林沁华一刀两断,再无干系,从此死生不复相见,亦不会有寻仇之举,给林沁华带来任何麻烦,若有违此誓,华弥仙境百世不昌,我墨天晔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转世入轮回,也是十世畜牲道。”

到了华羽仙尊这个修为,发誓可不是吃饭喝水那么简单,而是真的会应验的。

这誓言发得狠绝,几乎堵死了自己所有的路。

华羽仙尊语气里是带了恨意的,问林慕,“现在你满意了吗?”

其实还缺了个墨知晏。

但这不重要了。

等再过几天……林慕眸里闪过什么。

墨知晏吸食别人功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自己堆到了半步出窍,距离走火入魔也不远了,之前还有修为和傅初嵇这么个“系统”给他压着,再过几天……

到时候,华羽仙尊就未必还会在乎墨知晏,拿不拿墨知晏发誓的意义不大,把他逼太急了也不好。

林慕收回抵在墨知晏心口上的剑。

压制在众人身上的威压也随之消散。

半空中,盘踞在乌云中的银龙睁开眼,庞大的身形缓慢地动了一下,鳞甲互相摩擦而过,冷漠地往下看了一眼,直直往上冲入云霄之中,眨眼间就到了千里之外。

乌云消散,天穹重新放晴。

金灿的阳光落到擂台上,被登天榜一隔,在林慕和墨知晏之间划出一道清晰的界限。

界限这边,林慕收剑入鞘,背着光往内峰走去。

另一边,华羽仙尊和归厝长老一起冲上擂台,归厝长老紧急出手,封住墨知晏周身几个穴位,手脚飞快地处理他身上大的出血点,让弟子赶紧去拿丹药来。

云端之上,高高低低的议论声响成了一片,有人看着台上忙碌的场景,也有人往内峰看去,长鱼忘决站起身:“走吧。”

“这就走了?就不怕好戏在后头?”承桑落日摇着扇子。

他来之前无论如何

也想不到会看到这样一出好戏。

威压一松,压在身上的巨石也随之消失,难受是有,但对于他们这个修为的人来说,这点不适很快就会平复。

“没什么好看的。”

很快,华弥仙境的人来疏散宾客,勉强撑着笑脸说已经准备好了宴席,请各位贵客移步,承桑落日笑了,“看来是真的没有热闹可看了。”

擂台之下也是热闹无比,受到波及不深的人这会儿醒了过来,捧着晕乎乎的头摸不着头脑,到处询问:

“刚刚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晕过去了?”

“不知道啊,突然就昏了……”

“哎,今天的比赛就比完了吗?我都还没看到,刚花的钱买的席位,这可是第五层擂台呢,谁输谁赢了?”

“林慕赢了。”上边有人探出头回答,“墨知晏抢救去了。”

“墨知晏输了?还输这么惨?”

“……”

擂台不能随意进出,醒着的人互相搭把手,把人搬下去。

玉鹤峰的弟子来来回回,小蜜蜂一样满场跑,把其他昏迷的人抬上担架,运往其他峰医治,还有身体不适的,也一并跟着领走。

承桑祁趴在擂台边,跟定要搞事情,没想到搞这么大。”

长鱼未央蹙眉,“挑战赛……”

“你还想着你那比赛呢?”承桑祁看着擂台上忙碌的场景,两眼一弯,“这不比比赛有趣多了?”

长鱼未央:“你不也说了,要挑战他?”

“我跟风的啊。”承桑祁大惊失色,“你们都说了,我不说,那岂不是显得我很不合群?”

姬珠凑上来,“你这性格,扶桑岛交到你手里算是完了,来日遇上了强敌,看你怎么办?”

“一般来说不可能,我扶桑岛可全是吃肉的,要是真的打不过了,那当然是。”承桑祁气沉丹田,“——兄弟们,救命啊!”

