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宇收拾好东西,和姜淮两人开始在四面围墙间找出口,可除了姜淮刚刚进来的那扇门,整个房间连个窗户都没有。
“看什么,走吧。”范宇边说,边一脚踹向大门。
门破的同时,一阵阴风吹过,仿佛从遥远的地底而来,水气里夹杂着挥之不去的土腥气。
范宇和姜淮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门后早已不是姜淮刚刚进来的那间放着三张桌子的小房间,而变成了一条狭窄的平台。平台周围空无一物,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两人竟是走到了悬崖绝壁之上。
再回头,身后的房间早已消失,徒留坚硬的石壁,没有退路。
“那里有东西。”姜淮说着,有些谨慎地一指。
“是什么?”范宇眯了眯眼睛,“绳索?去瞧瞧。”
他到底胆大,说着就往悬崖边走,直走到最边缘,从下往上的风吹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才停下脚步。悬崖边刚好立着一块巨石,地上放着的则是绳子。风从下往上吹,说明出口在下方,只是不知道这悬崖到底有多深。范宇索性蹲下身子,伏在悬崖边往下探去,目之所及漆黑一片。
要不……先试一试。
范宇刚拿出匕首想往下爬,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姜淮的声音。
“我听到题目了。”
“什么?声音大点,这风太大了?”范宇用手圈住耳朵,企图抓住被风吹散的声音。
“我听到题目了!数学题!”
范宇闻言一个趔趄,差点从悬崖边栽下去。
“变态啊,真是变态。”不知道悬崖到底有多高,范宇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好骂骂咧咧地往姜淮身边走。
“什么题,说吧。”
“这个悬崖高100米,往下爬50米还有个可以立脚的平台,凭借这条长75米的绳索,如何到达地面?”
姜淮话音刚落,就见范宇双眼放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心想这人果然深藏不露。
“范哥是已经想到怎么办了吗?”
“这还用想?”范宇一脸嫌弃,把匕首掏了出来,“绳子系在那边的石头上,飞流直下75米,剩下的25米,爬一爬也就到了。”
这么莽?姜淮连忙摇了摇头:“范哥,这是数学题,你容我想一想。”
“不想了不想了,迟则生变,快走。”范宇说着就去捉姜淮,“我背你还不行吗?”
“不行!”姜淮后退一步,背贴着岩壁,断然拒绝。
“怎么了?”范宇迟疑了一下,“是这题目还有什么附加条件?”
“你听我说,我们把绳子一折三,然后从三分之一处切断,将25米那根一头系在石头上,一头系成一个扣,把50米的那根从扣中穿过,对折后也是25米,是不是就有了
范宇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没听他在叨叨些什么,只是继续催促道:“还是爬得方便,相信我,快走。”
姜淮还是一动不动,一脸正义凛然:“对不起,这是西大数学系最后的执着。”
范宇不耐烦了,威胁道:“你是自己上来,还是我把你打晕了绑身上?”
“绑……绑的话又要浪费一些绳子……”
“大不了多爬五米,五米总够把你绑得结结实实了吧?”
姜淮已经被打晕过一次,知道范宇不是作假,心理斗争了一会,还是认命地走到了范宇旁边。
两人一同来到悬崖边,范宇忙活了一阵,终于将绳子准备好,紧紧握在手中。
“上来吧。”他蹲下身子,等姜淮趴好,又问道,“需不需要给你点绳子绑绑牢?”
“要不你试试我的方……”
姜淮还想争取,可“法”字还没说完,范宇不管不顾往下一跃,剩下的话便都消散于风中了。
前七十五米倒还算轻松,但姜淮看着精瘦,可毕竟也一米八的个头,背着这么个大男人徒手爬下接下来的二十五米陡壁,范宇还是托大了。所以当他看到出口的一抹亮光出现在视野里后,心里一松,脚下一滑,就这么叽里咕噜地滚向了那团白光。
坐在山石上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天的秦鉴和何姒怎么也没料到,好好走进结界的两人,会以这样一种姿势滚出来,双双面露惊讶之色。
过了许久,何姒才问道:“你们……怎么了?”
