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神欲行天罚于世,则赋怒于雷暴,赋恨于摧陷,赋灾于崩解,赋殇于落埃,赋仇于瞬灭,赋悲于魂雨,终而收万罪于一目。】
这是第四次与艾琳诺女神见面时,我从她口中听到的关于神赋的叙述。
这句话被她以神谕的形式告知人类,由此诞生了“替神行令”的【神性执行团】,简称【神行团】。
而千年之后的现在,千纸鹤对着我说出了相同的话。
“神行团名义上不隶属于帝国的任何组织,执行任务时也极低调,若非必要,不会现身于大众视野中。”
“哦那个,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这些离我们太遥远了。”
“遥远?对我而言的确遥不可及,但对你可不一样,只要你愿意,是能成为神行官的!”
【神行官】,即【神性执行官】,是帝国授予神行团成员的荣誉称号。神行官目前有六名,均为神赋拥有者。至于他们究竟是谁并没有准确完整的答案,因为他们的身份根据帝国需要而不断变化,且帝国严令禁止探查神行官的一切隐私。
顺带一提,有关神行官的知识,全是玛西亚教我的,其可靠程度有待商榷。
“少抬举我了,别忘了我连魔法都用不了。”
“那种事无所谓。”
“无所谓?!”
我颇为夸张地重复了一句,然后开始念叨:
“你知道吗?就算是我,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仍满怀期待哦。然而,我以为能见到的那一些熟悉又陌生的事物像是精灵、矮人、半兽人、哥布林、巨龙和会说话的魔法书之类的这些明明是魔法世界的标配诶!结果居然一个都没有!更接受不了的是,这样平淡无奇的世界竟也算是魔法世界”
“虽然不太懂你在说什么——”
千纸鹤似乎在努力理解我一连串的抱怨,困惑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但你说的那一堆词汇那些生物不全是书中虚构出来的吗?”
“是啊!连魔法世界的你都知道那是虚构的生物这也是我接受不了的一点。”
“你是在嘲笑我吗?”
千纸鹤不满地瞪了我一眼:
“我承认我平时不怎么看书,但《惠比特人》我肯定是读过的。”
嗯,嗯,魔法世界的伟大奇幻小说《惠比特人》么真是耳熟的名字。
“”
“你那副表情是不相信我?我可以把八军之战的所有细节说给你听哦。”
八军之战
“不、不用了,我根本没怀疑过你。”
我后悔和千纸鹤说了那么多没用的怨言。
真够傻的,不用想都清楚她根本无法听懂啊。
“对了,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你们为什么坚信我有神性之目?”
“事到如今你还问这个?”
千纸鹤微微扬起眉毛:
“即使最初我们没有完全相信,经过你事后的承认,自然也会放下剩余的怀疑啊。”
“哦呀你的意思是孤老先生的话绝对可信吗?”
“倒也不是”
喂。
“可如果你没有神性之目,你的诸多行为就难以说通了。”
“哦?既然你们早已断定神性之目在我身上,为什么允许我继续无所事事地生活?”
“那是你的选择,不应该受到干涉我虽然希望‘变化’,但不喜欢强加于人。”
说完,千纸鹤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问道:
“你今天的状态有点不对劲哦,突然问这些做什么?”
“只是感觉很奇怪。”
我伸出一个手指,指向天空:
“神明在上,我敢保证,在认识你们之前,尽管我个人的疑点众多,比如我是永生的、我不能使用魔法却从未有人和你们一样探求过我。这难道不奇怪吗?为何百年以后你们会发掘出我的秘密?如此一想,你们才是最为特殊的吧?莫非是神明大人暗中安排好了?你们到底跟其他人有什么不同我毫无头绪。而事实是你们潜移默化地改变了我——一群小孩子,说服了固执的孤老先生。”
“”
千纸鹤想了想,过了很久,她缓缓开口:
“我你原来想了这么多啊。”
“我每天都很闲哦,故不介意多运转一下大脑。”
“嗯我没法立刻给你满意的回复不过,你的疑问确实让我惊讶,经你一提醒,好像真有某种力量促成了你的转变,但我不认为自己具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许你始终都在变,只是速度太慢,以致于你忽视了。等积累到一定程度,产生更大的‘变化’时,你才注意到而我们,仅仅起了细微的推动作用罢了。”
“这样么”
我低声喃喃。
一名守卫军来找千纸鹤,千纸鹤留下一句“失陪”便起身走了。
“我一直处于‘变化’中,可这一次,发生的不是量变,是质变啊”
那“永恒”的“质变”又会是怎样的呢?
