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5 章

被遗忘的记忆山呼海啸般席卷而至,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自己,虞荼怔怔地伸出手,想给年幼的自己擦去眼泪,修长的手指却穿过了虚无。

不被看见。

无法触碰。

那他进入这段时间的意义是什么?

那些尖细的声音还在继续,虞荼反复听到曾经给他留下过最深阴影的那个词———丧门星。哪怕他因为不知名的原因遗忘了这段过去,这些伤害却依旧留下了痕迹。

他是院长妈妈在探亲途中返回,于大雪中捡到的孤儿,据说那时的他瘦瘦小小的、哭都不会哭,院长妈妈将他带回孤儿院,努力了很久也没能找到他的家人,所以他最终被留在孤儿院里长大。

十几年前的交通还不像眼下这么发达,可长的好看身体健康的男孩一般不会被剩下,但来来往往的领养人里,没人要虞荼。

因为他们发现这个婴儿虽然好看,却好像脑子有点问题———他不会哭,也不会笑,饿了不会闹腾,安静而沉默,如果不是还有呼吸,看起来就像是陶瓷烧出的艺术品。

虞荼一岁的时候已经长得很可爱了,但他却不会说话,无论旁人怎么逗弄,他只是用眼睛静静地看着,不言不语,几乎要人疑心这孩子是个哑巴。

孤儿院里孩子不算多,但大多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负责照顾孩子的人少,难免存在疏漏,其他孩子被照顾不周时会闹腾,只有虞荼不会。

饿了渴了冷了倦了———这些小孩子身上都有的问题他也有,可他不会表达,他只会用没有情绪的眼睛静静看着,好像游离在世界之外。

孤儿院里的护工们私下议论过这个孩子,说这个孩子像是失了魂,四肢不协调的同时还是个哑巴,估计很难养大。

所有人都这样想,只有院长没有。

她的年纪已经很大了,银白的头发总是整整齐齐地在脑后盘成一个髻,每天都将自己收拾的很干净,无论对孤儿院的哪个孩子,她都相当有耐心。

她格外喜欢虞荼,闲暇时总是抱着这小小的一团在枣树下的躺椅上认字,和她一样上了年纪的躺椅吱呀呀地摇着,她就拿着一本识字的书,对着那双懵懂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教。

“这是一,荼荼把手指头竖起来就是一。”她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种岁月的平和,她点着怀里那小小一团的小胖手,“竖起两根手指头就是二......”

她怀里的孩子很少回应她,他好像沉浸在一个所有人都不懂的世界里,于是在这个世上只剩下孤独的躯壳。

就这样春去秋来,夏至冬走,一岁的孩子慢慢长到了三岁,他不像小时候那样不动弹,但依旧很安静,他的四肢不太协调,所以走路很少,也依旧不会说话。

院长更老了,她做事不像之前那样利索,记性也越来越差,也无法再抱起那个不会说话的孩子。

她有带着这个孩子出去求医过,可辗转了好几个医院,这个孩子的嗓子也好,四肢也罢,都

查不出问题,在最后一家医院里,医生隐晦地暗示她,身体没有毛病,毛病可能在脑子上。

在带着孩子回孤儿院的路上,他们乘坐的大巴车途经了一片花海,花盛开得热烈,美不胜收。

三岁的孩子不知为什么没太长个儿,依旧只有小小的一团,老院长将他抱到怀里,让他看窗外:“荼荼,还记得你名字的来历吗?”

阳光透过有些脏的窗户洒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岁月的风霜沉淀在皱纹里:ap;ap;ldquo;荼荼的名字取自ap;ap;lsquo;如火如荼ap;ap;rsquo;,希望荼荼有一天,也能活得像这片花海,旺盛热烈,生机勃勃。?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怀里的孩子懵懵懂懂地仰头看她,他的眼神干净清澈,似乎并不太能理解。

老院长摸了摸他的头顶,在大巴车的嘈杂中,说出了美好的盼望,希望那是真正会发生的、被笃定的未来。

“我们荼荼没有毛病,以后一定会有很多很多人爱你,只是啊.......”她笑着叹了口气,“那些爱你的人方向感不好,所以要来的迟一点,晚一点。”

“希望荼荼不要生气,不要难过,爱你的人在以后、在未来。”

.......

“丧门星哭啦!”

“哭鼻子羞羞羞———”

“丧门星好没用!丧门星只会掉眼泪!”

记忆里的那片阳光穿过了岁月的尘土,虞荼记起了那片花海、那块有尘土污渍的玻璃、那慈祥的笑容,还有那个许愿般的美好期许。

他的指尖颤了颤,虞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忘记,忘记那样好的院长妈妈,忘记他曾经被人爱过的时光。

明明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有记忆。

尘封的记忆被想起,可眼前的一幕依旧在继续发生,虞荼看到年幼的他从地上爬起来,用不协调的四肢去追那几个孩子,要将那个旧旧的小木箱抢回来。

院长妈妈还在世时,会带着他收集一些没什么用的漂亮小东西,然后她会将这些小东西打理干净,放到小木箱里。

她常常笑着说:“这些都是荼荼的小宝贝!”