范宇就势躺在地上,也不爬起来,喘着粗气回答:“玩了一个是男人就下一百层的游戏,累死老子了。”
“明明是脑力活,偏被玩成了体力活,能不累吗?”
没想到一直对他恭恭敬敬的姜淮竟然全然不顾救命之恩,还要出言怼他,范宇刚想起身反驳,周围的一切突然晃动起来,洞穴开始坍塌,石块从天而降。
“你这没良心的,遭天谴了吧!”
范宇说着一个鲤鱼打挺,拖起姜淮就往镜子处跑,秦鉴也一把抓住何姒,从镜中跨出。
才走出幻境,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范宇一看来电显示,脸色立马垮了:“完了,刘姐要汇报工作成果了,可是关大夫的新发现忘记和她说了。”
四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果然,电话那头传来了刘蕊不满的质问。
“这不,刚从镜域里出来,镜域里没有信号,你也知道的。”
范宇心虚地陪着小心,刘蕊的声音也平稳下来:“你给我发的那个手,能找到的线索不多,我先提两个抛砖引玉。”
“哪里的话,刘姐真是太谦虚了。”
“哼,油嘴滑舌,”刘蕊嘴上抱怨着,心里却很受用,语气又妩媚起来,“一个方向是纹样,在青铜器物中,曾经发现过一些象征性的动物饰纹和图形符号,其中有一些就是手纹。这些图形符号,虽然很像装饰性纹样,但经过考古及文字研究的深入进行,目前被不少研究者认为是象形文字。”
“青铜器啊……”范宇吞吞吐吐,没有立刻把伤口中发现纸纤维的事说出来。
“是啊,其中最具特色的手心纹来自古巴族地区出土的青铜器,手稍作曲肘状,四指微微上扬,另有拇指稍向外伸,不知道和小何姑娘看到的是否相似?”
何姒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见范宇朝她微微一摇头,于是干脆闭嘴。
刘蕊似乎也不在乎她的答案,自顾自说道:“不过说道这里就要让你们失望了,学界目前对于这个纹样的涵义还未有定论,有说寓意吉祥的、有说指刀剑武器的,也有说代表骁勇善战的勇士的,不过我更倾向于这个纹样是古巴族的图腾,不知道这次的事件会不会与此有关,需要我再深入研究一下这个族落的文化传统吗?”
“先不忙,不是说有两个方向吗,还有一个是什么?”老朝奉问道。
“手吗,能想的最直接的就是千手观音了。”
“这倒有点意思。”范宇跟风道,“2011年大足宝顶山南宋千手观音修复现场我们也去参观过,确实印象深刻。”
“你们都去过文物修复现场呀。”何姒语气恳切,脸上不觉流出羡慕之情。
“是吧,全国千手观音造像遗存最为丰富的地区就在巴蜀,”刘蕊尾音上扬,显然心情很好,“千手观音是密教观音乃至密教系统中最具影响力的一位尊像,其手的意向也是最外显的,你们觉得呢?”
“但是,观音怎么会伤人?”何姒下意识觉得不妥。
“金刚怒目,菩萨低眉,都是慈悲,得看伤的是什么人。”老朝奉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刘蕊继续,“千手观音的盛行,是自武则天起的,从晚唐到宋期间,时间确实对得上。”
“而且我进幻境的时候确实遇到了无数的手,甘露施饿鬼,七宝施贫儿,《大正藏》亦云,若为一切饥渴有情及诸饿鬼得清凉者,当于甘露手。”范宇说着,就想把那对枯手掏出来看一看。他一摸腰间红布扎得布兜,布兜还在,不过里面空落落的,费尽心思捕捉的战利品显然没能来到现实之地。
不过范宇也不放在心上,本来就是没有希望的事,只是这几次见到了何姒的天赋异禀,生出侥幸,凡事还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他想着,又说道:“刘姐,这千手观音可有什么纸本拓卷值得参考的?”
“当然也有,大英博物馆藏《千手观音经变绢画》就是我们敦煌藏经洞流失海外的绘画珍品。不过这次我主要研究的方向是巴蜀石窟的造像,你不是和我说小何姑娘的梦境是在石窟里吗,那边的地形地貌完美契合。”
“先不论石窟,你说的那是绢画,”范宇执着地追问道,“纸本的绘画可有呢,或者关于千手观音的密宗经典?”