秋,仅次于春的热闹季节。
维格小镇附近多山,土壤质量差,每到春秋两季,便得从外地购入大量的粮食和其他生活用品,以备度夏与过冬,届时,大量的旅行商人就会来到小镇。
可大概是我的错觉,今年秋季见到的旅行商人似乎少了许多。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拜访了疗养院的那位院长。
恰好院长处理完了当天的事务,她马上接见了我。
我和院长坐在一间会客室内。
“啊呀您也这么觉得吗?其实我正担心这件事呢,院里的一些必需品已是十分紧缺,若商人们带来的货物不足以补充疗养院的需要,老先生们就”
院长轻叹了一口气,没把话说下去。
唔,疗养院里的老人占了总人数的一大半想必会受到不小影响。
“是挺棘手的。”
“嗯您不必在意,总会有办法的!”
不知为何,院长的自我鼓励听上去像在安慰我。
“我当然放心咯,毕竟有一位可靠的院长嘛”
我顺着她的用意,将语气变得轻松了些:
“话说,老鲁布还好吗?”
“我不愿隐瞒您老先生的身体日益虚弱,痴呆的症状越来越明显,恐怕”
“不必内疚啦,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无非是证实了心中的预测,我并未有太多伤感的情绪。
院长轻轻笑了笑,眼里却满是感叹:
“不愧是您啊,这样的轮回,您已习惯了吧?”
“我不敢肯定哦,只是认为应时刻顺从规律,该告别时便告别,就像要喝水时便喝水一样。”
“呵呵这算是‘雕像先生’的生存智慧吗?”
“而且是仅‘雕像先生’适用的那种哦啊,谢谢。”
我接过院长递来的茶。
窗外,我瞥见堆成小山状的落叶——在落日的余晖下,干枯的叶面染上夕阳的颜色,一阵风拂过,使它们重获生机般“簌簌”作响。
光同样落在了院长的手上,略显臃肿的手背被照得金黄,如同烤干的橘子皮。
“我冒昧问一下,没记错的话,千纸鹤是你的养女吧?”
“是。”
“介意跟我讲讲这其中的故事吗?”
“您是第二个这么问我的人呢。”
“第一个人是千纸鹤?”
“嗯,那孩子总追着我问个不停。”
院长的眼角含着笑意,目光投向我身后的某处亦或是更遥远的角落。
“实际上,我能遇见那孩子,仅是由于巧合。”
“哦?”
“当时,我出于某些原因去了趟萨莫比尔——就是那个‘荆棘之都’哦。在那里,我上了一辆载客马车,车上有位女士,她的身旁跟着五六个孩子我因好奇便和她搭起话来,她告诉我,这些孩子都是要送去孤儿院的小鹤便在那群孩子们之中,而且是唯一一个脸上没有泪痕的。”
“”
“一问才知道,那孩子的父母皆是军官,父亲还是骑士,但他们都已在近期的一场战争中牺牲父母遭遇不测后,强盗又洗劫了那孩子的家,把她随意丢弃在街边”
嘶
一下子沉重起来了。
“不幸中的万幸,那位女士是小鹤父母的旧友,因此才偶然在街上将她认出”
院长的话戛然而止,而余下的内容我已能够猜到。
“随后,你自告奋勇,请那位女士托付千纸鹤给你抚养?”
“嗯,不过中途可费了我不少精力呢再怎么说我只是个陌生人。”
院长的手交叠在一起,来回缓缓地揉搓着:
“我连续好几天纠缠着那位女士,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样执着但总算是换来了对方的信任。”
这我倒是想象不出来,院长纠缠别人的模样
“想不到啊,千纸鹤从没对我说过这些事”
我不禁感慨万千地摇了摇头:
“竟是这么复杂的”
这样么,那家伙的热情是因此而起的我本以为是幼稚的缘故。
是傲慢、愚蠢的我弄错了。
年轻的、坚决的千纸鹤所背负的,是我注视不到的血红的记忆。
她是如何看待的呢?眼下的她,仍心存仇恨?
“您要是去问,那孩子必定会毫无保留地讲给您听的。”
“为什么?”
“因为她是那种放不下过去的人。”
院长不容置疑地说道。接着又摆了摆手:
“都是往事了啦您猜猜,那位女士最后嘱咐我了什么?”
“照顾好千纸鹤?”
“这我一早便答应过了哦。”
“唔把千纸鹤培养成了不起的人?”
“不不不唉,那我说了哦。”
院长将身体稍稍前倾,视线对准我的眼睛:
“那位女士希望——我能让小鹤永远远离战争的侵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