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鹿(四)

“真厉害。”何姒摸了摸小九凑过来的脑袋,想到彻底逝去的鹿群,哪怕只是书中的生命,哪怕这些生命上一秒还在追击她,这样的事实依旧让她觉得遗憾。

她转头朝厢房看去,倒伏的鹿群应该就在那里。可一望之下才发现,哪里还有那几头鹿的身影,蛆虫也消失不见,庭院内的绿意已经蔓延到室内,驱走了原本一丝不苟的色调,平添几缕苔痕上阶绿的雅致。

厢房的门也已经开了,何姒和秦鉴对视了一眼,知道他们又过了一关。但他们并没有因此能喘一口气,显然新的一关言言已经为他们设计好了——一道更深的阴影从微微打开的门缝处钻进来,倒映在门口原本泛着新绿的草坪上,留下一片形状诡异的墨绿,像是干枯的枝丫。

“现在的作家都这么高产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饶是秦鉴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别的作家我不知道,但网络作家,听说都是无情的打字机器。”何姒说着指了指周边的一切,“我只是想不明白,他们的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诡异的场景和邪恶的东西?”

“可能是来自对催稿者的怨念吧。”

“想把编辑投放到这样的世界中来吗?”何姒咂了下嘴,“难道言言逃离现实世界的原因就是逃避这些来自文字的压力?”

“不像。”秦鉴摇了摇头,“我倒觉得对于世界和机关的设定,她乐在其中,再往前看看吧。”

“嗯。”

何姒乖巧地点头,两人复又穿过窗户,回到屋内,轻声朝那条门缝走去。

和上一次不一样。

秦鉴还记得,上次他们走出鹤所后,面对的是一条漆黑的长廊,何姒因此牵起了他的手。可此刻,屋内地面上既然会有阴影,说明门外显然有光投射进来,而且是比屋内更明亮的光。

外面难道是正午?

秦鉴突然发现自己对时间已经没有概念了,不知清晨黄昏,不知四季寒暑,不知道在这书中前行了多久,也不知还要被困在这书中多久,不知是弹指一瞬还是天长地久——就像他漫长到失去记忆的人生,不知自己何时出生,也不知自己何时死亡,想避世却又总被卷入红尘,于是只能被迫前行着,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时间磨损。

“在想什么?”

“没有。”秦鉴避开了何姒明亮的眼睛。

“怎么说,烧掉还是我来?”

没想到何姒毫不纠缠,果断切换了话题,秦鉴却还未从迷失的时间中醒来,一时有些愣怔。

“推开这扇门,就离小石头又近了一些,无论外面的人生如何,都是真实,难道你要像言言一般,自困于嵌套时空之中吗?”

一句话将他从恍惚中唤醒,秦鉴定了定神,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身边这个人的陪伴了。

“也不知门后是什么,交给阿姒吧。”

“好。”见秦鉴恢复了平常悠游自在的样子,何姒放下心来,丝线卷上黄铜质地的门把手,轻轻一拉,大门在两人面前缓缓打开。

“这是?”

何姒皱起了眉头,门外的长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探到湖水中的木栈道。栈道约有二十米长,蜿蜒曲折,尽头有几艘尚且看不清模样的小船,正随着湖水上下起伏。除此之外,就只有一片被浓雾笼罩的、看不到边际的湖面,和几颗沿岸生长的高大水杉树。而刚刚屋内地面上那个墨绿的阴影,显然就来自木栈道旁一棵扎根在湖底的大树。

“幸好没放火,要不这木栈道可就保不住了。”秦鉴看着远处的交通工具,“到时候还得辛苦阿姒和我一起游到船上去。”

“我们真的要上船吗?”何姒看着眼前的一切,雾气与水域交织在一起,将远处的一切染成了灰白的色调。水面波澜不惊,雾气亦不聚不散,人的感官却偏偏在这平静至寂静的环境中被放大了无数倍,每一丝水流、每一缕风声都像是尖锐的针,扎在何姒的指尖,激起一阵阵的战栗,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深深隐匿其中,这种平静下的暗流汹涌让何姒本能地抗拒。

她的本能在抗拒,可理智却知道不得不去,所以还没等秦鉴回答,何姒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朝着木栈道又靠近了两步。

“跟着我。”秦鉴说着,率先走到只够一人通行的木栈道上,又回头交代了一句,“小九断后。”

木栈道随着登临的脚步发出吱呀一声,秦鉴停了一下,侧耳倾听,可除此之再无异常,只有水流静静拍打着栈道下的柱子,偶尔有几滴水花溅到两人脚边,却也仅仅是水花而已。两人小心翼翼地挪着步伐,始终保持着攻击的态势,可直到几艘小舟就在眼前了,想象中会发生的变故还是没有发生,仿佛刚刚的那段路真的就只是一段木栈道,一段帮助他们两人通向这几艘小船的工具。

“会不会上一关我们闯的太快,她还没有写好这一段?”何姒想了想又说道,“毕竟她也想不到你会把门口的骨笛偷进去,属实有些作弊了。”

“呵,”秦鉴被何姒自我安慰的样子逗乐了,原本紧张的心情也舒缓许多,忍不住回身揉了揉何姒的脑袋,“或许吧,不过我们还是不要小看了码字机器。”

正说着,两人已经彻底到了木栈道的尽头,看到眼前此起彼伏的几艘船,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是了然——不愧是作家,连关卡都能前后呼应了。

栈道的尽头一共有六艘船,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般,一模一样。每个船的船头都放着一个模型,一个与鹿有关的文物的模型。显然,和他们离开鹤所后遇到的关卡一样,他们得找到正确的文物,然后找到正确的船。

如果上错船的话……何姒看了看周围深不见底的湖水和仿佛变得更浓稠的雾气,打了个寒战问道:“这些你都认得吧?”

“青花五彩百鹿尊,算是比较近代的文物了,色泽亮丽,烧造工艺十分复杂,”秦鉴指了指最左边那艘船上的一个瓷器,然后手指依次右移,“青玉衔灵芝卧鹿,是故宫馆藏瑞兽,饰有羽人追鹿图的贴金漆盒,应该出自海昏侯刘贺之墓,五彩麻姑献寿图盘,贺寿自然会有鹿像,这个阿姒应该也了解,然后是乾隆鹿角交椅……”

秦鉴说着,突然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