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锋

顾随之气也就是一时,很快冷静下来。

人死如烟散,无论他生前有什么,都和他再没有关系。

他用了几千年的本命剑都给林慕了,这些身外物就更不在意了。

只是被这样利用终究让人不快。

顾随之:“难怪天道这么急着强行推高你的修为,原来是因为他。”

他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棠溪聿风。

作为华弥仙境首席大弟子,棠溪聿风自出生就被送到华弥仙境,又因为根骨奇佳,天生一颗琉璃心,三岁拜入华羽仙尊门下,成为掌门首徒,如今已经有百来年。

棠溪聿风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在百岁金丹即可称为天才的标准下,他在百岁出头时便突破元婴,着实震惊了修仙界一把。

放眼东南西北中五域,也是数一数二的天骄,可谓风光无限。

林慕前世修为接近大乘期,对修炼的理解不是只有元婴期的棠溪聿风所能比拟的,但理解再深,技巧再强,也抵不过实打实的修为。

筑基期杀金丹期的墨十六还能理解,但要让他拿着筑基修为硬撼元婴期,那跟让他去送死没什么两样。

林慕收回手,一缕清淡的风卷过,净尘诀带走指尖沾上的青苔。

远处两人已经顺利打开了地宫入口,沿着阴冷潮湿的地道进入了地下。

他微微侧首,“前辈,我们也下去吗?”

“不,先去一个地方。”顾随之漠然道,“真以为我的地方是想来就能来的吗?”

……

“知晏,你确定是这里吗?”

望着眼前堪称宏伟的青铜巨殿,棠溪聿风修长的眉头蹙起,一手执剑,浑身白衣点尘不染,层叠云缎彰显世家公子良好的气度。

袖袍一卷,清冷浅淡的兰花香驱散了空气中滞塞混浊的空气。

墨知晏语气肯定:“就是这里,大师兄,古籍上就是这么记载的,我们这一路走来不也验证了古籍的真假吗?南疆密林危机四伏,要不是有古籍之路,我们还不一定能走到这。”

他穿书之前,刚好看到这一段,记忆格外清晰。

书上写的清清楚楚,墨寻为了替沁华夫人寻药,走遍天下秘境,这里就是其中一处。

[墨寻一手提着新寻得的长剑,水墨画般的眉眼低垂,拂去剑身沾染的露水:

“前辈,您知道世界上哪里有能解秋水枫的解药吗?”

那栖息在剑中的灵魂散漫地笑了一声,态度漫不经心,好像世界上没有任何事值得让他认真对待,“秋水枫?不认识,毒吗?”

“对。”墨寻又换了种问法,“您知道什么解毒圣物吗?”

“神血。”

墨寻眼皮一跳。

神血……这位前辈可真敢想啊。

对全世界而言,神血都是绝对道顶级神物。

别说解万毒,就是生死人肉白骨,对神血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就是天生厄命,注定一生坎坷不得好死,要是能得到一滴神血,也能逆天改命。

这是能对抗天道的神物。

他当然知道神血可以,但问题是他上哪去找神血来给母亲治病。

墨寻委婉道:“前辈,这世间已经万年没有神明诞生了。”

“没有神明,还有神裔。”

神裔?墨寻倒是知道一个,可那一个,也不是他能请的动的。

他暗暗叹息,还是自己再想想办法吧。

多走几个秘境,说不定在哪就能找到能克制秋水枫的解药。

谁知他不去想,对方反而来了兴趣,追问道:“你不想要神血?”

墨寻思绪被打断,很有些哭笑不得:“前辈,不是我想不想,而是我拿不到,我连见人家一面都难,就算我能见到,先不说我和人家没有交情,人家不会无缘无故给我血,而且神裔受天道庇护……”

想抢都不行!

“我有啊。”

轻描淡写一句话,墨寻反应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问:“您有……?”

有什么?

神血?

“很久以前拿到的,也没什么用,就一直丢着了,你要是想要的话那我带你去拿。”

墨寻万万没想到,可望而不可即的神血,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得到了。

他强行压住激动的情绪,但还是没控制住嗓音,微微哑了,“前辈,我需要为您做什么吗?”

