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 22 章 突生异变

最后两个一红一绿的纸扎人报废后,虞荼冷静了。

他面无表情地丢开自己手里在捶纸扎人途中裂开的“披萨板”,转头看到安佳佳抱着那个净化符文,正呆呆地看着他。

黑色团团们有的蹲在安佳佳头上,有的挂在她肩上,有的裹在她裙摆流苏里,有的躲在塔形柱子的黑洞中,见虞荼看向它们后,黑团团们集体发出小声的“呀”。

虞荼:“......”

他是不是带坏小孩子了?

“咳。”虞荼轻咳一声,“打人是不对的,宝宝不要学。”

“呀”“哇”“叽咕”

虞荼听到几声零零散散的回应。

这时候语言不通的问题就显示出来了———他是真的听不懂。

虞荼往前走了几步,安佳佳身上的黑团团便分出一部分咻地一下涌过来,伸出细细的小爪子往他身上爬,仿佛他是一块人形猫抓板。

虞荼让婴灵们帮着从房梁上解下了五条麻绳,将仍旧昏迷着的三男两女通通捆起来,至于已经变成尸体的冯聪,虞荼也不知道他的魂魄在纸扎人载体损毁后去了哪里。

将人都捆好后,虞荼转身问:“冯聪怎么办?”

怕安佳佳对这个名字陌生,虞荼进一步补充:“就是棺材里躺你旁边那个。”

“灵堂、红、绸......契约———”安佳佳的嗓子到底是受了米糠的影响,话说得很慢,一次还只能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烧、掉。”

“好。”虞荼点点头,转身就往外走,外面的夜雾越来越浓,他离开没一会儿后又折返,“夜雾对人的方向感有影响,我没办法去冯家。”

虞荼说:“安佳佳,我需要你带路。”

虞荼之前是被婴灵们带过来的,它们一直被困在旧楼,但在两个任务交集产生异变后,婴灵们可以附身特殊物品出去,可现在共计六个纸扎人全被他们拆得七零八落,估计是没法再用了。

安佳佳没有立刻同意,她血红的眼睛盯着虞荼。

夜雾确实影响人的视线和感官,但虞荼并不是毫无办法,他只是不放心将安佳佳和这几个人放在一起。

越来越迫近的头七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虞荼相信安佳佳想往前看,但她心中的仇恨始终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等待安佳佳做决定的时间里,她的脚边,一个指甲盖大的黑团团蹦到了一根竹条上,这根一指长的竹条凭空立起,“笃笃笃”地蹦到了门槛边,在他们两人的注视下,竹条“吧唧”一下撞在了门槛上,一个晕头转向的黑团团从竹条上掉下来。

虞荼弯腰从地上捡起那个小黑团团揉了揉,将它放得离门槛远了点。

婴灵们很想帮助安佳佳,但这满地残渣显然不足以成为它们离开旧楼的载体了。

安佳佳也许是因为眼前这一幕有所触动,也许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她转过头盯着那几个被绳子捆着的、昏迷的人好一会儿,最后向大门的方向走来。

“天亮之后我们就报警。”虞荼没有问她为什么要去看那几个人渣,“现在去解决问题,解决完之后就回来,婴灵们会看着他们,不会让他们逃跑的。”

安佳佳迈过了门槛,虞荼听到她很轻地“嗯”了一声。

她往前走,虞荼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路后,虞荼有所感地回过头,他看到门槛里面一个个黑团团叠起来,堆成了一座团团山。虞荼向它们摆摆手:“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团团山里伸出很多只小爪子在半空中张牙舞爪,表示了它们的回应。

*

穿过浓厚的夜雾,虞荼和安佳佳到了冯家的灵堂。按槐林镇的习俗,人死后停灵七日,灵堂的大门在夜间都不会关闭,以免去世的灵魂找不到回家的路。

这个习俗免去了虞荼纠结自己怎么进冯家的苦恼。

大堂从门边到墙角,点着两排小臂粗的白蜡烛,花圈摆在蜡烛后,像一片白色的海洋,豪华的单人棺材静静地摆在正中央,在夜雾和烛光下显得无比阴森,仿佛棺材盖随时都会被掀开,里面的东西马上就要跳出来一样。

