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大概没有亲手杀过人。
其他人眼中的雪大多和蔼可亲且彬彬有礼,但她刚跟我接触的那会儿,她的表现我想我只能用“难以理解”去形容。
举个例子:阁楼的主人怀阿特先生、银行经理哈蒙斯先生与雪不过是点头之交,却仍对雪有着不错的印象。
由此可见,平日的雪不会常常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可她为什么偏偏用她所不擅长的“古怪”方式去跟我建立人际关系呢?
“使我认识雪”这件事出自领主的意愿,雪只是被动的服从者,也就是说,雪或许仅仅将其视为一个任务,故她下意识地采用了执行命令时的心态——在我看来,这一心态并不“成熟”,反倒在一些方面显得“幼稚”。
拥有这样“不完整”的心态的雪该如何杀人?我无法想象。
另外,且不论席慕尔,雪作为无行者,毫无疑问具备杀死那位贵族的能力,领主明明可以直接让雪行刺,为什么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动手?
尽管没有依据,但我有把握判断:由于某种因素的干涉,领主对雪的控制是有限的——可是,很明显雪不知道这一点。
而“某种因素”到底是什么我初步猜测它可能与雪的赫达拉末裔的身份有关。或许,雪的父亲并不像雪回忆里的那样懦弱不堪?不过他的确抛弃了他的女儿
总之,领主在将雪当成替罪羊的同时又处处给予雪一定的照顾,这矛盾的行为背后藏着怎样的隐情呢
如果不弄清楚各个细节,就难以避免风险的存在,可我一点都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搭建好的逻辑体系被推翻,毕竟我无从得知雪是否真的隐瞒了什么。
但是,我仍旧会帮助雪。
说到底,那家伙就是个可怜的孩子,她不应该被孤立,总得有人和她站在一起。
既然我的外挂主动告诉了我相应的几率,那么,换个角度想一想,这便相当于神的旨意。
没错
这是神的旨意。
“你又在剖析谁呢?”
“”
布拉德利先生的出现使我心头一紧。
“不过是在发呆啦。”
“皱着眉头发呆的人可不多见。”
“因为阳光太刺眼了。”
我站起来,慢慢远离窗户。
“冬天的太阳真厉害我得回地下室了,布拉德利先生。”
“啊,请等一等。”
“刚刚没人发现我哦。”
“不,我只是想给你看看这份报纸。”
我接过布拉德利先生递来的【今日要闻】。
“唔,警务局总算有动静了。”
报纸上的第一个标题便是:
【凶手浮出水面!已确认是多人作案!】
正文部分则是警务局先承认了自焚者为凶手,然后又列出了数条资料证明凶手不止一人,读起来有理有据、无可辩驳。
幸好,我了解内情,晓得警务局在胡编乱造。
这篇报道的末尾写着:
【警务局声称已掌握有关其他潜逃在外的凶手的多项信息,并将于近日展开大规模的搜捕,请符尔沃斯各区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予以支持,任何窝藏凶手和包庇凶手的行为都将视作帮凶。】
“嗯,堪称完美。这样一来,不但不会与广播里的内容冲突,而且还能给公众一个合理的交代。”
我微微颔首。
只不过依旧是在被牵着鼻子走就是了。
我跟着布拉德利先生进了他的私人品酒室。
“你的酒量如何?”
“马马虎虎。”
“有特殊的偏好吗?”
我摇了摇头。
我没喝过多少高级的酒,更谈不上对酒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若非布拉德利先生觉得这里适合谈话,我才不想来这种令我感到不自在的地方。
“酒是生活的必需品。”
布拉德利先生一面说着,一面拿起两只杯子。他先用一小块青柠使杯沿变得湿润,继而将杯子倒置在装细盐的玻璃盘中,待湿润的部分沾满盐,他叹了口气:
“但是,以前的我不这么认为。”
“喝酒可以消愁哦。”
“一时的忘却不见得是件好事。”
把龙舌兰、柑香酒和柠檬汁倒入一个看起来像瓶子的容器里之后,布拉德利先生轻轻地笑了笑:
“今天是例外。”
我看着布拉德利先生用魔法使容器悬浮在空中并不断摇晃它。
“你呢?一般是为了什么去喝酒?”
“我——喜欢酒精的味道。”
还能是什么特别的理由
酒带着迷人的香气,刺激我的口腔,滑过我的喉咙,最终充斥我的胃。每次喝完酒都能被莫名的温暖包裹,也许那温暖是虚假的,可我不在乎,至少那一刻的感受是真实存在的。
酒比人可靠,它的作用是独一无二的,最重要的是它不必花太多钱就能得到。
“嗯,十分可靠的说法。”
布拉德利先生点点头,接着控制容器,让容器内已混合完毕的蓝色液体缓缓流进先前的杯子,随即将其中一只杯子朝我一推。
“谢谢。”
“举手之劳。”
“”
“我第一次和你对视时,我就觉得你有些古怪。”
“我自己也这么想。”
“若我的话冒犯到了你,请见谅但我真心认为你一点都不普通。”
“当然。普通人过得可比我好多了。”
“不,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感到自己似乎被布拉德利先生快速打量了一下。
“你的眼睛让我在一瞬间产生了畏惧,上一位令我畏惧的呵呵,应该是给我做手术的医生。”
“”
他莫非是在开玩笑?
