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双标的宝姑娘

宝钗听了黛玉的话,倒是不意外。黛玉一向这样,小性尖酸,她都习惯了,也早就知道要如何利用了黛玉性格上的小缺点了。

宝钗大度温和地笑笑说:“颦儿这张嘴啊,总是这么厉害。我可怕了你了。

老太太向来宠你,自然不愿意让你扫兴。但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儿,要懂得节制。尤其是林妹妹身子弱。现在贪杯,回头又要说胃里不舒服了。”

黛玉耐心地听宝钗说完,忽然冷笑一声道:“好个宝姐姐,从小就喜欢管教我,我真要谢谢你了。

不过,如今我也有几句话要说。第一桩,以后不要再叫我颦儿,那都是小时候不懂事胡乱应的。

这次回扬州,爹爹正经给我取名林舒,小字黛玉。我记得爹爹还特意写信回来告诉了老太太,宝姐姐不会不知道吧。”

宝钗一愣,正要解释,黛玉又道:“第二桩、宝姐姐往后还是不要开口闭口‘咱们这样人家’了,咱们是谁呀?

薛家是薛家、贾家是贾家、林家是林家,本就不是一样的门第。我们林家也不好高攀了宝姐姐家里。”

黛玉说到这里,宝钗的脸已经开始发烫。她自幼便有青云志,自觉不是池中俗物。奈何自家的出身就是最不入流的商贾,虽然坐拥千万财富,但仍被真正的世家大族瞧不起。

所以宝钗才有意无意地,更愿意端着豪门贵女的架子,行动也更爱讲规矩。

以往在贾府,倒是从来没有人拿出身商贾这件事在宝钗面前说事儿。

也不知道是贾家的主子们都“懵懂”,还是贾家的下人们都“厚道”,以至于时间长了,宝钗下意识里便觉得自己跟黛玉、迎春等人没什么区别,甚至比她们还高贵大方、端庄得体。

可现在,黛玉竟直白地说出了薛家与贾家、林家不同的话,这等于是公然指责她的出身啊!一时间,宝钗只觉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嘲笑她。

宝钗艰难地张张嘴,想说点什么,撑住贤淑的门面。可是黛玉紧接着又道:“说到吃酒,宝姐姐怎么忘记了,旧年宝玉到梨香院看你,你和薛家姨妈留他吃饭。还上了酒给他喝。

当时宝玉的奶嬷嬷本不许他小小年纪便吃酒,要拦着。还是宝姐姐说的,这酒甜淡的很,少吃一点不妨事的。怎么如今却不许我吃了?宝姐姐还真是双标啊!”

宝钗的脸都红透了,她四下看了看,只见众姐妹们吃饭的放下了筷子、写字的放下了笔、打牌的扔掉了色子,正向着她看过来。

黛玉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声音清脆悦耳,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黛玉说的那句“双标”,虽然她们是头一次听,但大致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不就是对待别人是一个标准,对待自己又是另一个原则的意思嘛。

仔细想想,这还真是宝钗的作派。别看她平时好为人师,经常指点这个、提醒那个,其实她自己做事最随意不过,单就是天天到宝玉院子里串门子,就不是一个姨表姐姐该做的事儿。

看到众姐妹意味深长的目光,宝钗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她没事撩拨黛玉做什么?

这个黛玉,真是越发牙尖嘴利。只不过,以往黛玉若是生了气,往往冷着脸丢下句气话就走了,让人觉得她要么是理亏、要么是小气。

可是现在,黛玉居然不疾不徐地跟她说起道理来,说得周围几个人频频点头。这就不好办了。宝钗想解释吧,可她并不占理。她若不解释,那不是坐实了黛玉的指责吗?

宝钗心中烦乱,半晌才硬着头皮说:“林妹妹真是长大了,说话头头是道。教训得我呀,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此,今儿我就受教了。”

黛玉深深看了宝钗一眼,笑道:“宝姐姐谬赞了。”

说罢,黛玉拉着探春就想离开。不成想宝玉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正正好拦在黛玉和探春面前。

宝玉此时已经有了五分酒意,望着黛玉道:‘林妹妹这是怎么了?是我哪里得罪了你吗?为什么你自扬州回来,便对我不理不睬的,让人心里好难受啊。”

宝玉行事向来任性,更何况是有了几分酒意。这几句话说得理直气壮、直抒胸臆,黛玉听了脸上不由浮现出羞恼的神色,宝钗的眼睛则亮了……

迎春隔着几个人,见到宝玉拦住黛玉,不管不顾地诘问,心便揪了起来,生怕黛玉受不住。没想到,黛玉只是变了脸色,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哭出来。

黛玉左右望望,见宝玉的大嗓门果然惊动了所有人。此时一屋子人都在看着她,似在等着她回话。

黛玉深吸一口气,心反倒静了下来,不急不慢开口道:“宝玉,自咱们在老太太的屋里第一次见面,怕有四五年了吧?”

宝玉点头,“正是,再过两三个月就满五年了。”

黛玉又道:“五年了,我从一个小女娃长成大姑娘了,可是你怎么就没长大呢?”

宝玉一怔,不明白黛玉的意思,下意识反驳:“我怎么没长大?我是你哥哥。”

黛玉轻轻一笑道:“你若是长大了,怎么还和当年一样,也不读书,也不去寻个经济营生,只每天在后院跟我们这些女孩儿玩耍?

你见两个舅舅、琏二哥、还有东府的珍大哥他们,长大了都是你这个样子吗?”

宝玉愣住了,他从没听黛玉说过这样的话,一时间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涌上心头。他喃喃道:“林妹妹,你变了……”

黛玉截口道:“我自然是变了。我长大了呀。若你也跟我一样长大了,就不会觉得我变了。”

宝玉盯着黛玉,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有些跟不上黛玉的思路,只觉得心很虚。林妹妹这是在嫌弃他吗?

宝玉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的姐妹们,又看了看远远坐在正堂软榻上,正关切看过来的贾母,忽然又有了底气。

他气哼哼地说:“咱们这样的人家,难道还要为衣食住行操心吗?万事都有老祖宗做主呢。咱们还像以前一样,每天读读书、写写字,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