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桃花酿(二)

“够……够了,够做一缸了。”

何姒讷讷地将长衫接过,捧在胸前,下意识嗅了嗅混合着檀香的花香,心漏跳了一拍。再抬头,漫山遍野的桃花都没了踪迹,枝叶枯败,万物凋零,只有她红扑扑的一张脸,人比桃花艳。

“少了外套还怪冷的,走吧。”秦鉴嘴上说着,身体却全无怕冷的样子,依旧昂首挺胸,顺势上前一步揽过何姒的腰,右手掌心银光闪过,两人再次进入镜廊。

这段路何姒已是驾轻就熟,她略一侧身,游鱼般从秦鉴身边挣出,朝着熟悉的竹框镜面走去。

就在何姒抬起的脚离秦鉴的茶室还有一毫米时,突然听到身后的人问道:“去哪呢?”

“去镜轩啊。”何姒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对——自己去镜轩做什么?

“不去做酒了?”秦鉴慢悠悠地问着,也朝镜轩走去,“也好,再吃两块茶点垫垫肚子。”

“啊……等等。”何姒这才意识到自己被美色迷晕了头,重新想起此行的目的,他们私闯仓库取走栻盘,转道镜轩采摘桃花,在镜廊里奔走忙碌了一上午,是因为她心血来潮,想为秦鉴酿一壶桃花酿。

“怎么了?”秦鉴站在门口看着愣愣的何姒,好整以暇,明知故问。

“我刚刚想酒曲不会这么快好,还可以去镜轩坐坐,让你填饱肚子,不过你既然这么着急,我们先回去也无妨,刚好把糯米蒸上,若是肚子饿了,就将就吃两口桃花蒸糯米吧。”

何姒寻了个借口,一把捞回蒙头往前飞的小九,转身往外婆家走去,可才走了两步,背后又传来了声音。

“阿姒自己认得回去的路吗?”

“怎么了?”何姒回头警惕地看着秦鉴,总觉得他话里藏着玄机,“你有事要忙?”

“倒没什么大事,只是……”秦鉴说着扬了扬手中之物,“虽说邓主任一时也发现不了,不过这栻盘还是尽快还回去的好,当然,如果阿姒要与我同行……”

“我认得路。”何姒快刀斩乱麻地打断了秦鉴打趣的话,她和秦鉴虽然互表了心意,但都不是黏黏糊糊的小情侣,这点空间感还是得维系的。她说完,立刻朝着原定的方向走了出去。秦鉴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等何姒的背影消失的时候,秦鉴眼中的笑意也消散无踪了。

“有贵客寻我?”

没有回答,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一直传到无尽走廊的最深处,只剩下一个“有”字还依稀听得到,倒像是对他自己刚刚那个问题的回答——只是那声音明明是他自己问题的回响——自问自答。

秦鉴依旧没有动,如一棵修竹立于长廊之中,身躯挺直,四肢松弛,他一边观察着镜廊,一边留心着何姒的行动——她正将桃花从长衫中取出,一如往常的恬静温和,安然无恙,秦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何不现身?”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回响依旧在继续,在他身边留下一连串“何”声,倒像是有人在冷笑。

“怎么回事?”秦鉴默念着闭上眼睛,重新感受起这个属于他身体一部分的领域,仔仔细细地排查着,一切如常,没有被侵入的痕迹,可他刚刚为何会突然生出危机之感。莫非是最近事多,连他也不免受到影响,变得敏感多疑起来?

秦鉴重新睁开眼睛——这个镜廊里只有他,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他在一面面镜中看到了一个个表情森冷的自己。

面对无数相似的脸庞,秦鉴心里第一次涌起无法抑制的不安,镜里镜外,虚实相生,难道这世间真的生成了另一个我?而此刻的我,又是虚是实呢?

“秦叔,你怎么躲在这里,可让我好找。”范宇的声音先于身影一步冒出,陷于思考中的秦鉴没有察觉他的靠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转身的同时,没能藏住眼中一瞬间涌现的杀机。

“秦叔,怎么啦?”范宇依旧大大咧咧,一副毫不设防的样子,脚步却不再靠近。

“你刚刚在哪里?”

“我刚刚?”范宇被问得一头雾水,不知该怎么回答。

“没什么,”秦鉴问完,自己也觉得可笑,若是范宇进入镜廊,早就被自己发现了,他拍了拍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尘,神态放松下来,干脆利落地打断了范宇的回答,“你怎么来了。”

“秦叔说笑了,信息中心检测到小范围的气象异动,层层汇报到小林那边,他一看地点是镜轩,当然只能汇报我,让我来找主人问问情况。”范宇边说边观察着秦鉴的变化,知道一切无碍了,才再次靠近,“秦叔,这是怎么了?”

“取些桃花。”

秦鉴答得言简意赅,范宇却不肯就这样简单地放过他,追问道:“你把整个山头的温度提高了20度就为了取些桃花?何姒要用?”

秦鉴自然不答,范宇自然也从这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嘴角带上了坏笑。

“哟,赏花,秦叔好兴致啊。就是苦了我们这些基层公务员,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今有我秦叔升温戏特保,”范宇说着,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般提高了嗓门,兴致盎然地说道,“哎你别说,何姒和褒姒,她们两竟然同名,何姒之前不是说看到自己的前世,什么少年将军和闺阁少女之类的,你说周幽王和褒姒会不会也是你们两的前世?”

“胡说八道。”秦鉴淡淡斥了一句,心里却又牵挂上何姒刚刚和他说过的那个梦境,真真假假,主角都只有何姒和宋兆轩,从始至终,他只是一面镜子。思及此,何姒的面容又出现在他眼前,秦鉴仔细瞧了瞧,画面有些模糊,他才发现那是水中的倒影,何姒正垂首对着水池清洗花瓣,从他的角度看去,倒像是粉色花瓣缀在她柔顺的长发之上,将她衬的格外灵动。

“秦叔,想啥呢,该不会是被我说中了吧?”

“这个帮我带回去。”秦鉴只当听不见,顺手把栻盘往范宇怀中一塞,心神依然在何姒身上。

水面突然晃动起来,何姒站起身,将被洗净的花瓣捞起,认认真真地拌入另一盆浸泡着的糯米之中。夹在耳后的几缕发丝因着她的动作飘落脸前,发梢落入水中,秦鉴忍不住伸手要去碰,却见何姒突然笑了一下。他连忙缩回手,心脏像是做了贼被人当场抓住一般怦怦直跳,才发现何姒点了一下小九的脑袋,原来只是在和偷吃糯米的小九说话。

范宇当然不知道秦鉴的心里活动,他左右摆弄了一会手里的木制品,皱着眉头问道:“这是什么?”

“七号仓库,汉代漆栻盘。”

“秦叔你偷东西?”范宇不满地嚷嚷着,还想再说两句,可秦鉴的身影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