青瓦小院。

守门的侍卫接到命令,茫然又紧张地站在小院门边,新选调来的两个侍女也满面无措,贴着墙角站在屋内,只敢用眼角余光打量进来的人。

自从上次出事,这里的侍卫和侍女都换了一批,就连防守的格局都重新做了布置。

林慕还是第一次,直接走进这里,推门的时候,侍女下意识往前了一步。

林慕看向她。

侍女绞着手解释:“夫人很怕生,一般不让别人靠近。”

林慕浅浅颔首,推开门。

屋外的光照了进去。

林沁华回过头来,她手里还拿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布偶,被她扯掉了一只耳朵,正手忙脚乱想把耳朵拼回去,见到背着光的人,呆了一呆。

林慕走到她面前,弯腰去看她,侍女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都做好了夫人会当场犯病发疯的准备。

然而下一秒,她就见林沁华那双常年灰蒙的眼睛亮了起来。

侍女愣住了。

她来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一直贴身伺候,但夫人一直很排斥别人的靠近,也不信任别人,永远都是自己一个人坐在床边,望着窗外走神,那双眼睛灰蒙蒙的,就像一场永不消散的阴云。

但是现在,阴云消散了。

屋外的阳光照进去,落在她眼睛里,那么晶亮。

啪嗒!小老虎掉在了地上。

林沁华很开心地笑起来,拽住那人的衣角,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说,“你来啦?”

“嗯。”林慕说,“母亲,我来带你离开。”

林沁华听不懂这话,眼里浮现了点疑惑。但她见了林慕就很开心,很快把这点疑惑抛到了脑后,林慕弯腰把她抱起来的时候也不反抗,自然地靠过去。

出门时林慕脚步一顿,外面太阳太大,林沁华不知道多久没出过门了,就这样出去……

斜里递过来一件披风。

林阗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没看到林誉

“他让人找车去了,不然你打算走着下去?”林阗说,看了眼林沁华,无声叹息,把披风又往上,“盖上吧,她还挺臭美的,让人看到她这模样,她要发脾气的,说起来当年她嫁人,盖头还是我给她盖的……”

林慕侧了个身,方便他动作。

林阗把披风展开,仔仔细细给她盖好。

从头到脚,把人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了透气的缝隙。

林沁华意外的安静,全程都没有反抗,连林阗都多看了两眼。

出院门时,华羽仙尊竟然也在门边。

院子旁有一片竹林,他就站在竹林旁边,一阵风吹过,竹林里叶落如雨。

远远望去,华羽仙尊竟给人一种形影相吊的孤寂感。

——这也不算错觉,他的孩子要带他的妻子离开,和他彻底断绝关系,华羽仙尊可不就是孤家寡人了吗?

哦不,他还剩下一个“儿子”。

只是不是亲生的。

林慕抱着人从他身边走过,华羽仙尊在他身后说:“如果我……”

听到他的声音,林沁华抱着林慕肩膀的手忽然挽得更紧了。

林慕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慢慢放松下来,把头靠在林慕肩膀上,一言不发,连想要回头去看的动作都没有。

走在后方的林阗都有些惊讶于她的决绝。

“掌门记住自己发的誓。”林慕冷淡道。

“…………”

今天才过去小半天,华羽仙尊仿佛苍老了十来岁,向来威凛的目光都变得混浊疲惫起来。

他看着林慕,这个本该是他亲生儿子的人。

“你就那么想我死?你这样做,不怕天打雷劈吗?”

公然以父亲养子的命,来威胁亲父,这样违背纲常伦理的事情,林慕就这样做了,一点都不怕因果报应吗?

“怎么会?我祝掌门万寿无疆,活的越久越好。”林慕还是转过了身。

他今后都不想再见华羽仙尊了。

有些话,不吐不快。

“顺便祝你和你的好儿子永远父慈子孝,和睦相处,祝墨公子一辈子承欢膝下,能够让掌门顺心顺意。”

华羽仙尊:“你在讽刺我吗?”

