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知道雪的下落?”
“雪?”
“就是跟旅行者联军在一起的那个魔族。”
“啊,她么”
特别监察员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继而面无表情地望向我。
“我没法回答你,但你应该清楚,她的定偶随时可能要了她的命。”
“你的意思是?”
“说不定她早就已经死了。”
女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就算她的定偶并未发作,旅行者联军的人估计也会杀了她,毕竟联军没理由将这么大的隐患留在身边。”
“若真是这样的话,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挽救呢?”
对方冷静的态度感染了我,使我顺从地接纳了她所讲的一切。
甚至还试图向她寻求额外的帮助。
“我不建议你做多余的事。不过,如果运气足够好,那个魔族便能再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你指的是旅行者联军会念及雪曾是赫达拉的皇族而选择保护她?”
“没错,那个魔族可以成为他们跟帝国谈判的筹码尽管旅行者联军很久之前就和赫达拉无关了。”
女子四下看了看,接着呼了口气,把烟蒂往桌上一按。
“我不会救任何一位魔族,另外,你最好别去打探联军的行踪了。更何况你自己的处境也不算乐观——你与魔族有过密切的来往,这是事实。”
“哦?那你们将怎么处罚我?”
“这取决于你能否戴罪立功。”
“”
傲慢的言论。
仿佛她什么都知道。
但是,正因为她给了我这样一种感觉,我才得以毫无顾忌地跟她分享自己的情报。
“当然,你要是一意孤行,我不会阻止你。我的时间非常宝贵,所以接受不了任何的浪费。”
“也就是说,后果自负?”
“嗯,你能明白真是再好不过了。”
女子打了个响指,像是宣告什么一般总结道:
“不管怎样,最终获胜的必定是帝国。这自始至终都算不上是博弈,而是帝国单方面的对众人的考验。”
“好麻烦的考验。”
“正是这些麻烦的东西保护了你们,你难道认为帝国不敢使用暴力吗?”
“可不仅是我,联军同样不会因此感谢帝国。暴力是低级的手段,对任何一方来说,皆是弊大于利的。”
“就事实而言,你们应该心怀愧疚与谢意。”
“你口中的‘事实’只是掩盖真相的‘幌子’罢了。”
我那仅剩的右眼死死地盯着女子。
“迟早会招致额外的灾祸。”
寂静的夜晚。
警务局里有几位负责执勤的警官,我从未见过他们,他们也没认出我。
局长布鲁克的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宛如残阳之余晖的灯光穿过门缝,惶恐不安地躺在脏兮兮的地板上。
看样子清洁工今天偷懒了。
特别监察员推开门,领着我走了进去。
抬起头的一瞬间,我便和布鲁克对上了视线。
他的面容憔悴,很久没刮的胡须使他一下子变老了不少,若非他的眼神依旧锐利,我甚至会怀疑他是否仅是个替身。
“还记得我吗?局长。”
布鲁克愣愣地望着我,我露出苦笑,打了个招呼。
“还好我没忘掉你的声音。”
“这可不是什么装饰品哦。”
我指了指我的眼罩。
“为了对付你们,我吃了挺多苦头。”
“彼此彼此。”
“寒暄的话待会再讲吧。”
身边的特别监察员说:
“节省时间是值得赞扬的习惯。”
“我已令各区的警务所停止了搜捕。”
我惊讶地看向布鲁克,但他并未理会我。
“此外,你要的资料我都准备好了,如果有其他的疑问,我也可以立刻回答你。”
“嗯。”
女子满意地点了下头。
奇怪,他怎么突然开窍了
困惑之际,我不禁发问道:
“你不怕领主怪罪于你吗?”
“我只是在做大多数人希望我做的事。”
布鲁克犹豫了几秒,随即作出坚定的答复。
“不错,你的觉悟很高,警务局的局长。”
正在翻看资料的女子对布鲁克表示了认同:
“知错就改是好事。不过,你应该更勤快一些,只干这一点活是没法将功补过的。”
“我懂了,那么,还需要我做什么?”
面对女子高高在上的态度,布鲁克却未流露出一丝不满。
大概是他真的想挽回属于警务局局长的尊严吧。
“别着急——”
女子冲我使了个眼色。
“你,可以离开了。”
“我?”
我皱起眉头:
“为什么要对我保密?你让我跟你一起来警务局,莫非只是为了告诉我布鲁克悔改了?”
“你不必了解太多无用的信息,毕竟这涉及到他的隐私,我讲得没错吧?警务局的局长。”
“啊,是的我不希望你参与这场讨论,稍后你会知道结论的。”
布鲁克努力维持着笑容:
“而且,利警官还在门外等你。”
今夜的月亮异常耀眼,以致于跟随它的星星随处可见。云层被它们的气势所震慑,只敢躲在很远的角落瑟瑟发抖。
但是,星光也好,月色也好,一旦它们来到地面,藏身于屋檐下、围墙后、甚至是小飞虫的翅膀旁的黑暗便猛地扑出来,将它们撕得粉碎。
奄奄一息的它们不得不成为路灯的陪衬。
它们最终无法逃离死亡的命运,而在那之前,它们仍在期待着遥不可及的黎明。
——观看了这样一场奇特的演出的我坐在长椅上打了个哈欠。
“你们果然早就发现了罗伯特。”
“是的。唔局长认为公布此事只会造成不必要的恐慌,所以”
“哦呀,这么在意我的眼罩吗?”