“我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方便告诉我你的定偶能力是什么吗?”
“暂时将某处的身体机能强化至双倍。”
“原来如此,强化么”
布拉德利先生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强化”
“说不定那只是你的错觉哦,不必太在意。”
“嗯”
可对方仍是一副尚未释怀的模样。
“”
我喝了口酒,味道辛辣,而后又变得清爽,我也随之精神了许多。
“”
“我在回来的路上看到了不少警官,大多是三人一组。”
“他们没有拦下你吗?”
“他们暂时不会找我的麻烦。”
布拉德利先生顿了顿,补充道:
“诺曼斯特里大人只是我的顾客之一,他们不可能通过调查诺曼斯特里大人获取到我的秘密,我可不是死者的‘附属品’。”
诺曼斯特里大人就是遇刺的那位贵族。
“那就好。”
“请放心,我不会逃避责任的。”
“这也是任务?”
“怎么会?啊准确而言,是任务,但不是你理解的那个‘任务’。”
“呃,真是辛苦你了。”
“这句话要是能在你我真正了解对方时听到,我估计会很开心。”
布拉德利先生露出苦笑。
“”
“顺带一提,我倒是一点都不介意跟你交换情报。”
“还是算了吧,贵族们的事太复杂了,光是想想,我就感到无比麻烦。”
“呵呵没错,的确很累。不过,身为贵族的他们可不这样觉得。因为他们接触的人和物更多且更不易理解,他们的视野更广阔,他们面临的问题更深奥,这导致他们不得不放弃一些小的矛盾,以便追求认同,从而实现自身的抱负。”
布拉德利先生稍微提高了自己的音量。
“他们的行为难分对错,本质上,却皆是服务于帝国的。”
“原来如此。”
“领主大人也不例外,虽说你跟我都不清楚他的意图,可在这一方面,我始终相信他。毕竟,只顾私欲的人无法成为贵族。”
“”
“别紧张,我们仅仅是在聊天。”
“好好”
“我答应了要帮你,自然不会反悔。”
在我疑惑之际,布拉德利先生晃了晃酒杯:
“这就是为什么我是个商人。”
一、布拉德利先生不是被刺杀的诺曼斯特里大人的手下,而是听命于别的贵族。
二、布拉德利先生选择协助我是因为这样做对他有益,并不代表他不认可领主。
三、我之前的一系列行动引起了布拉德利先生的怀疑,他在试图调查我,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信息。
四、我有五成把握认为布拉德利先生和席慕尔小姐之间存在着特殊的关系。
五、领主眼下正忙于其他的事,我们只需专心应付警务局。
——以上就是我与布拉德利先生交谈后得出的结论。
现在,回到地下室的我正呆呆地盯着布拉德利先生给我的别墅的布局草图。
“警务局的再加上各区的警官总共喂,盖尔?”
“汝想说什么?”
“警务局的警官大多强于各区的警务所的警官,那么假设我独自对付警务局的三个警官——”
“汝几乎没有胜算。”
“说得也是,他们用的可是比你强几百倍的定偶。”
我长呼一口气,仰起头。
“又得坐以待毙么”
“坐以待毙是最愚蠢的决定,汝不愧为吾见过的最差劲的宿主。”
“毕竟只有我会收留你这样的废物定偶喔。”
“”
“行了行了,我才懒得和你计较必须先发制人,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
就像布拉德利先生说的那样——领主自从达到了杀死诺曼斯特里大人的目的,便将关注点转移至其余的任务上,处理“凶手”在他眼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善后工作。
倘若领主愿意,无需费多大功夫即可使我的一切努力付之一炬,他仅是不想亲自去做这种浪费时间的“小事”罢了。
“汝又何必犹豫?”
“哈?不是你说——”
“汝目前杀了多少人了?”
“?”
盖尔突然提出的问题让我一愣。
“唔路上遇见的强盗还有该死的贼小混混貌似不是我打死的大概,不到四个吧?”
回答盖尔的同时,我心虚地往地下室的入口看了看。
“所以,汝还在忌惮什么?”
“这次面对的是警官哦,警官和他们不是一类人。”
“是的,他们跟汝才是同类,都是藏身于阴沟的老鼠。”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我不耐烦地质问盖尔。
“吾希望汝认清汝在警官心中的形象。另外,汝难道真的以为那些警官最终能够安然无恙?”
“啊”
“吾如果是领主,事成之后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获悉真相的人——这不正是汝意欲拉拢警务局局长的原因?”
“可只有极少的警官知情,其余的都是无辜者。”
“那又怎样?跟汝的目标有关吗?”
“我的目标?我的目标”
“汝自己清楚。”
盖尔的话令我感到一丝恼火。
漂亮。
“对了,白发小姑娘怎么还没回来?”
“唔”
对啊。
她花的时间似乎有些长了,按理说用不了这么久的。
雪是在下午四点左右出门的,眼下,天已经黑了。
“不行,得问问布拉德利先生。”
我暗自嘀咕,快步走向地下室的入口。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开锁的声音。
“门外有三个人。”
盖尔的警告传来。
“”
我迅速退到一边,把手伸向口袋里的小刀。
“咔——吱——”
门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