“没有,真心话,掌门放心。”林慕换了个姿势,蒙住母亲的耳朵,语气里带出几分讽刺,“我这不懂事不听话不孝顺的不孝子,这就带你年老色衰,害你丢脸,被你嫌弃的妻子离开,永远离开你的视线,给掌门和墨少爷腾出一片清净之地,共享天伦,免得我这个多余的亲生儿子卡在你们之间,让你们父子生出嫌隙,让我母亲卡在你和你儿子之前,还要被你责怪偏心,被墨知晏厌恶,觉得母亲挡了他的路。”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华羽仙尊气得嘴唇颤抖。

“反话。”林慕说,“听不出来?”

华羽仙尊呼吸猛地急促了一下。

林慕似笑非笑,“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讨厌你吗?掌门真想知道?”

华羽仙尊:“你说!我倒要看看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他语速急促,“当年战场上,我没保护好你母亲,这是我的错,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弥补,尽力医治她,照顾她。没能及时发现真相,把你找回来,这些年让你受苦了,也是我的错,我认,但我也说了我会弥补你,是你自己不愿意。还有墨知晏,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偏心他,这点我也认,但我养他这么多年,你总要给我时间改变。除了这三点,你说说我还有什么没做好的。”

林阗忍不住皱眉,“你……”

“墨天晔,你错了,你说的这三点,恰恰不是你的错。”林慕平静道。

华羽仙尊红着眼睛看他。

“我母亲是一个半步化神修为的修士,是人族的强者,为了保护人族上战场,哪怕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也没想过要后退离开,这是她的选择,受伤或者战死,她都没有怨言,也没想过在战场上要受谁保护。”

“至于我,你找了,也验证了,只是被人蒙蔽了,这不能算你的错,我也没有因为这种事情怨恨过你。”

华羽仙尊:“那就是……”

“至于墨知晏,就更不必了,你的喜欢和你的在乎,你想给谁给谁,你喜欢他或是喜欢我,我都没那么在乎,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就行了……我没有要求过你一定要把我放在墨知晏前面吧?”

华羽仙尊迷茫了:“那你是为什么?”

林慕道:“我问你,你喜欢我母亲吗?”

华羽仙尊:“这是你能问的问题吗,我当然……”

“那为什么别人羞辱她的时候你无动于衷呢?”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

“别人看到她面容苍老年华不在、议论纷纷的时候,墨知晏拿她博同情,让别人议论她冷血无情,不疼爱墨知晏的时候。”林慕说,“墨掌门,别人看到我母亲,尚且会因为教养回避,不去直视她,在心里怜悯她的遭遇,同情她的

不幸,为什么落到你眼里,就变成了给你丢人?”

“…………”

“别再自欺欺人,感动自己了,墨掌门,她不需要你的保护,她只需要你的尊重,但你没给。”

林慕道:“我再问你,你喜欢我吗?”

华羽仙尊嗫喏半晌,道:“当然,你是我的孩子……”

林慕点头道:“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你儿子,你不说,我还以为你把我当狗呢,不然你怎么成天想着让我跟墨知晏比争宠,比谁更会摇尾巴讨你欢心?”

华羽仙尊有无数的话想说,但他张了半天嘴,硬是被堵的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林慕说话时语气和表情都还算平静,没什么特别大的起伏,也没露出什么讥讽的语气和表情,陈述事实似的。

但就是这种平静,听在他耳朵里,简直字字刺心。

“你也没养过我几天,凭什么就要我来讨好你?我想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林慕说:“掌门阁下,你该庆幸我现在手里空不出来,不然你非要拦着我问这种问题,我是真忍不住想动手了。”

“我早不想看到你们了。”

“我不理解,你们也不待见我们,互相都不待见,为什么就不让我们走?就为了那点面子,非要拉着所有人陪你过家家演合家欢?墨天晔,你和墨知晏脑子有病吧?”说到最后,林慕语气里终于有了点起伏。

一点情真意切的好奇。

话音落地,满院寂静,只有竹叶飘落的细微声响。

侍卫和侍女都低着头,一个字不敢说。

林阗发现不需要他说话了,在一旁悠悠闲闲看戏,心想早知道不让林誉去赶车了,让他来学着点。

一把年纪了就会脸红脖子粗加瞪眼,三句憋不出一个屁。

华羽仙尊这会儿才是真的脸红脖子粗,气都喘不匀。

“你……你太放肆了!”