刘蕊终于从中听出不对来,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新消息没有传递给我?”
“确实有件事忘记和刘姐说了,这一晚上实在是太忙了,先是让小林找的人莫名其妙失联了,然后姜淮在我眼皮底下受伤了,几乎同时听说那人也死了,去了关大夫那一讨论,发现还得进幻象一趟……”
刘蕊娇嫩的声音更加轻柔:“先说,什么事。”
“哎,”范宇叹了口气,默默远离了手机几步,“这次的文物除了与手有关之外,文物种类可能是古画,而且时间范围在唐宋之间。”
“可能?”
“经关大夫测定,秦叔拍板,基本确定了吧。”
“范宇你这个王八蛋!”
“哎哟哟,”范宇脸色夸张地往后一跃,“要不怎么说刘姐真是我们特保处的大脑呢,你看我漏说了这么重要的信息,刘姐还是顺藤摸瓜,直击重点。”
“少给我拍马屁!”刘蕊喝道:“上次也是,蚕、蝉不分害我在秦老板面前出丑也就算了,毕竟不是主观失误。这次呢,又是青铜器又是石窟,忙活了一晚上没敢合眼,你轻飘飘一句忘说了我就得从头再来,剩下的材料你自己查!”
“刘姐……”范宇话还没说完,忙音急促的“嘟嘟嘟”声已经从听筒传来。
姜淮担忧的看了一眼他:“这……没事吧。”
“事肯定是有点,”范宇将手机放回口袋,“放心吧,刘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这是查资料去了,一会就会有结论了。”
“你还是先回个电话吧。”
“为啥?”
秦鉴的声音突然传来,范宇心中奇怪,姜淮不清楚刘蕊的脾气,这老朝奉还不清楚吗,在她气头上说任何话都是火上浇油。
“你还记得为什么让你和姜淮再进一次梦境吗?”
“这……不是说要搞清楚姜淮为什么会有通感,以及为什么会因为别人的死亡而受伤吗?”
“为什么?”
“因为那是姜淮的梦境?”范宇说着原本肯定的答案,心里却犹豫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太对,他转而看向姜淮,“对啊,那里为什么会变成你的梦境,你和千手观音有什么关系?”
“说起来,你们还记得那面镜子吗?原本在镜匣中,我们赶到密室的时候,却被人拿了出来的那面镜子?”何姒也补充道。
“是啊,我差点忘了这茬,是有人在等你,你可知道是谁?”范宇再次问姜淮,“你最近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姜淮被一连串问题砸的头昏脑涨,可问题并没有到此为止,老朝奉又补了一句:“范处可还记得你进入密室之前的推论,这件事与男女之情有关。
秦鉴话还没说完,范宇突然痛心疾首地说道:“姜淮,没想到你也是这种人!”
“问题不在姜淮,而在何姒。”
“我?”突然被点名,何姒不免莫名其妙。
“若现在你冷了,姜淮给你披上一件衣服,你会有什么感觉?”
“我……”何姒犹豫了,她本就聪慧,经秦鉴一点拨,如烘炉点雪,立刻通透起来,“是啊,只是一件衣服,放在平时不会有特别的感觉,或许还会觉得被照顾到了,但在密室里,却只有冒犯之感,而且那种感觉被放大了,变得夸张,甚至恶心,就像是……是被异性骚扰了的感觉。”
“所以不是简单的男女之情,那些女性不是自愿的,”范宇也听明白了,“那两个人会死是因为他们骚扰女性,这是复仇?”
“这就对了,千手观音甘露施恶鬼,那双手不是鬼,你们才是!”何姒横眉怒目,语气严厉起来。
“我,我何至于走到骚扰女性这一步啊……”姜淮越听越觉得冤枉,百口莫辩,“而且我与那几个女人真的都没有任何关系啊。”
“是啊,所以麻烦这位西大数学系最后的执着先生好好回忆回忆,串起这一系列死亡事件的,到底是哪个女人呢?”范宇斜睨着姜淮,一脸的鄙夷与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