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荼穿过那扇淡绿色的门时,他脑海里一瞬间想了很多很多,他以为自己窥见了秘密的一角,但没想到,门外是一间店铺———
准确点说,是一间已经落了许多灰的店铺。
虞荼刚进去就被灰尘呛得连连咳嗽。
“咳、咳咳———”他一只手捂着口鼻,一只手在面前连连挥舞,从玻璃窗里透进来的光线里,能看到灰尘在上下起伏。
“这是哪儿啊?”虞荼喃喃自语,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外依然是那条长长的走廊,只是从走廊里看这扇门是淡绿色的,摸起来像温润的玉石,而他现在所在的这间落灰的店铺里,门则变成了雕花的木门,透着一种古意来。
适应了漫天的灰尘后,虞荼打量着这间店铺,这间店铺面积不小,被分隔成了前后两间,前面那间墙壁上镶着一圈木架,木架或许是经过了精心设计,看起来如同嵌合的壁画,壁画之下是布满灰尘、甚至结了蛛网的茶桌。前一间和后一间除了雕刻精美的隔断外,正中间有一扇木屏风,许是年代久远,木屏风中镶嵌的绫罗已然褪色,但依稀能窥见几分曾经的华美。
虞荼推开的那扇门,就在后一间最里面的墙壁上。
虞荼绕过木屏风走到了茶桌边,伸手抹去一张茶桌上茶宠的灰尘,大多情况下,人们选取的茶宠都是动物,比如貔貅、麒麟、鲤鱼、龙龟......有的也会选取荔枝等植物,大多是图个吉利或者寄托自己的愿景。
但这张桌子的茶宠却是一簇精美的杏花,花蕊栩栩如生,它前面那一张则是一枝梅花。
正月梅花二月杏花,十二张桌子,对应的应该是十二花令。
虞荼想起那份他继承的遗产,里面提到有一处茶馆,他一直以为是槐林中的宅邸,还疑惑过那么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来喝茶,现在想想,宅邸可能是茶馆的后院。也就是说......他花了一个月才找到前院的门。
茶馆内的光线似乎更明亮了点,虞荼顺着光线的来源看过去,才发现是与宅邸极其相似的雕花木门在透光。
真神奇。
即使接触到里世界,看到许多他之前从未见过的存在,他仍然会为这些与众不同的东西感到惊讶。
虞荼凑过去观察一扇厚实的雕花木门是怎么透光的,他头顶上的小嫩芽也弯起叶子,明明白白表达出好奇。
感觉到了头顶动静的虞荼:“......?”
他什么时候从马甲切回来的?
盯着门看了一会儿,眼睛有些微微发烫,虞荼眨眨眼,知道那种神奇的能力又出现了。
几秒后,他的目光穿过了厚实的雕花门,看到了大门之后的商业街,一种现代社会的气息扑面而来。
虞荼:“???”
为什么外面明明是很正常的街道景象,他竟然会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呢?
心神一震荡,能力就消失了,他立刻看不见外面的景象。
虞荼记得在后院那里是夜晚,现在外面天就要亮了,梦境也这么不讲究逻辑?
或许是他思考的问题太多,他周围的景物波动起来,而后渐渐化成模糊的色块。虞荼眩晕了一下,再睁开眼时,就是天花板。
———还是一块不看起来熟悉又不熟悉的天花板。
“哟?醒了啊?”虞荼听到耳旁传来一道有点阴阳怪气的声音,他侧过头去,看到了挂着一对大黑眼圈的路雅音,她黑色的发丝上有好几抹灰白的痕迹,像是沾了些什么。
虞荼余光环视了一下自己所在的病房,感觉所有物品上都落了一层蒙蒙的灰。
他小声问:“雅音姐,发生什么了?”
“半夜快两点一瞬间抽空整个房间符咒里所有的灵气,触动了我们三个人链接到意识里的感应符。”路雅音露出一个咬牙切齿的微笑,“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十二点了,你猜我从昨天半夜到现在,有多久没睡了?”
