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8 章

在遮蔽天穹的火焰中,苍龙微笑着问:“先生还记得多少过去?”

之前那个略有些咄咄逼人的疑问,就这样被轻巧地错开。

在这从未打过照面的敌人面前,虞荼秉承说多错多的原则:“记得多少,与你无关。”

他的态度冷淡,之前攻击西门舟的绿藤拱卫在他身侧,有种不近人情的冷漠与防备。

苍龙似乎并不在意不夜侯对他隐约的敌意,他只是将目光落在不夜侯脸上的单片眼镜上,半是调侃半是叹息:“即使过去万年,先生最不喜欢的孩子依旧是我。”

听起来他们过去似乎极为相熟。

或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苍龙看到不夜侯终于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熟悉的容貌,只是神色陌生,苍龙刻意提起过去,他却没有一点情绪波动,好像在这漫长的万年时光中,将有关他的记忆磨损了个干干净净。

先生还隐约记得凤凰,可却对他没有半点印象了。

“不记得也好。”苍龙含笑道,“在时间里,记忆也是诅咒。”

虞荼还没来得及琢磨这句有点古怪的话,一直戴在左眼上的单片眼镜忽然变得灼烫,眼镜与皮肤接触的部分好像突然发了芽,生了根,细细的根须顺着他的皮肤钻向他的眼睛,之前的剧痛在此刻威力翻了数倍,虞荼眼前一黑———

他的左眼,彻底看不见了。

可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在越来越剧烈的疼痛中,虞荼听到苍龙的声音:“万年之前我送给您的眼镜,您还一直留着啊。”

虞荼:“!!!”

天杀的!要知道是这个危险分子送的东西,他早就扔到十万八千里外了!

因为虞荼的意识不稳,拱卫在他身侧的绿藤顷刻化作星星点点的淡绿荧光,他听到苍龙靠近的脚步声,但他无暇思考。

———实在是太痛了。

好像有人活生生地劈开大脑,在翻搅他的脑浆。

虞荼的手颤抖着,他试图召出绿藤,又或是不夜侯那遮天蔽日的茶树本体,但他的手被人按住了。

“如果不是您的实力不足全盛时的十分之一,我也不敢对您出手。”虞荼的右眼也在这时陷入了全然的黑暗,苍龙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先生,您不应该阻止我,我等这一天太久了。”

苍龙看着近在咫尺的、因为痛苦而颤抖的不夜侯,眼里终于闪过一点不甚明显的情绪波动,他将手抬起来,想如万年之前不夜侯安慰他时一样揉揉他的头发,又觉得这个举动有些冒犯,最后停滞在半空中。

他的指尖蜷了蜷,悬停的手收回:“先生,这已经不是属于您的时代了。”

如果从第三方的视角看,便能看到单片眼镜上浮现黑红二色交织的花纹,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繁复得让人心惊,复杂程度甚至超过流传下来的上古封印阵。

诡异的花纹倒映在苍龙的眼眸中,让他的眼瞳看起来深邃里透着疯狂,花纹从单片眼镜开始

,渐渐包裹住他面前的不夜侯,让他的身影变得虚幻,如同即将消失的影子。

苍龙想,如果凤凰还活着,看到眼前这一幕,大概会气的对他破口大骂,然后追着他要将他原型的鳞片一片片拔下来给先生赔罪。

可惜,凤凰也不在了。

放眼望去曾经的故人,几乎不剩什么了。

倒映在他眼中的诡异花纹颜色越来越淡,不夜侯的身影也越来越虚幻,最后彻底消失在了火海深处的空地中。

苍龙闭上眼,他的身上附着一层薄薄的诡异黑光,等黑光散去,他的容貌已经变成了不夜侯的模样。如果说之前只是气质有些相似但容貌截然不同,现在就一模一样了。

黑发凤眸,脸上戴着单片眼镜,镜链垂到下颌边,着一袭盘扣扣到脖颈的黑色复古长衫。

他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袖子上沾染的黑灰,淡绿的光芒从他脚下溢出,遮蔽天穹的火焰在光芒下迅速熄灭,露出了只剩黑色灰烬的废墟。

火焰熄灭后,火焰之外有两辆黑色武装车,苍龙看过去,一眼便认出前一辆属于特异七组,后一辆则属于异处局局长江绛。

他挑了挑眉,来的还挺快。

堕化后的毕方火焰杀伤力实在太大,江绛和七组匆匆赶来,一时没能找到合适的灭火方法,只能在火焰外尝试压制,并收敛好了不夜侯前辈特意安置的同僚尸身。

如今火焰突然熄灭,火焰中心的空地便这样暴露在了异处局等人眼前,唯一没有被火焰灼烧的空地角落里,昏着通缉榜第二的“研究狂人”西门舟,而不夜侯的身后,五个同僚被阵法保护着,意识扫过去就知道即使伤重程度不一,但都活着。

异处局一众人都暗暗松了口气,眼下的局面,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夜侯前辈。”江绛出面和不夜侯打了个招呼,“多谢您的援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今天晚上的不夜侯格外危险,即使看起来依旧如同往常一般温和,但却隐隐有种锋芒毕露的凌厉感。

“只是碰巧。”不夜侯向她颔首,“魂魄上缠绕的傀儡线已经解了,具体还有哪些人被种过线,你们可以审问他。”