报仇?或是帮忙复活他?

就算因为逆天而行被天打雷劈他都愿意。

想起在秋水枫的折磨下形销骨立的母亲,墨寻暗下决心。

无论这位前辈提出的是什么条件,他都愿意答应。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人在他脑海里轻笑了一声,低沉声线含笑,饶有兴致地逗他:

“叫我一声夫君如何?”]

墨知晏还记得自己看到这里时,一口老血哽上心头的心情。

你再说一遍叫你什么?

夫君!?!?

这特么不是龙傲天后宫爽文吗?

他抱着看龙傲天逆袭打脸爽文的心情点开这本书,里面有个和自己名字很像的反派就算了,几百章剧情一个后宫没收也就算了,现在居然冒出一个男的调戏主角!

“墨知晏”的死都没能把他劝退,但就是因为这个剧情,他怒而弃文,再也不想看下去。

谁知熬夜打了一晚上游戏之后,自己就穿进来了。他但凡早知道,就是捏着鼻子也要把这本书全部看完,全文背诵。

现在再后悔已经晚了,他必须加紧时间。

他来这里,就是冲着剧情中设定极其牛逼、作为本世界顶级疗伤圣药的神血而来。

作为和主角作对的重要反派,“墨知晏”也不是全无优势。

他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这同样也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圣药。

他的心脏可以移植给任何人,帮助那人复原心脏上的伤。

但问题是他只有一颗心脏,给了别人,他就得死。

在原文设定中,“墨知晏”在墨寻回归华弥仙境后一通作死,引得人人厌恶。

最后更是恶向胆边生,想要报复墨寻,不敢和主角正面对上,就朝着彼时还重伤在身的华羽仙尊下手。

最后被主角拆穿阴谋,身败名裂,众叛亲离。

“墨知晏”彻底一无所有,被压着跪在忏悔台上,想起这些年华羽仙尊的疼爱,终于大彻大悟,自愿献出心脏给华羽仙尊疗伤,偿还他的养育之恩。

墨知晏简直心梗。

“墨知晏”愧疚个屁啊?要是换他来,他早就弄死这老头了,不然还要留给墨寻吗?

但华羽仙尊又确实是一个很有用的靠山,墨知晏和他之间这么多年父子情不是说着玩的。

他的对手是身负命运之子光环的主角,他必须把握住。

“墨知晏”是因为狼心狗肺才被华羽仙尊厌弃,那他就反其道而行之。

他要华羽仙尊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脏是他的。

要华羽仙尊一辈子欠着他。

这样的话,他就永远不能明目张胆地偏心墨寻了。

至于挖出心脏之后……

只需要得到神血就好了,挖出心脏后,把神血滴入伤口,他就还能再长一颗出来。

棠溪聿风还有些忧虑,温声问:“世界上真的有灵心草这种灵物吗?藏书阁的书我也读过,从来没看到过相关的记载。”

当然没有,那都是他胡诌出来的。

墨知晏眼眸闪烁了下,“当然了,我不是在宗门藏书阁看的,是我在外面游历的时候无意间从一个老头手里获得的,我给了他一口水喝,他就给了我这个。”

看棠溪聿风还想说话,他催促道:“大师兄,我们快进去吧,父亲还等着呢,我们早点拿到‘灵心草’,父亲也能早点痊愈。”

提到师尊,棠溪聿风只得压下担忧,还是选择了相信小师弟。

他朝前一步,把墨知晏护在身后,手腕一抖,衣袖流水般滑落,“那我们进去吧。”

两人朝着大殿内进发。

一开始还顺风顺水,靠着墨知晏所谓的古籍避开了无数机关,但很快,青铜大殿内浮起一层若有似无的浅青灰色雾气。

“知晏,古籍上写了这里会起雾吗?”

