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荼看着那近在咫尺却无法离去的门,又回头去看二楼的平台,他好像和平台上站着的学生们对上了视线,虞荼有那么一瞬以为他们会从平台上冲下来撕碎他,就像他曾经看到的过去,那通向四楼的天台下蔓延的、大片大片的血。
可他们没有。
他们就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或许是没有意识到小得如同一棵草的茶树苗是活人,或许是有什么力量禁锢了他们......总而言之,他们什么也没做。
虞荼盯着学生们看了一阵子,然后从茶树苗变回了人形。
叩问本心,该当如何?
虞荼重新走上了楼梯。
楼梯间里依旧挂着大大的光荣榜,蓝底的照片一张张排列其上,照片里的每一个人笑起来的弧度,都标准得宛如尺量。
虞荼越过光荣榜,来到了二楼,二楼左边有两个教室,右边有三个教室,他上来的那一刻,之前以茶树苗的形态不曾感觉到的恶意如汹涌的潮水扑面而来。
背书声已经停了,整个二楼一片死寂,死寂得令人心间发慌,受限于视角,虞荼看不到教室里的场景,但他能看到平台之上站着那些学生,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好像在盯着一块上好的肉。
虞荼因为自小的经历,很害怕在公众场合被人这样盯着看,那会让他觉得慌乱,没有安全感,即使现在盯着他的不是活人是怪异,童年的阴影也依旧如附骨之疽,没有减淡分毫。
虞荼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的,这只是一次模拟,他又死不掉。
在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后,虞荼一反往常的谨慎,他闷头冲上前,一把抓住了离他最近的学生的胳膊,木系灵力从他们俩接触的位置疯狂输出,他们两个身上都冒起淡淡的浅绿光芒。
虞荼还没怎么呢,用乾坤眸看监控的曲玉韬先震惊了,他轻声道:
“这个孩子......修的是舍身道?”
曲玉韬震惊的时候,虞荼也很震惊,他仗着有保底决定大胆搏一回的举动,落在曲玉韬眼中,竟然成了他疑似修舍身道的证明。
米勒克尔、昆仑、长安学府、归墟这四个四所学校,只有长安学府中有极少的学生修舍身道。
而与舍身道最适配的,是佛修。
他不修舍身道,也不是佛修预备役。⒋[(”虞荼用马甲为自己正名,“他修灵。”
每一个觉醒灵力的人都会在学习中渐渐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方向,就像有人因为天赋做了阵修,有人因为性格坚毅成了器修,有人因为热爱成了剑修......每个人的方向都不同。
确定自己的修习方向后,就会向确定的方向进行精研,精研到一定深度,才会有属于自己的“道”。
一般是先有方向再有“道”,但也不排除偶尔的特殊情况,比如先有了“道”,再根据“道”去选择适配方向。
曲玉韬明显是将虞荼的本体当成了后者。
被
不夜侯语气坚定地反驳,曲玉韬微微怔了一下:“虞荼是灵修?”
灵修比佛修更为稀少,要找到自己的“道”也更难,因为灵修的要求实在过于苛刻。
不夜侯似乎并未意识到这其中不易,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点头:“对。”
在米勒克尔大学上了一年学,同学们似乎都找到了各自的发展方向,有的人确定了自己的天赋所在,有的人明晰了自己的梦想,只有虞荼不像其他人那样明确。
他似乎总是比别人慢一点,日常生活中用的符咒他会画,也愿意去耐心钻研一些有意思的新符咒,但他比不上郝芝芝的奇思妙想;御剑飞行他学得不错,也很喜欢用剑时如臂指使的感觉,但他比不上顾鸿影虔诚,老师布置的法器改造他能顺利完成,但他做不到埃里克那般随手改装......小伙伴们都在各自擅长的方向闪闪发光,只有他好像还在迷雾里,暂时找不到路。
后来虚空坐标定位,打开虚空之门,在镇塔里,虞荼见到了堕化的九尾。
人类无法与怪异和谐相处,诡兽也是怪异的一种,虞荼并不后悔自己引动阵法将那处虚空坐标彻底坍塌封死,但他恍恍惚惚有种错觉———九尾在某些时候,还拥有些许残留的神志,不然没办法解释他在跨出虚空之门时听到的那句话。
诡化无法逆转,怪异注定要被消灭,但那些注定要被消灭的诡异里,会不会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比如它们仍残留些许生前的意识,只是那些意识太微弱,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这个念头一直盘桓在虞荼心头,暑假自卷的时候,他在一本书上看到了一种古老的修行方向———灵修。
世间万物,万物有灵。
书上没有明确写成为灵修的条件,也没有明确写做到什么程度才算灵修,只是玄而又玄地说,真正踏入这条路时,自然而然会有感应。
书上记载了寥寥数名修成的灵修,隐去了姓名,只挑拣着写了两三事,其中有件记载,是一位被隐去姓名的灵修曾误入一处怪异之地,那处怪异之地里居住着一只堕化的诡兽,那只诡兽没有伤害他,反而对他避之不及。
那位灵修性格疏狂,天生反骨,本来是得以逃出生天的好事,他却反其道而行之,硬是要去找那只躲避他的诡兽,找到后又和诡兽打了起来,在打斗的过程中,灵修感应到了诡兽的真灵,被诡气包裹着,像要熄灭的烛火。
哪怕是在几百年前,人们也早知异兽一旦堕落化诡,真灵会第一时间被污染,怎么可能都已经诡化完成,真灵仍旧有所残留?
