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看向探春,看清了她眼中的乞求和小心翼翼,又见她身边还摆着痰盂,手里捏着块用过的帕子,想必是被王夫人拘在这里伺候的。
虽说为人女儿者,在父母病床前喂水喂药、端屎倒尿都是天经地义的,但看到探春大眼睛里一层层的血丝,被水泡得微微发白发皱的指尖,还有微微散乱的鬓角和发皱的裙摆,也知道这些天王夫人以侍病为由,定是没少搓磨探春。
迎春心中升起同情,温声道:“三妹妹放心,我会全力救治二老爷的。看你眼睛里全是血丝,想必累得很了,你先下去吧休息一会儿吧,我这里不用你帮忙。”
探春眼睛亮了亮,感激地笑笑,正待开口道谢,却听见王夫人嘶哑着喉咙开口道:“不孝女,你要到哪里去?!”
探春眼中的光彩顿时消失,她规规矩矩地转身向王夫人道:“探春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伺候老爷,刚刚,我只是想跟二姐姐道个谢。”
“你谢她作甚?二老爷是她嫡亲的叔父,她难道还敢见死不救?”王夫人冷冷道,看向迎春的目光像是毒蛇吐出的信子,阴冷、狠辣。
探春顿时慌了,满脸哀求地望向迎春,很怕迎春就此恼了,不肯救人。
迎春给了探春一个安抚的笑,想到绣橘她们还没有回府,贾政这边还需要人手照顾,便转过身向着王夫人冷道:“三妹妹留下也可以,那就请二太太出去吧,我给人诊病不喜有外人打扰。”
王夫人气了个倒仰。没想到迎春跟她说话这样不客气。原来她是“外人”,反倒是探春那死蹄子是个“内人”?
王夫人怒道:“我这些年看过的太医可多了,从没听说哪个太医看病的时候还要屏退家属的,难不成你是想暗害老爷?就算是宫里的娘娘也……”
王夫人还想说,就算是宫里的娘娘那么尊贵的人,也没有这许多规矩。奈何迎春不给她这个机会。迎春施施然放下小药箱,打断王夫人的话,盯着她道:“我的规矩就是如此,二太太只说治不治吧。”
王夫人气结。她万万没想到,大房那个废物姑娘迎春,出了一趟门回来,不仅在身份上攀了个高枝儿,一跃成了探花郎府上的嫡长女,还学会了什么劳什子的医术。
她原是不相信迎春的本事的,但奈何探春苦苦相求。即便她不同意,若是探春去找了老太太,老太太自然也是会应的。
再者,贾政毕竟是她的丈夫,她的靠山、她的天,王夫人再怎么蠢,也不会完全不为贾政着想。
王夫人思来想去,还是无奈地低头。她气狠狠地掼下手中的茶盏,站起身往门口走,边走边说:“我且信你这一回。若是你没能看好老爷的病,我可不能轻饶了你!我要找娘娘……”
王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觉耳后一阵风来,“砰”地一声,房门紧贴着她的发髻在她背后关上了。
王夫人气得脸色铁青,一句“我要找娘娘告你去”没机会说出来,堵得她像心里压了块石头,喘不上气。
一抬眼,她又看到凤姐儿和黛玉正站在面前,顿时恼羞成怒,脱口道:“你们怎么来了?”
王夫人本能地觉得凤姐儿这时候来,就是不安好心。保不齐是等着贾政有个三长两短,好来分家产。真是想得美,难道二老爷不在了,家产就会落在她们两口子手中?
凤姐儿看着王夫人那穷凶极恶的样子,笑吟吟地答道:“我们一进府就听说二老爷病了,过来探视。怎么,二太太觉得我们来不得?”
王夫人被凤姐儿堵得说不出话来,觉得凤姐儿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她张口结舌地看着凤姐儿,半晌才找了个理由道:“你没听迎丫头说吗,她看病不能有人打扰。”
“噢,原来如此。那我们就先回了。”凤姐儿答道,伸手拉了黛玉,转身便走。
王夫人差点又给气了个跟头。她只道凤姐儿既来了,便会在这里陪她候着。她自然有办法支使得凤姐儿团团转,就像她支使探春,还有赵姨娘和贾环一样。
还有那个最扎眼的黛玉,居然也敢妖妖道道地过来她房里,她也有的是办法收拾这小娼妇。
没想到,凤姐儿和黛玉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竟然真的说走就走了。王夫人气得手直哆嗦,一时间又想到了贾母,还有那个刚过门儿一天,便又被贾母找个借口给招回去的金鸳鸯,恨得直跺脚。
她抓住个茶杯,正待扔出去,忽然想到迎春正在里屋给贾政看病,又怕惊到贾政,只得咬牙切齿小声道:“待老爷好一些,我定要进宫去找元妃娘娘做主,你们这些狐媚妖道的、老而不死的,到时候一个都跑不了!”
角落里,金钏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出声。
……
贾政的病床前,迎春已经给贾政采了血,放进了小药箱,正等着化验的结果。看到贾政脱水严重,迎春又手脚麻利地建立了静脉通道,给他先挂上了一瓶营养液。
贾政呼吸微弱,还有些发热,迎春便又拿出个便捷式氧气瓶来,给贾政吸上氧气,又用水稀释了些酒精,让探春用干净的帕子沾了,给贾政擦拭额头、手心、脚心和腋下,帮他物理降温。
探春一边手忙脚乱地按照迎春的指点照顾着贾政,一边骇然地看着迎春从那个不起眼儿的小药箱里拿出一件又一件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物件儿。
当迎春把输液器的针头扎进贾政的静脉,并用血压计给他量血压的时候,探春的眼睛差点瞪得从眼眶里掉出来。她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惊呼出声、不要大惊小怪影响迎春诊病,心里实在是羡慕迎春的奇遇。
二姐姐还真是好命,居然稀里糊涂地得了老祖宗的医术传承。这要是老祖宗能够选中她该有多好啊!怎么偏偏选了蠢蠢笨笨的二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