“放肆又怎样?你看雷劈我了吗?”林慕说,“掌门冷静一点,你才发完誓,我还抱着母亲,你要是动手就算寻仇了,雷是真的会劈你。”

“……”

“好好好,算你厉害。”华羽仙尊甩袖道,“我这个父亲失职,天道管不了你,那别人的嘴你又要怎么堵住?今天那么多人看着,你以后……”

“无所谓。”林慕眸光清冷,初春时解冻的溪流般,寒凉清澈。

他紧了紧抱着怀里人的手,“有什么骂名,落在你我身上就可以了。”

总归,他要带他母亲离开。

华羽仙尊不甘心,“你连机会都不给我,难道你就没有做错过什么事情后悔吗?”

林慕回头望着他,目光平静如水,“有啊,从前我也软弱犹豫过。”

华羽仙尊抓住了一线希望,喉咙鼓了一下。

“那你为什么不能理解……”

“所以现在,谁再惹我,我就除了他,免得他还成了我的心魔,一而再地阻拦我的路。”

这不是林慕第一次这样说了,然而,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天道竟然也没半点反应。

华羽仙尊怔怔地退开一步。

林阗揣着手跟在后面,经过华羽仙尊身边时,忽然抬脚,对着他肚子就踹了过去。

华羽仙尊毫无防备,被他踹的倒退了一步,一看是他,本就积蓄了一天的怒火彻底燃起来:“林阗!你做什么?”

ap;ap;ldquo;想踹你很久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林阗抬起他一贯懒恹恹垂着的眼皮,眼里的反感不比华羽仙尊要少,“把我妹妹养成这样。”

华羽仙尊喉咙堵塞,心里刚烧起来的火又灭了。

他看着斗篷没能遮住的、林沁华环在林慕肩膀上那只手,苍老、枯瘦,和她第一天来到华弥仙境时的模样做对比……

那个健康美丽、永远生机勃勃的妻子,好像早就消失在了记忆里。

所以,真的是他错了吗?

“还有,我外甥不在意你偏心。”林阗活动了一下手腕,毫无征兆甩手给了华羽仙尊一巴掌。

啪!一声清脆无比。

林阗若无其事,“我挺在意的。”

“你个愚蠢,亲疏不分,我外甥都要瘦成竹竿了,你还把墨知晏当猪养,天天吃那么好也没见他长长脑子。”林阗心平气和地说,“别瞪我了,最后一天给你当大舅哥,给你点人生建议,以后咱俩再见,无亲无故还有仇,我就只能带着瓜子看你犯蠢了。”

林誉带着车到了院门边,撩起马车前的帘子招手:“快过来。”

八匹通体纯青的马温顺地趴在地上,林慕路过,还转头去看。

林慕想先把林沁华放上去,但林沁华紧紧抱着他不愿意松手,只能让林誉把帘子拉开一点,直接抱着人上车。

林家车队浩浩荡荡驶离华弥仙境。

无数人看在眼里,心里都明白,这两家恐怕是要彻底闹翻了。

……

当初在承桑祁的马车里时,林慕就感受过这些修真世家有多奢靡,平平无奇的外表下,可以囊括客厅卧室茶室甚至还有个浴室,进了林家的马车,才发现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林家的马车看着不起眼,进了门之后才发现,这里面的空间连地面都是拿玉石来铺的,到处不是镶金是嵌玉。

窗口挂着金铃和香包,微风一吹,带来一阵悦耳铃声,屋内弥漫着浅淡的香味。

他好像有点明白林阗当初为什么能这么轻松地说出那句:“你俩谁是假的,给谁的那份礼物就是喂狗的。”“我妹妹说是假的,那就找着呗,又花不了多少钱……”

林誉退开里面的门,“表弟,你带姑姑随便睡,床都是早就打扫好的。”

“早就?”