那名灵修不信邪,硬是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强行唤醒了诡兽的真灵,具体的过程书中字句模糊,反正最后的结果是诡兽死了,灵修伤重不治而亡。这件事得以记录的原因,是写这本书的人在一处战场上捡到了一枚留音石,推敲着还原了这片战场的真相。
当时看到这个故事的虞荼只有以下六个点要说:“......”
他实在是不能理解这位灵修的脑回路以及那过于旺盛的求知
欲,但这并不妨碍他从许多事件里得出一个结论,堕落化诡的异兽在提前做准备的情况下,是有可能存留些许意识的,比如九尾将自己的记忆分出一部分存在[狐面]中,即使距离遥遥,[狐面]在慢慢被诡气侵蚀,属于异兽的意识存在的时间依旧被延长。
虞荼想,即使这样的案例稀少,即使这种情况难得一见,但如果他真的能掌握唤醒诡兽真灵的方法,或者说.......仅仅识别诡兽能否沟通,是否就不会存在那么多牺牲?
这条路千难万险,几乎没有可以参考的路径,即使是被记载的几位灵修,也只有一位寻找到了“道”,这条路会比任何人都难走,可虞荼有种直觉,这就是他的方向。
发展方向这种事没人能帮得上忙,只能由自己决定,虞荼看完了那本书,初生牛犊不怕虎地拍了板,他就做灵修!
要是实在不行......虞荼想,大不了他就一边死磕这条路,一边多学点别的技能傍身,他相信只要他够努力,就不会成为拖后腿的人。
虞荼之前还在为究竟要从哪里找到能练手的大批量怪异而苦恼,甚至丧心病狂地考虑过一心二用让马甲带着他的本体去刷怪,但现在———现成的场地都摆在他面前了,甚至还不用担心生命安全!
与天赋被动触发后看到的过去相对比,这里几乎进行了一比一的还原,也就是说昆仑一定细致地研究过这个任务,才能做到这样高的还原度,换言之,这里的每一个“学生”都是曾经的重现,他们的反应会无限接近于真正的怪异。
他没有昆仑山主那样恐怖的实力,将整栋教学楼直接杀穿,他的选择是暂时丢掉谨慎,莽上去直接试验。
虽然确定他的推测大概率是对的,但他还是用马甲向曲玉韬精确求证:
“所有进入到雪山核心的学生在没有完善自己的选择前都出不来,是吗?”
曲玉韬惊讶于不夜侯的敏锐,但他并没有做隐瞒:“是。”
能进入到雪山核心被“问心”,要么有实力,要么有运气,如果只是让他们简单地“死”出去,就浪费他们这辛辛苦苦一个暑假的布置了。
得到了确定的答案,虞荼放下心来,他加大了灵力输出的频率,争取在自己一回合“死亡”前得到自己想要的结论。
一回合的“死亡”很快到来,虞荼等这阵疼痛缓过去后,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确定他刚才用灵力循环的那个学生,没有属于“人”的意识。
虞荼心中还有几个其他猜测,他决定一一验证过去,然后......
他一连“死亡”了六次。
等第七次“重生”,虞荼终于知道了昆仑的老师们有多狡猾。
故意将他们投放在所有人都经历过的学校里,“学生们”的反应诡异扭曲,但总在一些地方让他们觉得他们仍有一部分“人性”。
虞荼都能猜到其他的参与者里绝对会有人像他一样,不将他们彻底视作怪异,而是尝试着唤醒他们的“人性”。
比如联合学生进行反击,比如想办法解决老师,比如净化他们身上的怨气,比如改变学校的规章制度......虞荼在第一次被“死亡”前,抱有的就是这样的念头。
但事实给了他狠狠一巴掌,如书里所记载的情况罕见无比,妖精鬼怪四大类,怪异分属于最后一类,和其他三类都不一样。
怪异不是安佳佳,不是那些可爱的婴灵,不是仁心医院里的藏生,不是怨气缠身的皎月,他们看起来相似,但本质根本不同,像堕化九尾那样的特例,万中无一。
虞荼之前的设想在此时看起来有些苍白可笑,或许是因为曾经遇见的其他事同样独一无二,于是他的心防渐渐柔软,他天真地以为所有事都可以用更柔和、更迂回的方式解决。
但怪异就是怪异,无论生前有怎样的过去,又有怎样的经历,在他们成为怪异后,就不要再对他们怀有怜悯之心。
虞荼六次“死亡”,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第七次“重生”,虞荼用灵力凝结出武器,斩杀了一个“学生”。
问心,究竟是在问什么?
虞荼摸了摸自己脸上溅到的腥臭血液。
或许是问,在发现残酷的真相后,是否还有勇气举起手中的武器继续,以你手染鲜血,换取他人和平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