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
出乎意料的答案使我眯起眼:
“你应该清楚,千纸鹤想参加战争。”
“嗯,而且我明确表示过我支持她。”
院长坦率地承认。
“这是何苦?”
“那孩子一旦下了决心,无论我怎么劝说都是无济于事的。”
“”
“可我不会违背自己当初许下的诺言,若有一天,小鹤真的要奔赴战场,我将尽全力阻拦,甚至以死相逼到了那种地步,哪怕她因此恨我,我也绝不后悔。”
我望着院长坚定的面庞,欲言又止,只好默默点了下头。
我想向她强调——就算我已了解真相,但要是眼下她突然改口称自己是千纸鹤的亲生母亲,我仍会不加思索地相信她。
这时,阿尔跑了进来:
“孤老先生!好久不见!”
“哟”
我忙应了一声:
“又跑去哪里玩了?太阳都落山了哦。”
“我去找鹤姐姐了!”
阿尔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她教了我好多知识,鹤姐姐真厉害!”
“阿尔,玩完后记得要洗手,不重视卫生可不行。”
院长半是严厉半是慈爱地盯着阿尔,我这才注意到阿尔的手脏兮兮的。
“好好好”
阿尔敷衍地回答了院长后,便喋喋不休地和我说起他在守卫军营地的见闻,丝毫没有去洗手的念头。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手按在我所坐的椅子的扶手上,却只得耐心地听他唠唠叨叨。
一旁的院长冲我露出抱歉的笑容。
辞别了院长,我走在回去的路上。
比起身体上的疲劳,心中的纠结更令我烦恼。
我想到几天前,跟千纸鹤的那番对话
“明年的春天一至,我和部分的守卫军就去北方,以普通自愿者的身份,加入那里的军队。”
“啊?”
一个凉爽的秋夜,在与千纸鹤同行时,她毫无征兆地说出了她的计划。
“我已经跟领主大人商量过了,他承诺在我们走后,会派新的军队负责小镇的守卫工作——”
“不不不问题不在这里。”
我连忙打断了她,边整理混乱的思路边问:
“怎么突然要走?”
“突然?我们可是筹备了很久哦,只不过没告诉你。”
千纸鹤的语气如同谈天气一般平淡:
“另外,我早就讲了——我想参战。若迟迟不付诸行动,那不成空谈了?”
“玛西亚与艾文他们也在其中?”
“嗯。”
“那为什么要选择现在告诉我?”
“因为目前这已是定论,早点告诉更多的人,也好令我们不再动摇。”
“也就是说,你曾动摇过?”
“嗯。”
犹豫了一会儿后,千纸鹤承认了。
同时我看出了造成她动摇的原因:对小镇的眷恋、对杀戮的抵触与对“变化”的顾虑。
这些阻止她的因素,竟反而促成她迈出了最后的一步。
“除了你的同伴和我,你还跟谁说了?你的母亲知道吗?”
“暂时没有其他人,包括母亲。”
我叹了口气:
“我对此事不予评论,你按你的想法去做就行但我建议,尽早让家人知道你的打算为好。”
千纸鹤轻声“嗯”了一下,我见她低着头,仿佛做了坏事的小孩子。
这么快就要走了啊我都来不及反应。
她的母亲听到这些话后,将是怎样的心情?
会不会也跟我一样,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呢
“那个小姑娘想让汝一起去。”
“啊?”
盖尔的话把我从回忆中拽了出来。
“什么一起去?谁?”
“一头红发的小姑娘。”
“你就这么不喜欢说别人的名字么”
这家伙是会心灵感应吗?它怎么清楚我刚在想什么
“吾看出来了,她希望汝能跟她一同参战。”
“哈?”
我确认过四周无人后,稍微提高了点音量:
“你是白痴吗?千纸鹤绝对明白——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小镇的。”
“那个小姑娘正是由于明白这点,所以才没邀请汝。可汝只要有一点点的头脑便不难知晓——她为何不像对其他人那样对汝隐瞒?”
“她不也隐瞒了一段时间”
“那是怕愚蠢的汝捣乱。”
可恶的臭定偶,说话没一点礼貌。
不过我挺在意它说的话,故压制住了喷薄欲出的怒火。
“汝若不信,吾可和汝打赌——在冬天到来前,那个小姑娘绝对会用某种方式邀请汝同行。”
这家伙说得那么笃定,多半有它的依据
“我才懒得与自己的仆人赌,但你的意见我记住了。”
“哼哼,愚蠢的汝啊,嘴上狡辩,实则还是听从了吾的指示么嗯吾很满意。”
“随你怎么胡说八道,只是我得提醒你一句——你说的那一堆预言我早考虑到了,用不着你一区区仆人来告诫我。”
“喂!汝的话真的很难听啊!”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哦,臭定偶。”
于是,争吵爆发了。
秋末,千纸鹤约我在一座山上见面——正好是我跟盖尔签订定偶契约的那座山。
山顶有一片草地,我经常看到小孩子们成群结队地踏入这里,有时是为了玩耍,有时是为了睡午觉。
但这次,待我到达,却只看到千纸鹤一人坐在草地上。
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一动不动。
草看上去有些枯黄,可踩着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直到我离千纸鹤仅剩大约一米时,她才察觉到我。
“来了啊。”
“嗯。”
“看!”