虞荼:“......”
“对不起。”他诚恳道歉,“我也没想到我会这样。”
“草木族族长说你在长身体。”路雅音继续顶着黑眼圈咬牙切齿微笑,“所以抽空了一屋子的灵符不算,还抽空了小半个市里空气的灵气,真有你的。”
本来她可以从空气中吸收一点游离的灵气,不说储存在身体里以防不时之需,至少能拿来提提神,结果虞荼周围的空气里一丝一毫灵气都没有,比月底的钱包还干净。
“你和顾鸿影真不愧是好朋友,你长身体,他也长身体,你抽空一屋子灵符,他吸收一整块帝流浆,然后你们俩合起来,抽空了一个市空气里所有的灵力。”
长身体?谁家孩子长身体这么长啊!
虞荼第一反应:“要赔吗?”
“赔倒不用赔。”路雅音说,“过几天灵气就自己恢复了。”
刚刚那一点快通宵两夜的怨气泄完,路雅音倒是真情实感地替他担忧起来:“你和顾鸿影的情况都很奇怪,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虞荼想起路雅音之前提的,他半夜两点闹出的动静,合理怀疑与他的梦境有关。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快两点时候,他好像、应该、貌似在梦里推门吧。
*
虞荼醒了之后,其他人纷纷过来查看他的情况,甚至又把他拉到医院内部去做了个检查,检查结果显示,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
等虞荼全部检查结果拿到手,顾鸿影还在吸收帝流浆。
“鸿影估计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孟自秋说,“材料今天中午就到了,先布阵吧。”
因为秦斐对阵法几乎一窍不通,于是他主动提出留下来看护顾鸿影,让其他人去布阵。
送材料的人他们之前见过,是当时蔺苏苏要伤人时一把制住她的齐刘海黑长直女孩殷莉。
其他人也发现了这一点,路雅音第一个给她打招呼:“你没去找蔺苏苏吗?”
“我们都快把崇明市翻遍了,灵力波动仪、妖气捕捉仪都用上了,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殷莉摇了摇头,她的眉宇间有点焦躁,“按她的能耐藏不了这么严实,我就怕出什么事。”
“这个阵法材料护送任务是我主动接的。”她说,“之前在警局里,我知道你叫虞荼,苏苏说你身上的味道可以让她摆脱浑噩,我想委托你和我一起去找她,报酬我会尽可能让你满意。”
蔺苏苏莫名其妙逃跑之后,狐族发动了所有认识的人脉都找不到人,刚好他们需要的阵法材料到了崇明市附近,她干脆就和护送人协商将任务换到了自己手中,这样借此上门也不会太过突兀。
“不行。”出乎他意料的是,第一个表露出拒绝意思的竟然不是虞荼本人,而是特异组七组的组长孟自秋,“之前蔺苏苏说虞荼是草木族幼崽时,他就感觉好像被什么人盯住了,昏迷到第二天才醒来。如果他继续留在这里,说不定他比蔺苏苏更危险。”
殷莉叹了一口气。
那天晚上的混乱她也全程在场,提出这个要求时其实她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草木族幼崽出现在表世界这件事已经和太阳从西边升起的离谱程度差不多了,无论是哪一族都有优先保护幼崽的原则,没道理幼崽自身都不安全,就拖着他陷入另一个未知的危险中。
路雅音看不得这种左右为难的场面,她主动岔开话题:“阵法师没来吗?”
