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了巴里克的人缘,我们才能维持眼下的生活看来,他早就为我们留足了后路。”
伊迪斯的母亲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她似乎不是特意为我讲的,只是她无法停止对巴里克的追忆。
而我,自然也很难听进去她的话。
我仍旧死死地凝视着石碑上的那个名字。
久违了,奸商先生。
没想到,你真的陪家人一起在符尔沃斯住下了。
“原本我是心存怀疑的,毕竟他的生意一直不见起色,可他终究还是说服了我,我们随他到了符尔沃斯况且,伊迪斯需要父亲的陪伴”
你居然有这么可爱的女儿,很让我嫉妒诶。
为什么自那之后,你理应会过上平和的日子啊。
太不公平了,不是么?你肯定有同感吧?
“”
我轻轻叹了口气。
唉
我还以为,自己至少成功救了你呢。
该死的命运。
“您怎么了?看上去脸色不太好,莫非您认识巴里克?”
伊迪斯的母亲察觉到我的异样。
“不我仅仅是有点难过罢了。”
我急忙编了一个借口来掩饰。
“您呀——”
对方在微笑:
“我都说了,您不必担心我们。”
“嗯”
“这里的好人可不少,比如我刚跟您提起的那位旅馆老板,还有巴里克的旧友们以及雪小姐。托神明大人的福,世上的善人总是占多数的。”
我表示同意。
是啊,善人那么多,不幸的事却仍随处可见。
“神明大人会庇护我们的。”
伊迪斯的母亲自言自语般喃喃了这样一句后,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露出怀念的表情,她用带着一丝兴致的目光望向我:
“给您讲个巴里克的真实经历吧?与神明大人有关哦。”
“好。”
“巴里克起初是名旅行商人,在一次赶路的途中,他遭遇了强盗,货物被洗劫一空。后来他靠着仅剩的钱到了——”
“喂——!要开始打扫了!”
打断伊迪斯母亲的喊声来自站立于不远处的守墓人。
他在催促我们离开,并为一排倒在地上的扫把注入魔力。
“呀,原来时候不早了,真是不好意思,让您一直忍受我的唠叨。”
“别在意,我本就挺闲的。”
“嗯再见,先生。”
“再见。”
对方略显尴尬地点点头,接着拍拍她身后的伊迪斯的脑袋:
“伊迪斯,和哥哥说再见。”
“再见。”
“再见,小伊迪斯。”
母女俩渐渐走了,我依稀还能听到伊迪斯的抱怨:
“妈妈,为什么非得有礼貌?一点都不自在!”
“不乖的小孩子才不懂礼貌哦。”
“那我要成为大人,我不当小孩子!”
“呵呵大人更需要懂礼貌啊。”
“诶——为什么?”
“等伊迪斯长大了,自然就知道啦。”
“”
她们的背影已远。
我朝墓地的出口走去。
守墓人用魔力牵引住几个扫雪扫把,默默盯着我。
当我准备跟他就这么擦肩而过时,他突然问:
“你不是来‘探望’死者的吧?”
他的嗓音十分沙哑,我不禁打量了他一眼——是名秃顶但还算壮实的老头。
“”
“我多嘴了,你不必多虑,我不过是随便问问。”
他不等我回复,随即又说:
“像你这样的人倒也不少。”
“哦?您指的是?”
“鬼鬼祟祟的家伙。”
“唔”
“首先,进来的人大多低着头、步伐沉重,而你却是一脸轻松。”
老头的语气中透露出一抹得意:
“我的眼力可不差。”
“哈哈,您真厉害。”
奇怪,我怎么没发现他
“其次,没人会无缘无故与那对母女搭话。你是第一个。”
“您认识她们?”
“当然,她们几乎每天都来。”
老头的八字胡抖了抖:
“可怜的人。”
“”
“我也认识你,你是负责那桩命案的侦探吧?”
“嗯。”
这回我有点惊讶了:
“您的眼力确实很好啊。”
“碰巧之前见过你而已,不过,那会儿的你还是一副乞丐的模样,蓬头垢面的。”
几颗残破的牙齿随着老头的嘴张开而闯入我的视线,他嘲弄似的哼了一下:
“无论你把自己收拾得如何体面,我照样能看出是你。呵呵,多亏了领主大人的抬举。”
老头并未太高瞧我,想必他早将眼里的一切理解成“领主的照顾”尽管只是他的猜测。
但我没感到任何不快,因此不愿多计较。
“是啊,得好好感谢领主大人。”
我迎合着他。
老头的行为使我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
伊迪斯的母亲是否发觉到我就是那位臭名昭著的“跟踪变态”呢?
“喂,话说,凶手查出来了么?”
“唔,还在努力寻找线索。”
若真的发觉了,她应该不会善待我的。
“哼,你可得好好办这案子,毕竟牵连到了贵族要不要我给你一点建议?”