千纸鹤的声音中满是惊喜:
“在这个位置,如果站起来的话,能够俯瞰大半个小镇!”
“喔”
听她这么一说,我向下望去——
低矮的房屋连接着袅袅升腾的炊烟,街道上零零散散地分布着行人,路灯接连亮起,与黄昏的光线相互映衬。
根据人们模糊的轮廓,我一一辨认着。
看见基隆跟蒙迪了那个貌似是阿尔吧哦呀,珀莉小姐在取晒干的衣服
“好美的落日。”
抬头的一瞬间,我赞叹道。
“这里是观赏落日的不二选择。”
千纸鹤怀念地说:
“小时候,贝丝奶奶偶尔会带我来”
“我记得你曾说过,人在黄昏之前的时间是比较理性的,而在黄昏之后的时间则是比较感性的。”
“所以,作为理性与感性的交界,黄昏是一天中最适合做决定的时候。”
她接着我的话说了下去:
“这便是为什么我选择黄昏时见你。”
“那么,参战的决定也是你随着日落作出的?”
“当然,多亏于此,我才避免了产生多余的后悔。”
哦原来这么管用。
改天我试试
唔话说,这回又给盖尔猜中了。
那臭定偶生前到底是猎人还是占卜师?
“”
“我不会走的哦,我离不开小镇。”
事已至此,我不愿拖延。
“诶?你,看出来了啊是神性之目的作用?”
唔哇,真的假的
“算是吧。”
千纸鹤讶异地看向我,我做了个深呼吸,在她旁边坐下。
“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
我反问她。
与此同时,我预测着她的回答。
这家伙的理由无疑与神性之目有关,那我只需跟原来一样,将“我用不了魔法”当作借口即可。
但是——
“我不想因为自己的执念而结束我们的关系。”
她是这么说的。
我们的关系?
“我们的关系?”
“准确来说,我不愿失去你这位好友。”
“不不不你这算是另一个执念吧?”
我尴尬地笑了:
“为了我能继续做你们的朋友,故必须将我拉入你们的参战计划?”
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啊,这家伙。
“是不是很任性?”
千纸鹤竟有点得意地盯着我的脸:
“并且我知道你绝不可能答应我。”
“那为什么”
“不把要说的全部说出口——这可不是我的作风。”
“”
“我相信哦,你终有一天会将神性之目运用到极致的,我也期待着,虽说不一定看得到慢慢来就好。”
说着,她用胳膊轻轻顶了顶我。
不知为何,这一举动令我倍感亲切。
“”
忽然,一阵强劲的风刮过,千纸鹤连忙按住自己的头发,似乎说了句什么。
不远处的树林因风而发出“哗哗”的响声,这使我联想到夏季——从早到晚,蝉鸣都会如落叶般倾泻在树的脚下。
风同样撞击着我的耳膜,躁动得像一匹野马。
可我不在乎,毕竟秋风本应是这副模样。对于奉行“永恒”的事物,我总是讨厌不起来。
不过,假设假设我真的陪这帮小鬼去了别的地方,是否预示着一切将重新开始?那我引以为傲的小镇回忆
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呢他们是去参战的啊,即使我与他们同行,也仅仅是个累赘。
小镇上的我是“孤老先生”,远离小镇的我便是纯粹的无用之人了。
然而,谁都没有错。
风停了。
“我敬佩你的勇气,但我的回复是不会变的哦。”
“嗯,这样啊。”
千纸鹤毫不意外地微微颔首。
落后的、平凡的维格小镇里,有拉雅,有“永恒”,有我存在的意义,它附着了太多我割舍不了的东西。
“你呢?有勇气摆脱对小镇的不舍吗?”
“我不确定,可我有更为迫切的目标等待着我去实现。”
千纸鹤的眸子中藏着某种情感——那应当是一股恨意。
父母的死塑造了她的仇恨,以致在安稳的日子里,她仍向往遥远的战争。
我逐渐理解了:她要复仇,她渴求换取心灵的平静,哪怕是用杀戮的方式,即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换句话说,我阻挡不了她。
“加油哦。”
好一个了不起的孩子呢。
我把全部的感叹托付于简短的鼓励。
“我会的。”
“嗯”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想静静地坐上几分钟。
天黑了,我告知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