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雪第一次在我面前使用她的定偶能力。
在短短的几秒内,雪便从面色凶悍的粗汉变成了清秀的女子,而我竟没有对此感到一丝的不自然,似乎这场变化是注定且应当要发生的。
大概是因为顺利得令人无法怀疑吧,我向自己确认。
“怎么?看呆了?”
“发型也能随意变化么?”
我不打算回答雪的疑问,直勾勾地盯着雪那刚好只够接触到肩膀的短发。
“剪了。”
雪简洁地解释:
“这样更方便。”
“哦”
“现在这里是安全的。”
“哈?”
“换句话说,我是单独来见你的。”
“哦呀看来,我们之前的那些谈话都有被监听吗?”
“多多少少。”
对方的坦率使我不禁冒出了冷汗:
“肮脏的手段可不适合正义使者们哦。”
“我的时间有限,长话短说——”
话题被灵巧地转移:
“大人的目标是杀死那个贵族,换句话说,大人已经成功了。”
“呃,也就是对他而言,在这之后,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所谓了?”
“嗯。”
雪拿起桌上的残破瓷杯,将其放在关好的门边,接着径自往房间深处走去,未曾低头观察却十分灵活地避开了满地的废弃稿纸。
我自觉地跟紧她,直到她踏上那“嘎吱嘎吱”作响的木梯。
“我没叠被子哦。”
“我可以将就,毕竟是你的房间。”
“换句话说,我的房间很适合讨论见不得光的事情?”
“”
雪貌似有些轻快地哼了一声。
嗯,反正见不得光的事情又不一定是肮脏的
我暗自点头。
窗户紧闭且用好几层的报纸糊得严严实实,苍老的蜡烛四处可见,它的蜡油在床头柜和地板上横冲直撞,绽开了一朵朵刺眼的红花。
——雪便是在这个地方告诉了我她所知道的案件的真相。
“原来如此,那位贵族大人是领主的政敌,所以领主才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么”
我根据雪的发言总结道。
但我同时也很清楚,这并不能解答我的全部困惑。
首先,没有人会毫无戒备地踏入政敌的府邸,更何况是住进去。
其次,领主先前说的“他们的死亡能够换取更高贵的生命”所指究竟为何物?我还是不明白。
雪明知其中的矛盾,可仍故作不知地告诉我这些。
“我只记得这么多了。”
“那不就跟我半斤八两嘛。”
我略显失望地评价。
这家伙未免有点小题大做,我不禁怀疑起她冒着那么大风险来找我的目的。
“很正常,换句话说,我们作为大人的棋子,无需享有多余的情报。”
“把真凶称为‘大人’的你又是何苦呢?”
困惑之三:我不理解雪为何会尊重一个自私自利、甚至还将要杀死她的伪善者。
我听见了雪的轻叹,她的脸上是释然的表情——这令我意识到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简而言之,若没遇见大人,我早就死了。”
雪淡淡地说:
“我是赫达拉的末裔。”
“啊?”
喂喂喂
她在讲什么
“你多半不了解吧?抱歉,是我大意了。”
“唔”
太过震惊的我一时陷入了“失语”的困境。
“赫达拉是真实存在过的国家,我——”
“我、我当然晓得!”
急于解释的我感到一丝恼火。
赫达拉,昔日位于圣万斯帝国的北方,是最先和魔族爆发大规模战争的帝国。
在三十多年前,赫达拉帝国因帝都沦陷而覆灭,其君主以献出余下全部领土为代价,使他以及他的臣民们得到了圣万斯帝国的庇护。
实际上,还有其他几个国家的遭遇跟赫达拉帝国几乎无二不得不承认,魔族的破坏力之强。
所幸,圣万斯帝国最晚与魔族开战,经济和军队得到了相对充足的发展,故具备较强的抵御入侵的能力。
并且,我转生的地点又是在帝国南端的小镇上——这让我有了平静的一百多年的时间去通过报纸、商人获悉诸多的“变化”。
岂止“晓得”,我可是“亲身经历过”虽说处于遥远的南部。
但雪竟是赫达拉的
“赫达拉不是只剩下‘傀儡’了么?”
赫达拉帝国过往的统治者——雅岱尔家族眼下被“供养”在号称“荆棘之都”的【萨莫比尔】中,他们貌似还经营着一块圣万斯帝国“赠予”的庄园。尽管其家主享有“赫王”的特殊贵族称号,但没有血统压制能力。
故所谓的“赫王”与随处可见的庄园主没多大区别。
“换句话说,真正的雅岱尔家族早就走到了绝境。”
有一瞬间,我仿佛看见雪的眼角在泛着泪光。
可那画面转瞬即逝,一眨眼的间隙,冷漠的神情便又附在了她的脸上。
她望向我,继而盯住我。
她细长的眸子里像在燃烧着什么东西——毫无疑问,那不是愤怒,雪不会浪费无意义的情感。
“?”