“对啊,”林誉挠挠头,“我爹说你看着就不是个善茬,肯定要搞事情,搞不好就能把姑姑接走了,让我提前准备好。”

林阗给了他后脑勺一下,“闭嘴,干活去。”

又对林慕说:“别听他的,我说的是你

看着就十分刚强,遇傻则刚,应该的。”

林慕:“……”

照顾林沁华在卧室里睡下之后,林慕坐在床边守着她。

窗边银光一闪,他手腕上又多了条小银蛇手镯,头尾相衔,脑袋软软搭在他手背上,林慕问他:“前辈,你还好吗?”

过了会儿,那截小尾巴才动了动,在他手腕上拍了一下。

“还好,有点困,我睡一觉。”

林慕揉着太阳穴,让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这场对峙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未知和危险性。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华羽仙尊就会察觉顾随之的真实状态。

今天在场那么多强者,绝对压制需要的消耗大到可怕。

林慕问过顾随之。

硬要打也不是打不过,但打完之后是什么光景就不好说了。

他想起什么。

“对了前辈,我刚才喊出了傅初嵇的名字,他们会听到吗?”

“不会,他不是也叫了你气运之子?”顾随之睁开眼,没什么精神,“他一出来我就知道他肯定又要提起这件事,做了点干扰,不然你不就跟着暴露了吗?”

他又没有读心术,不知道傅初嵇和林慕什么时候会说出什么话,只能全都屏蔽了。

不然的话,林慕的身份暴露出去,跟唐僧肉现世也没什么区别了,全世界多少人都会疯狂来追杀他,想方设法掠夺他的气运。

“但你好像暴露了。”林慕道。

傅初嵇的灵识层次极高,就是华羽仙尊出手,也未必能把他从墨知晏识海里抹去。

这事只有顾随之能做。

但做完之后,顾随之也会暴露。

“无所谓,无非就是猜想得到验证了,你与其担心他还不如担心墨天晔,虽然我专门绕了点远路,没有直接回你身上,但墨天晔现在可还在气头上,要是一气之下把这件事公开了……”

顾随之提起点精神,翘起尾巴尖。

“你就完了你知道吗?以后你整个人都打上我的印记了,这辈子都是我的人了,跑不掉了,你以后要是变心,我就杀上人族……”

林慕低头亲了他一口。

顺便捏了捏他的尾巴尖。

“辛苦了。”

顾随之把自己盘紧了点,正经八百地说:“我也觉得我辛苦了,一下不够,还有你不要转移话题,墨天晔那边……”

林慕把他解下来,放在肩膀上,转头看着他,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好似桃花落潭带起的那点涟漪,“要是真的暴露了,等母亲病好,我们就去浪迹天涯,偶尔回来看看母亲。”

顾随之想了想,“这算不算私奔?”

“……”林慕微笑,“胡说,你不是给了聘礼吗?”

“但你家里……”

咚咚——

林阗推门而入,“我们先去林家?还是你现在就要去……嗯?”

林慕和他肩膀上的蛇同时投过去目光

林阗:“哪里来的蛇?你养的?”

“咳。”林慕没好意思说,这就是上次跟你套近乎,第一次见面就叫你舅舅的那一个,“是我的……先回林家吧。”

太弥宗还不知道在哪呢,顾随之也没去过,林沁华现在这状态可经不起折腾,先在林家试试神血,不行再去太弥宗。

林慕理好思绪,“舅舅,前面能停一下吗?我有两个朋友在那里。”

他前几天没回华弥仙境,昨晚干脆让颜芜和小凤凰提前离开了,连决赛都没让他们来看。

今天得接一下。

这不是什么大事,林阗很快答应下来,又问:“你还有场比赛呢,现在就走,不比了吗?”

林慕看向床上的林沁华,“母亲的病重要。”

林阗闻言迟疑了下:“倒也不急在这两天,你好不容易拿到的第一,不去的话,那些人……”

“我今年二十四。”

林慕说:“一百年后,我也才一百二十四,这个比赛截止年龄不是一百五吗?”