虞荼掀开棺材盖,一只手就猝不及防地从里面抓向他的脸———

站在一旁的安佳佳直接抓住那只手臂,当场将人从棺材里提出来扔到燃烧的蜡烛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可能是新郎也受了安佳佳的怨气化成了鬼物,所以他被扔到蜡烛上后蜡烛不仅没有点燃他,反而自动熄灭了。

虞荼听到安佳佳“啧”了一声,看起来有点不满意。

虞荼对她的战斗力肃然起敬。

鬼物自己不能脱去[枷锁],安佳佳把新郎打飞后,示意虞荼去捞棺材中的红绸,虞荼弯腰在棺材里一够,便捞出一朵系着同心结的大红花,两端垂着长长的束带。

虞荼将红花拿在手里。从睡衣的口袋中掏出打火机点燃红绸的束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变成了鬼物的[枷锁],明明只是最普通的布料,火却烧了好一会儿才点燃,而且燃烧途中还散发出一股极度难闻的味道,就像夏天池塘旁的死鱼死虾发酵后的味道乘以十。

“这也太难闻了!”虞荼绝望地哀嚎了一句,将红绸丢在一个不会引燃周围物品,但又离他最远的位置,刚仍旧被熏得只想干呕。

点燃了红绸,他又去翻安佳佳所说的契约,在他们枕头下的位置找到了。

契约是婚书,一式两份。

暗红的纸张上用鲜红的颜料写着———

【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

诗咏关雎,雅歌麟趾

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一南之化

同心同德,宜室宜家......】

虞荼只匆匆扫了几眼,没看完就掏出点火机打点燃,问就是看得他直犯恶心。

婚书存在的意义是见证一对新人彼此携手,白头到老的幸福,不是成为一条锁链,将两个毫无交集的人隔着生死捆在一处的。

婚书,啊不,契约点燃后的味道同样难闻,虞荼感觉自己快要被熏死在这里了。

拼命屏住呼吸的虞荼听到安佳佳的声音:“烧完、味道......消失。”

看一眼那缓慢燃烧的红绸。

再看一眼那缓慢燃烧的婚书。

虞荼:“......”

人在绝境中会爆发无限的智慧,手工小达人虞荼果断去旁边拆了个花圈,先将写着字的挽联撕下来团成团丢到一边,撕的途中他隐约瞄到了上面的内容———

“与人何尤,可怜白发双亲,养子聪明成不幸;自古有死,太息青云一瞬,如君摇落更堪悲。”

虞荼:“......6。”

用这个挽联他们家的人是脸多大,就冯聪那个德性,他配吗?

虞荼一边在心里腹诽,一边手上动作不停,拆拆补补之下很快就做了一把简陋的扇子,他抓着扇子蹲在红绸和婚书旁边,开始人为加速。

他烧红绸、烧婚书、拆花圈,撕挽联等一系列动作被新郎冯聪看在眼里,他面目模糊地躺在蜡烛堆中,敢怒不敢言。

眼看着红绸和婚书在恶臭中要被烧个干净,虞荼转过头来问安佳佳:“这个要烧吗?”

虞荼的手指向新郎的方向。

安佳佳:“......?”

我们俩到底谁是厉鬼啊?!

但不得不说,他的问题让安佳佳有点心动,杀人会背血债,杀鬼会吗?

安佳佳用血红的眼睛看他。

虞荼:“......我不知道,我也刚接触里世界,要不等明天天亮雾气退了,手机有信号了,我向专业人士问问?”

安佳佳点了点头,盘起来的丸子头一颤一颤的,看起来是真的很想烧。

新郎冯聪:“......?”

他心里的怨毒更重了,但他仍然是一动不敢动。

红绸和婚书燃烧殆尽后地上地上竟然没有留下一点灰烬,那股死鱼烂虾的臭味也瞬间一扫而空,虞荼感觉自己终于能呼吸了。

安佳佳身上那种让人很不舒服的古怪气息与她嫁衣上的暗红纹路一起消失了。虞荼猜测这应该就是[枷锁]解开了的象征。

因为不知道怎么处理新郎冯聪,虞荼将进了灵堂后就丢在一旁的绳子捡起来———为了以防万一,在安佳佳犹豫的那段时间,虞荼让婴灵们去房梁上给他又揪了几根麻绳,这种长期在旧楼内和鬼物做伴的绳子上面肯定也沾了阴气,用来对付鬼物再好不过了。