每一个无用的“宝贝”,都承载着一段记忆。

虞荼看到年幼的自己用不协调的四肢去抢去夺,被那几个孩子折腾得更加狼狈,却始终没有将东西抢回来,这一场闹剧,最后终止于出门的护工回来。

他们呵斥了那几个欺负人的孩子,却也没对虞荼施以太多温情,他们拉着他去洗了手和脸后,将擦伤的地方简单上了个药,至于衣服上的脏印子只是用力给他拍了拍———孤儿院里的孩子大多活泼好动,不可能每天都换上干干净净的衣裳。

至于小木箱和小木箱里的东西,形状奇怪的漂亮石头在煤渣里变得灰扑扑的,笔直笔直的小树枝被折断,多瓣梅的干花被撕成碎片......然后被被扫帚通通清扫到了撮箕中。

他昔日无比珍视的东西,和枯枝落叶生活残余一起成了垃圾。

虞荼看到年幼的自己在那些孩子和护工们都走后

重新回到了垃圾堆边,他蹲下/身,用不协调的四肢将被丢掉的东西一点点捡回来,只是这些“宝贝”大多变得残缺。但这些残缺的宝贝,是院长妈妈走后他唯一剩下的东西。

他捡宝贝捡到了天黑,被以为他失踪而找来的护工戳着脑袋怒骂“捡什么破烂垃圾,不知道乖乖呆在院子里才省心”,于是他花了很长时间才一点点收集回来的“小破烂”又被重新扔回了垃圾堆里,只是这次扔的更散,飞到落叶茂密的树林里,很难再寻回了。

护工拉扯着他回到慈心孤儿院,年龄差不多的孩子睡一个大通铺,虞荼的床铺在最角落,他躺在床上,即使已经睡着了,也依旧蜷成小小的一团。

虞荼一直跟随着年幼的自己,看他被欺负、看他捡垃圾、看他没有安全感地悄悄掉眼泪.......他伸出手,虚虚地盖在自己的头顶上,他想要说他在未来已经有了很好的家人,有了同生共死的伙伴,有了全新的生活,有了曾经院长妈妈用期待的语气所说出的一切———可过去的自己,什么都听不见。

他最后只叹了一口气,用很温柔的语气说:“未来都会好的。”

一双手突然穿过他,抱起了年幼的虞荼。

虞荼回头,他看到了一个青年———

长发被镶嵌着火红宝石的发簪束着,一直垂到背后,脖子上戴着一根极细极细的银色丝链,丝链下系着一颗有绿色纹路的珠子,珠子正像呼吸一样闪着光。

他身上是一件长到小腿的黑色风衣,袖口、胸口、腰带、衣摆上都点缀着细碎的宝石,他有一点衣角被从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照亮,宝石闪亮的光泽下,能够看到黑色布料上的华贵暗纹。

可让虞荼愕然的,并不是他这身华贵的装束,而是他的相貌———在一年多前,虞荼从他手里接下了那份特别的“遗产”。

他是凤凰。

“总算找着了,真是灯下黑。”

他看到凤凰拧着眉,脸上的表情疲惫中带着庆幸,他掌心灵力流转,指尖拂过虞荼手上的伤口,刚刚结痂的伤口便迅速长好,不留一丝痕迹。

年幼的虞荼在他怀里睡得很不安稳,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眼角依稀有泪痕,凤凰皱着眉,一只手抱着他,另一只手粗暴地给他擦干眼泪:“先生的幼崽......怎么是个哭包?”

他抱着虞荼走出这间房子,灵力在他脚下流转,白天发生的事在他眼前复原,虞荼听到凤凰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麻烦的小东西。”

他抱着虞荼走到垃圾堆边,以他为中心,地上飞起不少破烂,其中的一些飞向凤凰的方向,在他面前组合成有些破损痕迹的物品———小石头、小树枝、多瓣梅、玻璃珠......

霸道的灵力将这些东西通通包裹,灵力同频物品的材质,将上面的污脏去除,裂痕修补,变回原来的样子。

旧旧的小木箱落到凤凰掌心,小木箱里装着许多“小宝贝”,然后“咔嗒”一声自动合上盖子。

这件事做完后,凤凰将怀里抱着的虞荼向屋檐下的阴影处一抛,阴影稳稳地接住了幼小的孩子。

“安排人把这所孤儿院取缔了,里面的孩子都送到靠谱的地方去。那几个喜欢无事生非的丢到严一点的孤儿院,别长大成人后成了社会上的祸害。”凤凰语气淡淡地吩咐,“至于你抱着的幼崽......挑一个没有霸凌的孤儿院,但也不能太好。”

他脸上闪过纠结的神色,字斟句酌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你留下来保护他。在他成年以前,除了生死,不能插手任何事。”

黑影里传来一道辨不清性别的声音:“遵主上令。”

在黑影抱着虞荼离开前,凤凰又叫住了它:“等等。”

他快步走过去,手掌贴在虞荼的脑门上,繁复的阵法一闪而没,那是有关封印的阵法———虞荼之所以想不起来四岁以前的记忆,是因为记忆被封印了。

“他不应该过早接触这里。”凤凰慢慢放下手,他摸了摸丝链系着的带绿色花纹的珠子,纤长的睫毛垂下,盖住了眼中神色,他很轻地笑了一声,“先生,他竟然真的存在。”

所以......

不是什么天降遗产,是前缘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