这里是南疆密林,毒虫瘴气众多,遍地毒物,棠溪聿风不得不小心。

墨知晏哪还记得这种细节,又一直生活在城市里,还没真正适应修仙界,敷衍道:“写了的,没事,我们快点。”

棠溪聿风想到一路走来时,林间也有雾气笼罩,都没有毒,放了放心。

他没注意,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他的侧颈上有一抹青色极快闪过,像是细笔勾勒而出的图腾,极艳丽诡谲。

细看又寻找不到,让人怀疑是不是看错了。

……

“呼——呼——呼——”

长达百米的巨蛇盘亘在大殿后方,通体碧绿,如一块通透的翡翠,每一片鳞片都宛若最精致的艺术品,头顶上鼓出两个包。

它半身直立,蛇颈向后弓起,张大了嘴,深吸一口气,然后——把气全吹进了通道内。

地上立刻泛起一层浓重青灰的雾气。

雾气在空气中缓慢的扩散开来,渐渐变得稀薄,看起来就和外面森林里的雾一样。

实则这些雾气都沾染了碧楪王蛇毒牙上的毒素——碧楪王蛇是渡劫期修为,要是被它咬中,大乘期以下立可就会七窍流血,皮肉溃烂,慢慢化为一滩血水,大乘期以上,如果不能及时得到治疗,也只有死这一条路。

唯有到了化神期,才有可能依靠自身化解蛇毒。

但它不是咬人,只是把微量的毒混在空气里送入大殿,中毒的人一时半刻发觉不了,但是筋脉会在不知不觉间被腐蚀。

“天道也真是蠢货,谁要跟一个元婴硬刚?本座毒死他。”

碧楪王蛇兢兢业业吹了半个时辰气,感觉差不多了,游到林慕身边,谄媚地用头顶那个小鼓包去蹭林慕的手:

“嫂子,我大哥他满意了吗?再吹就太多了,里面的人扛不住的。”

林慕:“……我不是。”

碧楪王蛇嗓音雄浑,宛若一个长着络腮胡浑身腱子肉的壮汉,偏偏又阿谀得很,整条蛇扭来扭去。

“好嫂嫂,你就帮我说说好话吧,我真不是故意消极怠工的,这不是马上冬天了吗?我得吃饱了睡觉啊,谁知道这些人挑这时候来送死。”

林慕:“……”

他算是知道,顾随之为什么一点都没担心他打不过碧楪王蛇,会遇到危险了。

原来是认识。

“前辈。”

顾随之:“嗯?”

“这位碧楪前辈是……”

“打杂小弟。”

林慕:“……”

渡劫期的大妖当打杂小弟用?

“咱们在这再等一会儿,让它出去吓吓那两个傻逼,能吓出去最好,要是实在不知好歹……”顾随之哼哼两声。

一直沉默寡言的林慕忽然开口。

“前辈,我有个想法。”

顾随之:“嗯?”

……

轰隆——

青铜大殿巨震,数十米高的青铜摆件倾倒,灰尘簌簌而下。

棠溪聿风护着墨知晏从殿内跑出来,已经不复刚才从容,白衣沾了灰,白皙侧脸也被划开一道血痕。

墨知晏连根头发都没掉,但吓得够呛,喘了好久都没缓过神来。

远处传来脚步声。

墨知晏宛若惊弓之鸟,一下跳起来,躲在棠溪聿风背后,警惕地看着前方。

棠溪聿风也重新握稳了剑。

然而下一秒,他就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小寻……”

林慕眸子清淡:“聿风师兄?”

听到这个称呼,墨知晏呼吸一滞,从棠溪聿风身后探出头,看着不远处走来的少年。

一瞬间,明白了何为天道宠儿。

那真是极美的一张脸,肤色素白而眉眼极黑,唇角冷淡地抿直。

没有华衣美玉,没有繁复的修饰,只穿着一件不算合身、还打满了补丁的布衣,却半点不让人感到局促。

只需往那一站,就让人移不开眼睛。

青铜大殿还在剧烈摇晃,仿佛地陷天倾。

少年似闲庭漫步而来,气度冷淡从容,逆着倾倒的铜柱一步步走向他们,仿佛什么事都不能让他抬一抬眼。

把他的惊慌衬托得如此不堪。

墨寻!

墨知晏差点脱口叫出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