林阗:“……”

林阗:“我都忘了你刚断奶才二十多年了,抱歉,毕竟你表哥都两百四了。”

林慕看着林阗。

林阗无辜地看了回来。

林慕明白了,他这舅舅是不会在口头上吃一点亏的。

林阗不是华羽仙尊,他没有非说不可的想法,沉默下来。

林阗满意地扳回了一局,不过他说完没走,似乎在思索什么。

难道是他还遗忘了什么?林慕问道:“舅……”

“你那个道侣,会骂人吧?”林阗问。

林慕:“?”

林阗揣着手,“今天骂的挺好的,听说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容易越来越像,尤其是那种会亲嘴的,你别回头又不会骂了,跟你表哥一样,我经常担心他在外面被人气死。”

林慕:“……”

林慕沉默片刻:“他会。”

林阗:“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想说,他要是不会,你多教教他,我们家不能有第二个不会骂人的,对我不好。”

“……”林慕欲言又止。

林阗交代完就出去安排去了。

门一关,顾随之:“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随之笑得差点滚下去,被林慕扶了一把才幸免于难。

“你怎么不告诉他你刚刚才亲过?”

林慕揉了揉眉心,心里居然也感到一丝疲惫,问他:“不开玩笑了,真的没事吗?”

“能有什么事?最大的事,也不过就是他把我的存在公开,然后给你扣一顶和妖族勾结的帽子,但这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你别忘了我身上还有一半人族血统,真公开了,搞不好我可就真跟妖族撕破脸了,他不好交代的。”

“不过。”顾随之说,“他居然真的就是墨知晏脑袋里的那个系统,那他带来的这些东西,还有墨知晏作为墨知时候的记忆……”

顾随之还记得,最开始看到墨知晏记忆时,他还开玩笑跟林慕说,让他把这把剑当做“滑动变阻之气运探测器”。

这个词就是他从墨知晏的记忆里面学过来的。

这是一个他从前从来没有听过的词,当时就默认了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但之前也林慕怀疑过。

墨知晏杀人实在是杀的太顺手了。

就是修仙界土生土长的人,也没有谁是生来就会杀人的,或者说遇到了什么问题,第一反应就是先把人杀掉的。

“两种可能。”林慕说,“第一种,墨知晏不是最近才穿越过来的,而是从小就来了,只是因为一些原因,六年前才恢复了记忆。”

记忆可以骗人,但多年养成的习惯不会。

一个人下意识的反应,就是他生活环境的反射。

如果墨知晏遇到事情时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杀人,那他从小生活的环境至少比修仙界还要险恶百倍,才让他产生了可以随便杀人的错觉。

用天性本恶来解释都解释不通。

他要真是在他记忆中那个和平安稳的环境下长起来的,就算心理上毫无负担,多少也会畏惧被追责。

“第二种,他不是穿越的,傅初嵇才是,他比墨知晏早几千年来到这个世界上,一直潜伏在妖族,先是算计龙女姒京,挑起了人族和妖族的大战,但显然他的计划失败了,所以才找上了墨知晏,装作系统,利用他给自己办事……等等,有没有可能他们两个都不是……”

“不对。”林慕又否定了自己。

“他们两个人中一定有一个,或者说至少有一个,是从他们口中的另一个世界穿越来的,墨知晏说的那些词和记忆还可能是傅初嵇瞎编的灌输进他脑子里,但他们衍算天机的能力,至少也要十个占星阁和扶桑岛加起来,才能推测出这么细致的‘剧情’。”

傅初嵇要是有这能力,那其他人都不用混了。

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能被人算得清清楚楚,眼睛一动就知道你要做什么,这都不是毛骨悚然了,简直防不胜防。

但是很显然,傅初嵇和墨知晏手里的“剧本”是固定的,并不会因为世界的变化而发生改变,他们也不能随时调整。

“如果傅初嵇背后没有其他人……”

顾随之:“你觉得呢?”