“末裔的绝境,换句话说早已无可救药了。”
也许是回忆。
她一边烧掉它,一边朝我发出无言的暗示:我是她最后的倾听者。
“愿闻其详。”
我决定替雪记住它。
“我曾有过一段很平静的、无忧无虑的时光。那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换句话说,甚至快乐得令人厌倦。”
“唔”
不知为何,我的身体微微一颤。
“我们是贵族——父亲常这么说。他认为贵族是天生的。小时候的我很尊敬他,把他视作最厉害的人,因为他是‘赫王’啊”
雪自嘲般补充:
“不起眼的小庄园的‘王’。”
“”
“庄园在萨莫比尔的郊区,土壤质量很差。我们有四五名佣人,平日父亲和他们一起在庄园里干活,但这不代表父亲乐于做苦力,换句话说,只是由于资金有限,雇不起太多的帮手。”
“”
“我们这种‘贵族’是需要靠做买卖维持生计的,父亲经常低声下气地请求那些大商人、大贵族,拜托他们把庄园产出的葡萄酒、瓜果等物品的收购价提高一点若哪一次卖了个好价钱,我们就能高兴好久好久然后母亲必定会挑一个星空璀璨的好日子,做一桌丰盛的晚餐,陪我还有父亲在露天的庄园中好好享用一番。”
真不错呢,我想着。
可心里却是一阵绞痛。
“父母告诉了我不少赫达拉的故事,对于圣万斯贵族的血统压制能力,他们则嗤之以鼻,父亲时不时强调:一名合格的贵族不需要强迫他人屈服,至少赫达拉的贵族不被允许那么做。换句话说,他们从始至终都觉得自己归属于赫达拉帝国。”
雪颓然地坐在床沿,轻轻按压着右手食指:
“我们是赫达拉的末裔,应当保持血统的纯正性,绝不能够为了血统压制能力而饮下圣万斯皇帝的血母亲告诉我。”
“”
“我十二岁时,父亲常花费重金给我买很华丽的礼服,带我去参加了不少的贵族聚会。聚会上的贵族们虽然都自觉地控制着血统压制能力,可我仍感到十分不舒服不过,父亲坚持要求我尽量前往这类聚会,我渐渐也能猜出他的意图于是我努力表现得彬彬有礼、富有涵养,最终成功得到了一位男爵的赏识,他想让我四年后给他的长子做侧室这事似乎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你父亲欣然同意了?”
“父亲姑且还是询问了我的意见我清楚家中的困境,换句话说,采取这样的方法既是迫不得已的,又是必需的,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
“答应父亲的那晚,我一直在想:这没什么不公平的,谁能保证自己可以永远不妥协呢?真荒谬我偶尔还会庆幸:我也能为我们的家庭出一份力了换句话说,我才懒得担忧那件事的弊端。”
她的言语携带了厚重的记忆,如洪水决堤一样汹涌袭来。
这是我首次得到机会去认知雪,所以我竭尽全力地理解着她。
“后来,有一天晚上,庄园里出现了强盗。”
雪的声音一沉:
“是某个贵族请来的说实话,看不惯我们的人可不少他们放火烧了庄园,父亲的几名佣人为了保命,将父母与我拖出藏身的地窖并绑好,然后毕恭毕敬地把我们交给强盗。”
“”
我忍不住重重地呼了口气以缓解莫名的焦躁。
而雪则清晰地说:
“他们当着我的面杀了母亲,打断了父亲的双腿,准备活埋他他们用刀划开我的颈部,叫来两位巫师模样的人强行抑制住我喷出的血,同时把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压在我身上,接着又立即捅死了她很快,我的脑中传来了篡夺定偶的嘶吼换句话说,我仍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
或许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雪配合地扯下自己的高领毛衣的领口。
——那条形若虫子般丑陋的疤痕格外刺眼。
“这就是我成为魔族的过程。”
雪宛如解释水为何会融化似的坦言:
“那个女人是篡夺定偶的上任宿主。”
我猛地想起《定偶类别大全》的一句引言:
【根据神谕中所提到的相关信息以及诸多学者的观点,笔者猜测定偶往往会最先接触到男性的左眼或女性的颈部,从而与其选定的宿主签订契约。】
“该死的猜测,该死的误解,该死的巧合”
我恨恨地嘟囔。
雪依旧用着冷漠的态度进行描述:
“我本以为,我会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掉但是,大人救了我和奄奄一息的父亲——他是来萨莫比尔办事的,那天夜晚听到了我们这的动静,便带着私人卫队前往庄园进行救助。”
“”
“在大人的命令下,私人卫队迅速驱逐了强盗,扑灭了火灾,将父亲从埋了一半的土坑中挖出,又送我们去医院治疗。”
“”
“无趣!”
盖尔忽然冷哼一声:
“符尔沃斯的领主倒是更像个商人。”
我有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