察觉到曼达的视线,我饶有兴致地问道。
“唔”
曼达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值得一提的是,她刚刚见到我时,竟丝毫没有认出我,若非她随后发现了我戴着的“红鹤”,想必她会把我当成自来熟的怪人。
“世事难料啊不过,主要还是我的计划不够完美倒不如说漏洞百出。”
我慢悠悠地作了一番略显敷衍的解释,接着便转移了话题:
“唉,罢了罢了。曼达,布鲁克有托你跟我交代什么吗?”
“局长只是让我先留在警务局,其实我并不知道你会来。”
“这样么,不愧是警务局的局长,深谋远虑。”
“?”
我无视了曼达疑惑的神情,继续自顾自地讲着:
“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我的祖母还在世的那会儿,我一直认为她是位十分悲观的人尽管她非常疼爱我,但一旦我说等我长大了要好好报答她之类的话,就免不了遭受她的打击,比如‘我等不到那个时候喽’或是‘我可没法陪你那么久’是啊,她总喜欢立刻拒绝我,她似乎从未对自己的未来抱有过任何一丝希望,可实际上绝非如此现在我明白了,她只是不想成为我的负担,没错,她早就晓得我报答不了她,呵不愧是我的慈祥的祖母,深谋远虑”
起风了。
风声极大,仿佛在刻意阻断着什么。
于是我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
“”
“费里诺德死了,曼达,我的同居者费里诺德死了。”
“发生了什么?”
“各种各样的事。”
我顿了顿,决定不将费里诺德是魔族一事告诉曼达。
“意识到领主才是凶手后,为了不让真相被埋没,我向费里诺德吐露了一切。”
“包括雪小姐是魔族这件事?”
“嗯。”
左前方的树上挂着一个鸟笼,此刻它正微微晃动。
树枝光秃秃的,看不见任何叶片与新芽,堪称“一贫如洗”。
鸟笼里并无活物,没法像落叶那样化为尘土的它只得忍受日复一日的严寒,唯有借助冷风,它才能偶尔发出几声“呜呜”的抱怨。
孤苦伶仃的树与空虚的鸟笼。
周围是无尽的黑夜,以及迷失方向的月光。
好似一出由一群醉汉主演的悲剧。
“我太鲁莽了,知晓太多对费里诺德来说毫无意义,反倒会害了他。”
“唔”
“怎么?”
“总觉得我听过这句话。”
“我有同感。”
我不禁叹了口气。
“曼达,费里诺德是替我赴死的,我害了他。这就是贸然参与斗争的代价更何况是跟我们的身份不符的斗争。”
话一说完,我便又后悔了。
丽塔还在曼达的体内啊。
它大概也会失望吧。
“那要放弃吗?”
曼达的声音中满是犹豫。
“我——”
“不行!不能放弃!”
我刚一开口,曼达便抢先替我作出了应答。
“事到如今已经没法回头了!”
她的态度忽地变得坚定。
“继续抵抗的话,还有获胜的可能一定会有的!而且雪小姐现在生死未卜,她需要我们。”
“”
望着曼达那极其认真的面孔,我终于醒悟过来。
是啊,经历了这些的并不只有我一个人。
“嗯谢谢,我和你想的一样。另外,辛苦你了,曼达。”
你想必也碰上了挺多障碍吧。
唉,我怎么能擅自打退堂鼓呢。
明明得到及时的安慰是主角才可享受的特权。
真走运,自己竟又被这家伙激励了。
“唔我不过是做了自己分内的事。”
“所以,你有什么计划吗?”
“我以为你早就准备好了。”
“?”
“计划。”
原来如此。
居然还得由我去思考今后该怎样打算么。
曼达的眸子中闪烁着信任的光,不难看出眼下的她充满了干劲。
亏她能这么放心地依靠我啊。
“使我振作的人可是你哦,为什么依旧是我负责想办法?”
“因为我没时间考虑太多毕竟,唔我认为,你或许真的会放弃。”
“嗯,这一可能性的确不容忽视。”
我慢慢地呼了口气:
“遗憾的是,我们的对手根本不在乎我们是否能坚持下去,并且,现在的我仍不清楚自己到底该如何选择也就是说,你实际上并未成功说服我,曼达。”
我们仅仅是在跟自己较劲罢了。
“我知道的啦”
“”
这时,毫无预兆地,强烈的困意袭来。
我强行打起精神,努力让自己的话听上去坚定一些。
“总之总之,我会安排好的。”
等到我再次恢复清醒,我发现自己正躺在长椅上。
曼达已不见了踪影。
我缓缓睁开眼睛。
晨曦包裹住了那棵挂着鸟笼的树,一团一团的温暖的日光如同它的新叶。
而昨夜摇摇欲坠的鸟笼,则成了它绝无仅有的、硕大的“果实”。
真温暖啊,我眯着眼感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