路雅音是符修,和阵修属于两个不同的体系,之前下单阵法材料的时候,他们还顺便聘请了一位会布置这个阵法的阵法师。
殷莉说:“我就是。”
如果她不是位阵修,就是再怎么协商也不好从中截胡的。
“放心吧。”她截胡之前就已经详细了解过一切,“我不会拿那些女孩子的未来开玩笑。”
要送婴灵们去转世投胎的法阵主要的功效一是净化,二是轮回。殷莉在医院后面一片无人打扰的空地上将材料一样一样拿出来,她每拿出一样,那一样物品就在她的手势下自动飞到对应的角落,布置完一处后,这一处的物品便会泛出同一种光泽,彼此之间遥相呼应。
“虽然符修和阵修有些能力重合,但每次看到阵修在表世界布阵时的炫酷场景,我是真羡慕啊!”路雅音小声和虞荼咬耳朵,“不像我们符修离开里世界就只能拿蘸朱砂的笔画画,画错了就符纸报废,只能重来。”
殷莉从下午三点开始布阵,一直到晚上十点,差不多用了七个小时。各种各样的颜色勾连到一处,在阵心聚成一个点,然后这个点又反哺灵力,将整个法阵渲染成一色。荧光流转,氤氲生辉,代表着阵法成功了。
殷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连续六个小时的高强度输出让她的脸色发白,她最后检查了一番阵法,笑道:“成了!”
路雅音给她递了个保温盒,盒子里装着给她留的饭菜,布阵途中不能走神,不能停歇,更不能被打断,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殷莉道了声谢,就开始风卷残云起来。
唇上的唇钉有点影响她干饭,她一把拽下来塞兜里,看得路雅音眼皮直跳。
“是贴的假唇钉啦!”殷莉看她惊悚的脸色,“你要吗?红的黄的绿的紫的七彩的镭射的———什么样的都有。”
路雅音:“......谢谢,不用了。”
她吃完饭后,虞荼给她递了瓶温水,孟自秋给她递了片擦嘴的纸巾,殷莉一一道谢后,捧着水瓶站到了一边。
“把承载他们灵体的载物放上去吧。”她说,“阵法启动后看到黑气从载物上冒出来不用担心,那是在净化。不净化好的灵体依旧是鬼物,没办法/轮回。”
虞荼狠狠心,将挂在他身上的七个毛绒玩偶都摘下来,婴灵们的意识溃散得越来越快,以至于需要更多的婴灵聚集在一起才能操纵一个玩偶。之前他们去游乐园时能动的玩偶还有十九个,现在就只剩下七个了。
棕色的小熊、粉色的兔子、雪白的小狗、橙色的老虎、卡通的笑脸向日葵、带小翅膀的猫咪、闪亮大眼睛的小马。
七个玩偶挤在阵法的中心,她们不明白虞荼为什么要将她们放在这里,落地之后就想像以往一样挂在他身上。
“呆在那里,不要动。”虞荼说,“宝宝们最乖了,对吗?”
阵法启动,莹莹的光照亮黑暗的地面,虞荼没听到那些熟悉的“呀”,他只看到一缕缕黑气从阵法中慢慢溢散出来,像是轻飘飘的烟。
黑气冒了很久很久,久到这些玩偶的头顶上只剩下一团盈盈的白。
这一团白慢慢升空,然后分解,变成闪闪发亮的光点,光点越升越高,越升越高,渐渐散向这大好河山的各处。
金乌破开昏蒙的天色,阳光遍洒每一寸山河,那些四散的光点有的成为了一株草、一朵花、一棵树,有的成为了山林间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精灵,有的成为了朝生暮死的蜉蝣,有的成为了天上鸟,水中鱼。
它们选择回归自然,再也不要历经为人的痛楚。
也有的光点在城市里降落,落到慈祥的女人腹中,许久没有动静的孩子忽然轻轻地踢了她肚皮一脚,惹得她发出一阵低呼;
有的光点飘到医院的窗外,看到里面的年轻夫妻正在无声落泪,保温箱里渐渐不再动弹的婴儿,忽然发出有力的啼哭;
有的光点看见了一间很漂亮的儿童房,有许多大大的毛绒玩偶,好看的衣服,有趣的玩具,它飞进去看了一圈,然后和站在房间里微笑的女人轻柔贴贴......
它们选择在爱和期待里,重新走入这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