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记忆碎片中皎月苍白的脸色和手中的那碗药,谛长卿与不夜侯对那药里到底加了些什么心知肚明。
或许从这碗看似普通的药开始,就是一切不幸的开端。
皎月每天都会给皎诚亲自端一碗药,一喝就是一个月。皎诚病愈,但苍白再也没有从皎月的脸上消失过。
皎月不再继续扩张她的商业帝国,在□□的同时,她开始把皎诚带在身边悉心教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鲛人本就是天地中诞生的灵物,或许因为皎诚是鲛人与人类的孩子,他学什么都很快,并在时间的推移中,褪去了身上的跋扈。
皎月教导了他二十年。
在皎诚二十八岁那年,皎月准备离开了。
“娘。”皎诚开口挽留她,“您要是撒开手不管,那些叔叔伯伯我压不住的。”
皎月一手创下的商业帝国以布庄发家,现在已经遍及了许多行业。
“你二十八岁,不是八岁。”二十年过去,皎月的容貌依旧明艳,哪怕脸上已经生了皱纹,也是岁月留下的雍容,“二十年,我已经留得够久了。”
皎诚祈求:“阿蓉已经怀了孩子,您真的不能再多留几年吗?”
二十八岁的皎诚,已经结婚了一年多了。
皎月转身凝视着他,皎诚的容貌并没有挑着他们夫妻的优点长,虽说帅气但并不惊艳,唯有一双眼睛的形状,生得特别像百里相旬。
但他的性格,却没有随任何一个人。
皎月忽然感觉累极,难道人的性格是天定的,注定后天无法改变吗?
皎诚六岁以前,他们夫妻在外奔波,但每隔两个月一定会回家陪他十天,后来意识到他性格长歪,百里在他身边手把手带了两年,百里去世后,她将孩子带在身边,一带就是二十年。
皎月也是第一次做母亲,她很认真地去学了怎么做一个好母亲,怎么将孩子教育成才。皎诚身边陪他一起长大的人都是她细心挑选过的,不求能有多大的成就,但人品一定要正直,他长大的过程中,皎月也带着他去见识过了这世间的善良与黑暗,知晓对与错,明辨是与非。
但皎月无法欺骗自己。
她的孩子确实很优秀,但这种优秀只体现在他的能力上,并不体现在他的品行上。他没有做出什么大奸大恶的事,但也不是世俗意义上的、正直善良的人。
“我不会改变我的想法。”皎月说,“子孙无用,留财何用?子孙有用,留财何用?”
孩子如果没有出息,留给他金山银山也守不住,孩子如果有能力,自己就可以挣出金山银山。
或许是皎月想要离开的想法太坚决,皎诚只能颓然放弃:“娘,你再留一天吧,明天......我们好好地告个别。”
皎月答应了。
母亲不会防备自己的孩子。
记忆碎片到这里戛然而止,一切景物都消失,重新变回一望无际的空阔
海面,没人知道那场赴约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未来的结果已经明晃晃地摆在了眼前。
脚下的沙子开始失去实感,眼前的景色渐渐解构———这场以喜剧开端,以悲剧收尾的电影,终于来到了尾声。
涌过来的海浪化成虚无的光点,光点间隐约可见黑夜中一片狼藉的花房,谛长卿忽然毫无预兆地出手了!
他指尖灵力聚成团,极快地袭向鲛人骸骨身边的百里诚的尸体,灵力化作有些虚幻的火焰,包裹住了百里诚的头部。
但火焰只强盛了不到两息,就被能量强势压灭。
虞荼用能量从百里诚的头颅中,卷出了黑色的残魂。
“我说不夜侯前辈———”灵力被能量强势压灭,谛长卿被灵力反噬,呕出一口血,“您的反应未免太快了吧?”
在记忆碎片实化的场景之中,谛长卿故意用行动和言语来降低自己的危险性,尽量表现得无害,他知道不夜侯没怎么相信,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不夜侯一点没信。
百里诚和他们做了许多年的“生意”,知道东西虽不算核心,但零零碎碎也有不少,被泄露出去也是桩麻烦。
谛长卿本来是打算从实化的记忆碎片中出来,就立刻毁掉百里诚未散去的残魂———这世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轮回转世,但没有彻底散去的残魂,是可以通过特殊手段查看记忆的。
谛长卿刚刚那一手,只毁掉了百里诚残魂的三分之一。
“您留着这脏兮兮的残魂有什么用?”谛长卿露出一个笑,“不如交给我来处理,如何?”
百里诚黑色的残魂被不夜侯团成了一个小球,谛长卿看到他微微摇了摇头:“不如何。”
拒绝得干脆了当。
谛长卿抬手擦去唇边血迹:“那鲛人骸骨呢?我可以带走吗?”