安佳佳在一旁震慑,虞荼动手将冯聪捆成了麻绳版粽子,然后在他面目模糊的脸上找到疑似是嘴的位置,把刚刚扔掉的挽联怼到他嘴里,接着将他丢回到棺材中,盖上棺盖。

除了墙角少了一个花圈,墙边熄了几根蜡烛外,一切都和他们来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虞荼和安佳佳一起返回了旧楼,那几个人渣已经醒了。

承载着魂魄的载体被锤成粉碎,虽然没有影响到他们自己的身体,但那种被人一点点撕碎的感觉却能印刻在魂魄上,简而言之,就是身体没事儿,但灵魂受了一通精神虐杀。

死的滋味并不好受,五个人已经被吓破了胆,几乎是虞荼问什么他们就交代什么。

从他们颠三倒四、没头没尾、找不到重点的交代中,虞荼终于弄清楚了这件事的始末。

这件事的起源是冯伟的唯一的孙子冯聪在放暑假时偷偷开了他爸冯胜的摩托车出去飙车,逆行时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消息传回冯家后,一直把孙子当做宝贝的冯家老两口接受不能,哭得昏死了好几回才被迫接受这个事实。

冯胜因为妻子和他离了婚,又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一婚人选,冯聪就成了他们家唯一的孩子,要什么给什么,无法无天地惯。

他们好不容易接受了冯聪死掉这件事,但又担心他一个人在地下孤零零的,所以想要给他找个媳妇在地下伺候他,于是他们悄悄地打听,联系上了红姐和荣哥,要给冯聪配阴婚。

他们要求是和冯聪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儿,相貌要端正,不要骨灰,要完整的尸体,因为他们提出的要求比较高,谢媒礼给了两万八,女方“聘礼”给了六万六———安佳佳就因为这九万四被倒霉地盯上了。

她前两年出事伤了双脚,被迫坐上了轮椅,因为在城里坐着轮椅总容易被人投以异样的眼光,她便回了老家和年迈的外公外婆一起居住。

安佳佳被盯上没多久,便“失足”落水而亡,她的外公外婆伤心得不能自已直接病倒,爷爷奶奶也因为听闻她的噩耗而直接住院,她的爸妈既要照顾双方年迈的父母又要处理她的身后事,只能匆匆将安佳佳下葬。

他们前脚将安佳佳葬完,后脚红姐和荣哥便悄悄将她的尸骸挖了出来,运到了槐林镇的冯家,和冯聪配阴婚。

为了给冯聪娶个媳妇,冯家老两口大半辈子积蓄都搭进去了,冯老太既封建迷信又恨安佳佳让他们家花了那么多钱,所以才有了以糠塞口,以发覆面。

也就是这个举动,成了安佳佳死后怨气爆发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举激活了D级任务[血嫁衣]。

虞荼听完这个故事,生气愤怒之余,却有种深深的无奈和悲哀。

他所不能理解的封建迷信,就这样葬送了一个花季少女的性命。虽说安佳佳日后还可以做鬼修,但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如果能做人,谁想做鬼呢?

他忽然想起之前有人用顾鸿影的账号给他发来的那条消息,说“封建迷信不可取”,或许那个人说的封建迷信并不是指里世界的存在,而是指的这些糟粕。

虞荼看被绳子捆着的五个人,三男两女,一个是冯聪的爷爷冯伟,一个是冯伟的老伴林翠,一个是冯伟的爸爸冯胜,一个是红姐,一个是荣哥,这五个人缩成一团,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极度的恐惧。

原来屠刀和报应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恶人也会害怕。

......

这一通折腾下来,外面天亮了,隐约有光透进来。

可雾气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稠,走动呼吸的时候,雾气像要钻到人身体里去似的。

虞荼往外走了几步,没一会儿自己绕回了旧楼,他掏出手机,发现从昨天晚上起就没有信号的手机,这时依然没有信号。

虞荼偏过头指了指门外的白雾:“这是你做的吗?”

安佳佳眨了眨血红的眼睛,过了会儿,她出去走了一圈。

等回来后,虞荼从她青白的脸上看到了一种茫然。

虞荼:“......”

好消息:白雾和安佳佳没关系。

坏消息:白雾和安佳佳没关系。

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古怪白雾将他们困在了旧楼。

虞荼和安佳佳顶着黑团团,一人一鬼以一种猫猫揣的姿态蹲在门槛里,忧郁地仰头看那浓稠的白雾。

只有婴灵们不知忧愁,抓着他们俩的发梢滑滑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