“嗯的确。”
也许,她没了解过这方面。
也许,她听说了“跟踪变态”的传闻,可她没有理会。
亦或者,她完全不在乎。
“你小子心不在焉的,什么都不肯说吗?就当作是满足下我这老家伙的好奇心。”
唉,大概,她根本就什么也不清楚吧,就像我一样——明明曾和巴里克在同一个城市生活了半年左右,却始终未注意到彼此。
我们只埋头于自己的事。
这么一想,面前的老头反而是少数的那类人。我由此产生了一些敬佩。
“抱歉,我没法告知您真相。”
“”
我诚恳的回答令老头一时语塞。
“”
“不讲就不讲,怪我多嘴”
沮丧的神情依稀浮现在老头的脸上:
“你赶紧走吧,我得干活了。”
“好。”
“哦,我再啰嗦一句”
老头又诡异地笑起来:
“实际上,还有第三个原因。”
“?”
“真正来‘探望’死者的人,一般都会在我这买一束花。”
他那黑黝黝的手指了指旁边的小木屋——屋内的货架处摆着整齐的白菊。
“我亲手栽培的,用了特殊的保鲜技巧,四季不断货。”
老头格外温和的口吻令我一愣。
“发什么呆呢?我说完了,别傻站着!”
不过,下一秒他便催我动身。
“嗯。”
疲倦涌上心头,我简单应了老头一声,随后抬高稍微陷进雪中的腿,慢慢往灯火通明的地方行进。
天黑漆漆的,夜色死死地覆盖住了绝大部分的视野。
从建筑物的窗户中透出的光不附带丝毫暖意,但竟让我觉得刺眼,仿佛那是一团团没有温度的火焰。
它们在偷偷地燃烧着,等待着,一旦时机成熟,就将于它们不利的东西毁得一干二净。
这可不算什么好事啊
我因自己的幻想而流下了冷汗。
我急忙转身,马不停蹄地跑到了墓地。
老头还在。
“喂——您能卖束花给我吗?”
我冲老人喊道。
老人瞥了我一下,接着一瘸一拐地靠近我:
“你怎么突然又回这里仅仅是为了买花?”
“对,拜托您了。”
我尽量使自己的言语显得真诚。
“你决定好把花放在哪了么?”
“我自己留着,用来观赏。”
“”
“”
“五十维本。”
“呃,所有人都是这价格?”
“不,一般而言,我只收一维本你的话,另当别论。”
“”
我咬咬牙,懒得去做无谓的反驳。
可是,即便我翻遍了全部的口袋,也凑不出足够的钱。
老头见状,挥了挥手:
“买不起就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
“等等,我替他付。”
突然,一阵熟悉的清脆声音从我的后方传出。
——曼达走上前,将钱交到老头的手里。
“幸亏碰到你了”
我一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护着放进大衣的白菊,一边愉快地和曼达保证:
“我会尽快还钱的,我发誓。”
“唔我又不可能为难你,这么庄重是怎样?”
曼达嘟囔了一句,继而严肃地说:
“我有重要的事要交代。你先回去,我跟在你后面不要锁门。”
“嗯。”
我拿起微带裂痕的玻璃杯,缓缓喝着冰凉的水。
一口冷水下肚,我打了个寒噤,椅子则像是附和一般“嘎吱嘎吱”地抖了抖,但干燥的喉咙依然不满足地催促我接着喝,于是又一口,再一个寒噤
大约五六次这样的循环过后,曼达悄悄推开了门。
“哦呀抓小偷咯。”
“唔嘘!闭嘴!”
曼达赶忙制止我: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是是是”
“唔答一遍就行了!好冷”
曼达抱怨的同时立刻关好门:
“一点光都没有,我还以为你不在呢。”
“我找不到蜡烛嘛而且这也是为了帮助你隐藏自己。”
“那方面你不必担心,我仔细观察过四周了。”
穿着便服的曼达施展生火咒,点燃壁炉。
“是吗?不愧是即将成为伟大的警官的曼达小姐。”
“唔少戏弄我。我问你——这个,为什么不补充魔力?”
曼达径直走近我,指着我的大衣衣角处早已暗淡的保暖印记。
“啊我忘记了。”
“就算你没忘记也于事无补吧?”
不知何时,曼达的眸子中已夹杂了审问的情绪:
“因为你用不了魔法。”
“呃,你的幽默天分很差诶。”
“我没在开玩笑。”
“好好”
“你给我认真点!”
“我非常认真哦。”
我对曼达的行为感到纳闷。
“”
“”
“丽塔告诉我,你不会不记得千纸鹤小姐。”
“”
“啪!”
玻璃杯从手中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另外,还有——”
曼达毫不顾及我的失态,拔出了剑——
一瞬间,她的发梢燃起鲜艳的、跳动的焰火,那炽热的颜色冲击着我的瞳孔。
她神采奕奕。
她该怎么形容呢?
如同一只经历了长途跋涉的红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