一条绿藤卷着昏死过去的西门舟放到江绛眼前。

江绛知道不夜侯前辈帮着解决问题后,“售后”都是由异处局处理的,崇明市的异处局分局已经快成了不夜侯专属善后小组了。

江绛又道了一遍谢:“多谢前辈。”

她面前的不夜侯对着她摆了摆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瞬间消失在了她眼前。

苍龙已经可以做到瞬发小型跨域传送阵,从绛云市离开后,他出现在了商业街的尾端,茶馆的门前。

将手放在那扇熟悉的雕花木门上时,他却并没有推开。

即使幻化成了先生的样子,他依旧不是先生本人。茶馆凤凰设过禁制,除非先生同意,否则他人不可进入,他的确可以破开凤凰设下的禁制,但事情只要做过就会留痕,先生

回来之后必然会发现端倪。

不过他都已经做出替代这种胆大包天的行为了,似乎也不差这一件。伪装这件事,最好不要留下什么疏漏。

苍龙轻轻叹了口气,按着雕花木门的掌心里看不见的黑光涌动,门扉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十几秒后,有声很轻的、如同玻璃破碎的声响,大门徐徐向两边打开。

他进到了茶馆中。

比起十八年前悄悄来过的那次,现在的茶馆里不像以往那样空寂,处处都充满了生活气息。

苍龙能感知到茶馆里那些驳杂的灵力,有些属于异处局,有些属于来来往往的过客,但灵力留痕最明显的,是一株与先生同源的茶树苗,这里处处都有茶树苗的灵力印记,嚣张到不加掩饰。

他没有往通道的方向走,只留在了前厅,前厅的桌上到处都是书籍,有的摊开,有的关闭,有的里面夹了书签,虽多却并不凌乱。

柜台后的桌上,先生常坐的位置,摊着几本书,还有一张未写完的纸,纸上有半页的字迹,看着那些熟悉的字,苍龙几乎可以脑补出先生坐在这里温和书写的样子。

他想着自己收到的消息,心下了然,先生去昆仑当老师了,现在是在给那些小孩子备课———即使万年后醒来几乎记忆全失,先生认真负责的性格依旧没有改变。

不过.....苍龙翻看着先生写的教案,觉得他的教学手段还是太温和了些。修炼本就与天争锋,迎难而上,诸般苦楚,这样温和的方法,培养不出强者。

他顶替先生的这段时间,需要给昆仑的那些小孩子上课,他的手段可没先生这么循序渐进,只要死不了,留不下后遗症,为什么要对他们留手?不将他们压榨到极致,怎么可能知道他们潜力的底线在哪里?

教书育人,万不能心慈手软。

苍龙提笔蘸墨,抽了一张新的纸,坐下来......开始写教案。

*

“草!”

虞荼从昆仑宿舍的床上坐起来,崩溃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极难得地骂了句脏话。

他和他的马甲又又又又失联了!!

就像上次在昆仑禁地里一样,他能感应到他的马甲还好端端地存在着,但就是联系不上,也确定不了方位。

苍龙到底把他的马甲弄到哪儿去了!

虞荼呆滞地睁着眼睛,因为之前剧痛太过强烈,在失明之后,马甲和本体之间的意识断开了连接,火海里之后发生了什么,他现在全然不知。

他好不容易救下来的那五个异处局的人,千万别出事啊!

虞荼打开自己的腕表,下意识就要把苍龙袭击自己马甲的事告诉帝休长老,但点进对话框字打了一半后,他又迟疑地停下了。

苍龙袭击马甲这件事发生得猝不及防,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作为一株刚成年的茶树苗,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虞荼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转不动了,之前从马甲上同步传递过来的剧痛现在仍有残余,但无论如何,苍龙那

样危险的人物突然出现,他们也不能不防啊!

虞荼一咬牙⒔⒔[,决定自己单方面捶死“他和不夜侯有血缘关系”这件事,反正大家基本都默认了,那眼下就干脆彻底坐实!不夜侯在别人眼里神神秘秘,那他自己的崽和他有点血缘感应也是很正常的事对吧?

虞荼打了一番腹稿后将内容一股脑的给帝休长老发了过去,浑然不知他这一番话搅得从草木族到异处局连带其他地方都兵荒马乱。

除了不能交代的事以外,虞荼将能说的都说了,然后他向后一倒,打算养精蓄锐以应付明天可能会发生的事,结果发现自己睡不着———发生了这样严重的事,换谁谁都睡不着。

虞荼辗转反侧,最后哀嚎一声后爬起来开始练习术法,睡不着还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吧。

天亮后,虞荼勉强应付过小伙伴们的关心,去了昆仑上课的教室,按理来说,今天是不夜侯给他们上课的第一天,但他的马甲还不知道在哪个鬼地方,估摸着是不会再回来上课了。

虞荼正发散的思维,忽然听到轻微的响动,他向声音的方向看去,脸上的表情瞬间凝滞———他看到“不夜侯”站在讲台上。

虞荼:“???”

要不是他下意识冲过去的感知进不到马甲里,他还以为是马甲回来了。

苍龙将小茶树苗放出来贴贴的感知推回去,再一次觉得先生的教学手段还是太温和了,都成年了还习惯性撒娇,简直不成体统。

“我是今年负责教授你们的老师不夜侯。”苍龙翻着手里连夜写出来的教案,“所有人自我介绍一遍。”

“虞荼,从你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