林慕定定看着他,“我觉得傅初嵇是,直觉。”

“我觉得没区别。”顾随之说,“这两个人,无论是不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还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的,他们的目的都很明显了,手里的‘剧本’也废了,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你说得对。”林慕说,“反正都是敌人。”

顾随之回了林慕识海,沉沉地睡去了。

林慕望着窗外变换的风景,回头就是母亲安详的睡颜,他放下了一块巨石,心里一时不知道是轻松还是疲惫,靠在窗边,不知不觉阖上了眼。

月光照亮了他半张脸,浅绯唇角

微勾,深长的眼睫半阖着,心情似乎很好。

不知不觉就到了半夜。

……

清冷月光同样拂过沧浪海边。

几年前短暂快速生长过后,断崖上的草木又渐渐恢复了原样。

崖边重新抽枝发芽的枯树迎风簌簌。

它在这里已经生长了几千年了,还是上一任主人把它移植过来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为何总也长不高大,死也死不掉,就只能这样苟延残喘着。

海边紫黑色暗光一闪,空气被人撕裂出一条缝隙,一个人跌跌撞撞走出来。

傅初嵇披头散发,外袍也只是松松散散地披在身上,一手扶着树,抬起的脸上毫无血色,白的吓人,眼睛却呈现出反常的黑,好像一潭死水,外面黑气缭绕,乌黑黯淡看不到一点光。

傅初嵇擦掉唇边染上的血迹,死死看着岸边留下的半个脚印。

是他!

他果然还活着!

傅初嵇一手揪住领口的衣服,手指苍白扭曲,神色如厉鬼狰狞。

都这么多年了,那个人为什么就不愿意乖乖的死去?

为什么还是不能放过他?

崖边的断树无声无息地注视着这个形貌癫狂的人,枝条轻轻随风摆动。

它认出了这个人。

这是这个地方前主人曾经的“朋友。”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在那个时候,它还生长在一处悬崖边。

那是一座很高的山。

沉寂在几千年前。

彼时人人喊打的魔主独自坐在月下山巅,手中只有一壶酒,一把剑,和一个心怀不轨的好友。

魔主一手枕在脑后,一尘不染的白袍随意拖曳在地上,靠着崖边那颗半死不活的树,眺望远方翻涌的云,余下那只手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里的酒壶。

他敲得断断续续,细听才能听出,这是一首不怎么连贯的童谣。

精巧的银质面具被主人嫌弃妨碍喝酒,随手丢在一旁,滚落进草木堆里。

月华流照,满目霜白。

魔主那双异色的瞳眸含笑,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趣道事情。

好友凑上去,问他:“你姐姐那么优秀,你当真不嫉妒?”

他说:“不啊。”

好友说:“我不信,她那么幸福,比你幸运百倍,从生来就受到天道眷顾,注定一生顺遂,她过的这样好,你当真不恨她?”

他说:“不。”

好友盯着他的眼睛,“顾随之,杀了她,她的一切就会是你的,到那时,你就是世间唯一的神裔后人,是独一无二的神魔之子,世间无人敢再轻贱你,欺辱你,更没有人能在背地里骂你是野狗贱种,就连天道也不敢再这样打压你,你难道不想吗?”

他眉眼轻佻,微微一笑,说:“不。”

——他永远不会杀凌轻殷。

她的优秀,她的幸福,她的一切,都是她的,他不会去夺她任何东西。

也不会允许任何人这样做。

傅初嵇不甘又怨恨地盯着他。

这人性情一向恶劣,说这话也只是为了让这个不怀好意靠近他的毒蝎难受,说完就捡起面具站起身,踩着一地破碎的月影离去。

只留下浅淡的酒香。

彼时的他还不知道,傅初嵇也不知道。

他们谁都想不到。

在此后四千年,这世界上会出现另一个背负着“天运”诞生在世界上的人。

在那个人受到千年前的凝视,被来自异世界的入侵者逼入绝境时,天道终于想起来这个被自己敌视警惕了一生的存在。

并且,把他送到了那个人的身边。

仿佛是宿命回响。

那把陪伴了他数千年,以他的魔骨打造,又在他死后插在他心脏中沉寂经年的剑,注定在那一天回应少年濒死的呼唤,为他而共鸣。

他们终将相遇在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