不出他所料,不夜侯同样不答应。
“好吧。”谛长卿耸耸肩。
问,不夜侯不给,打,他又打不过。老东西要是问起来,反正他已经努力过了。
“前辈您呢,同情心泛滥,看了鲛人骸骨的经历,估计是要出手帮忙。”眼见着任务完不成,谛长卿似乎直接摆烂了,“那百里诚的残魂呢?”
他的其实有一个未尽的隐晦之意———百里诚的残魂,会交给异处局吗?
不交,代表着不夜侯仍旧保持中立,交了,代表在这两方之间他已经有了明确的站队。
但谛长卿听到了一个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的答案———
“喂狗。”
谛长卿:“......啊?”
他现在的心情就好像在记忆碎片实化之中,见证皎月和百里相旬那匪夷所思的初遇一样。
就......很难用言语形容。
于是谛长卿开始狂笑起来,笑着笑着牵动了伤势,又吐出一口血:“百里诚喂狗哈哈哈哈———咳咳、挺好!”
他的身体一直颤抖着,分不清到底是因为伤势痛苦还是笑得
难受:“前辈可真有趣啊,我都不好意思在心中叫你老古板了。”
“百里诚的残魂您不给我,鲛人骸骨您也不给我———”谛长卿露出一个狡黠的笑,“那这后续的烂摊子,可就全归您了!”
花房的钢化玻璃已经碎成了细小的渣,只留下扭曲的框架,谛长卿向后一仰,毫无预兆地坠下了五楼。
虞荼只感觉到一瞬的阵法灵力波动,谛长卿的气息就消失了。
虞荼:“.......”
他回头去看悬浮在百里诚身边的鲛人骸骨,鲛人骸骨浑身已经褪去了黑色的骨刺,只剩下洁白的骨头,阴气没有再呼啸盘旋,而是静静地附着在骨头的表面。
虞荼和骷髅的空洞的眼眶对视,竟然从那眼眶的怨气里,看出了一种平静的悲伤。
虞荼忽然想起净化过后的“小乌云”,活泼可爱,就像记忆碎片最开始时那个窜上渔船喊着“打劫”的、自由骄傲的小鲛人。
子杀母,母杀子。
谛长卿那轻巧平静的陈述里,藏着的都是斑斑的血泪。
鲛人骸骨在杀掉百里诚之后,身上的线有的加深,有的减淡,有的消失.......愈发混乱。
“皎月。”虞荼看着这具骸骨,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要暂时和我走吗?”
他和皎月没有结缘,怎么算都是一笔亏账,但谛长卿说得很对,他就是想管。
三号吞金兽已经很壮大了,再胖个一两圈,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鲛人骸骨空洞的眼眶和他对视着,虽然怨气爆发后造成了记忆碎片实化,但即使是被净化,骸骨上的意识依旧稀薄,与其说是皎月的意识,倒不如说是她作为鲛人剩下来的本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但本能同样是属于她的一部分,所以杀死百里诚之后她会难过会悲鸣,哪怕她自己都忘了为什么。
鲛人骸骨凝视着他,她身上的怨气涌动,虞荼静静地站着等,等到鲛人骸骨做出自己的选择。
或许是曾经作为“小乌云”时的好感影响了她,她最后选择了相信虞荼。
虞荼用能量将鲛人骸骨变小,变小后的鲛人骸骨摆了摆尾巴,将自己圈在了虞荼的手腕上,看上去像一条精致且有个性的骨头手链。
这一套操作下来,能量消耗比虞荼想象得更多,他微微晃了晃,吐出一口气。
看着这一片狼藉的花房,虞荼决定迅速开溜,但当他站到花房的边缘时,他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危险感———好像他被什么东西锁定了。
虞荼将能量聚集在双眼,顺着危险来源的方向看过去———
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之前他们深陷辉耀大厦、差点命丧蛛人之手时,过来救援他们的特异组四组成员之一。
理论上来说,这里的能量异常,特异组成员能这么快赶过来,说明他们确实将普通人的安危放在了心上,但前提是,虞荼没有被作为嫌疑人。
他甚至怀疑方延之所以会被他发现,是因为他是四组中年龄最小的,经验没有其他人老道,才会在方便隐藏的夜色之中露了行踪。
一张单向传音符在夜色中划破天际,飞到了虞荼面前,虞荼听到方延的声音从传音符中发出———
“我们接到报案,你已经被我们锁定了,现在立刻放下手中的武器,不然就地格杀!”
鲛人骸骨在怨气暴涨的阶段谛长卿分明布下过结界,之后虞荼新建了能量屏障,即使被怨气冲击,屏障也还剩下一层,普通人根本就看不见,除了谛长卿,谁能去报案?
还是给特异组报案!
不是,他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