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不得自在(二)

何姒点了点头,秦鉴见状不再说话,两人默默朝着停车场走去。

秦鉴知道,机不可失,他们需要一段独处的安静时光,重塑幻象,让何姒再次进入那团迷雾。何姒自然也知道,她迫切地想要唤醒言言,可脚步沉重,始终走不快,困意也不合时宜地袭来,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实在抵挡不住,索性松开被秦鉴牵着的手,用力拍了拍脸颊,然后敞开保暖的冬衣。

“你做什么?”手心细腻的温暖突然消失,秦鉴对上少女因为呵欠而变得湿漉漉的眸子,又看看在寒风中敞开的衣服,不免疑惑。

“太困了,”何姒倒是理所应当,“冻一冻才能保持精神。”

“也不必这样虐待自己,若真的困了,不妨休息一会。”秦鉴边说,边替何姒收拢外套。

“心里有事,睡不着。”何姒粗暴地揉乱自己的头发,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

秦鉴笑了,眉眼舒展得温柔:“在这等着,咖啡怎么样?”

“没想到秦老先生还知道咖啡。”何姒由着性子调侃了一句,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抬头看到和老字完全接不上关系的俊朗面容正笑意盈盈地等着她回答,又心虚地低下头,“一起去吧。”

“也好,外面风大,顺便还能和阿姒学学,咖啡之物,我确实了解的不多。”

两人复又并肩前行,可何姒走了两步,突然觉得大街像被压扁了,两边的楼宇只剩下长与高,宽度则越来越短,逐渐成了纸片,她和秦鉴走在其中,倒像是走在二维横版游戏中。

“怎么了?”

秦鉴话音刚落,街景又舒展开来,阳光明媚,空气清新,行人闲庭漫步,毫无异常。

何姒觉得自己的大脑在混沌与清醒间反复横跳,打起精神说道:“应该是太困了,快些去咖啡店吧。”

刚刚来时没注意,这条商业街上咖啡店极多,比如此刻,两人一停步,左手边刚好就是一家咖啡店,店内异常冷清,反倒合了他们的意。

秦鉴推开门,门口响起欢迎光临的声音,吧台后百无聊赖的大叔抬起头,眼睛一亮,声音都清脆了许多:“两位喝些什么?”

“一杯馥芮白,”何姒说完转向落后她半步的秦鉴,问道,“你呢?”

才问完,突然想起刚刚秦鉴说的话——咖啡之物,我确实了解的不多,于是做起主来,直接对着大叔说道:“再来一杯拿铁。”

话音未落,另一个声音几乎同时在她身后响起:“美式。”

“咦?”何姒转头,眼睛里满是诧异。

“不是说困了吗,至少也帮我要一杯馥芮白吧,拿铁是不是过分了。”

“你不是说……”何姒一愣,又从秦鉴眼里看到小小的揶揄,转言说道,“冰美式伤胃。”

“那我喝热美式。”

“热美式和中药有什么区别?啊……”何姒仿佛想到了什么,“你该不会把咖啡当中药喝吧。”

“味道确实也差不多,”吧台后的大叔自顾自接了一句,“滚烫的烂泥。”

没想到会有人在自己的咖啡店里吐槽咖啡的口感,何姒愣了一下,想起门口冷清的人气,竟觉得理所当然起来。而秦鉴则是一摊手,做出无可奈何的模样:“从药食同源的角度看,咖啡也能算一味中药吧,性平,味酸涩苦,主精神萎靡,可提神醒脑。”

见两人旁若无人的斗起嘴来,大叔终于忍不住了:“两位怎么说,听美女的还是听帅哥的。”

“听美女的。”秦鉴立刻微微欠身,指了指何姒。

“好嘞,那就一杯馥芮白一杯拿铁,稍等。”

这本是何姒的意思,可如今她却喊了停:“等等,两杯馥芮白。”

大叔刚准备下单的手一顿,又听那个低沉的男声不紧不慢地说道:“还是听美女的。”

“说定咯?”像是怕两人反悔,大叔再次确认了一遍。

“说定了。”何姒觉得这大叔言谈举止甚是好玩,说完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大叔好像也觉得这两人可爱,心甘情愿吞下满嘴狗粮,啧了啧嘴转身开始忙碌。反正也没事,何姒的目光便追随着这位大叔,看他先去洗手池清洁器具,又转身拼配豆子,从冰箱中拿出牛奶……看着看着,困意又涌上来,周围的一切都被这困意压扁,大叔的身体也越来越扁平,好像变成了皮影戏中的道具人偶,机械地表演着,不复之前对话时的有趣丰满。

好在这阵困意最鼎盛时,夹杂着一点点果酸和花香的咖啡味溢满了房间,何姒再一眨眼,大叔微胖的身躯已然来到眼前,将两杯咖啡交到两人手上。

“啊,这是!”

来不及细究脑中出现的疑云,何姒被咖啡上精美的拉花吸引,秦鉴自然也注意到了——竟然是两副人像,一男一女,手中还捧着一个爱心。拉花虽然没法精确地表现人物特征,但显然是做的他们两人。

“谢谢。”手捧温暖的咖啡,何姒说得诚心。

大叔得意地挑了挑眉:“本来对我的咖啡没抱希望是吧,没事的,很多人都这样,你看这些空着的桌椅就知道了。”

“可大叔看起来确实不像热爱咖啡的样子。”

“没办法,有人喜欢。”

“这是尊夫人的店?”秦鉴看着窗边绿植猜测道。

“我女儿的,不过她喜欢睡懒觉,”大叔笑着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差不多该到了,你们坐下喝两口咖啡,应该就能看到她。”

何姒犹豫了,她依稀记得自己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但每次试图回想,大脑里就升起一团迷雾,涨涨得疼。

“怎么了?”大叔看着突然陷入沉默的两人问道。

“我们……”

我们还有事,有机会再见令媛——这本是秦鉴想说的话,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被截住,他突然觉得大叔的这个提议很好,失去镜廊后他已经奔波了好几日,不妨坐下来歇息一会。

等等,失去镜廊!

秦鉴那仿佛被温水浸泡着的身体四周突然升起一阵冰冷的战栗,他将咖啡放下,紧紧握住了何姒的手。

手上的疼痛唤醒了何姒,但头更疼。若放任自己随波逐流地走下去,这种疼痛就会消失,可只要一思考,星星点点的疼痛就占据了大脑。仿佛那些思绪是扎根在脑髓里的种子,思考催生他们生根发芽,根须搅动神经,芽尖刺破髓质,可何姒没有放弃,她以更大的力量握住秦鉴的手。

记忆的画面开始倒退,在走进咖啡店之前,在漫步商业街之前,在离开书店之前,在那个导购的脚步声出现之前。

不得自在。

不得自在的似乎不止是言言书中的那些人物,还有后来的自己,困倦将她包围,每当她想要思考或者想要做些不一样的事时,总有无形的力量推着她往安排好的方向前进,就像被人牵住了手脚,像皮影戏里的人偶,像书中被安排好命运的角色,还有那些二维横版游戏般的场景……

不对,难道从那一刻起我们已经到了幻境之中——言言的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