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千纸鹤的部分日记(二)

【某月某日】

我见到孤老先生了。

当时为了躲避忽然变大的风雪,我来到了一家新开业的餐馆。店长是外地人,对我很客气,但总感觉他有些怕我,大概是因为我穿着守卫军的制服。

餐馆里的人很多,我在一处角落发现了孤老先生。我上前和他打招呼,并在他身旁坐下。

虽然早有听说孤老先生已在小镇生活了一百多年,且未曾衰老但没想到望上去会跟年轻人无异。不过,连我也看得出孤老先生已不是年轻人了,与他短短的几句交流中,他展现了丰富的阅历,我从未见过像他一样能脱口而出那么多往事的人,实在有趣。

遗憾的是,那时候的诧异令我无法很好地组织语言,故我始终没能把想对孤老先生说的话讲出来。

事后一想,关于孤老先生是永生的这件事,无论出现在小镇以外的任意地区,无疑都会引起轰动,然而在小镇里,大家却对此熟视无睹。

母亲曾告诉我:孤老先生用不了魔法,神明大人为了补偿他的不幸,才使他拥有比常人更久的寿命。

想必镇上的大家也都是这么想的吧,若非如此,孤老先生的永生便不能被众人所接受,而不被接受的事物将破坏某种平衡——小镇的安稳正是依靠着无数的平衡才长年维持下来的,所以,大家自然而然地默许了异常的存在。

只要默许了,便可以固守现有的观念,便能够避免未知变化的产生。

但是,一直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未来充满了不确定,可同时还包含了无法忽视的积极因素,那美妙的突破的可能性难道不具备与‘永恒’匹敌的魅力吗?

待风雪过后,在我准备离开之际,餐馆里的人们临时举行了一场赌博,赌局的内容使我明白这是一次“祝福仪式”。

大家十分配合地参与了仪式。我被这小镇独特的温馨气氛吸引,不禁再一次感谢神明大人长久以来对我们的恩惠。

作为长者,孤老先生最后押注,他似乎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或许是在思考该说些什么吧。毕竟长者有时需要考虑更深远的事情,除了未来。

【某月某日】

骑兵队的前辈们明日一早就要奔赴北方前线了,羡慕之余,心中对于变强的渴望愈发迫切。

我在魔法方面的天赋要高于体术方面,关于这点,无论是丽塔还是艾文他们都曾向我强调过。将精力集中在对魔法的锻炼上,无疑是提高水平的快速方案,可想要与丽塔的能力配合,最好的方法果然仍是先锻炼体术。我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的时间太久了,得尽快作出选择才行。

而且,我挺在意艾文之前提过的互伤术,要是今后决定先锻炼体术方面,就得麻烦他了。

另外,通过今日的训练,增多了尚未解决的疑问:在仅考虑魔力消耗的情况下,火球术的凝聚环节用于附着燃料和火焰的介质,是否可以将岩石替换成混凝土?这样做的话对射程会不会有影响?在介质中用适当的方法加入火药呢?配合冻结咒,一同施展的威力如何?

服用过强心剂后,可以使部分魔法发挥更强大的力量,目前得到验证的有火球术、附火咒、夜视术、控火术以及绝大多数的基层魔法,但对灵性魔法却没有作用,为什么呢?

就当前来看,快速恢复药水配合体力恢复药水一同服用不会有不良反应,不过各自的恢复速度有所下降。

但是快速恢复药水中加入糖后使用会患上重度感冒,晚上还会做奇怪的噩梦下次绝对不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了。

强心剂也有一定的补充体能的效果,能不能和体力恢复药水一起喝呢?保险起见,得添些解毒草再喝。

可是,前辈们明天就走了,归期未知,这些日益增加的问题得去请教谁呢?小镇上的相关书籍久久不见更新,领主大人对我们这一偏远地带的领民的需求也颇不重视不,不是抱怨的时候,困难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存在的,得保持动力才行。

何况我坚信着,骑兵队的前辈们将为小镇赢得荣耀。到了那时,大家肯定会比现在更加支持参战了吧,领主也会更关注我们。为此,唯有日复一日、精益求精地用训练来强化自身,否则便是辜负了神明大人赐予的机会。

神明大人,请庇护骑兵队的前辈们。

【某月某日】

消失了一天的阿尔回来了。我来到疗养院时已是晚上,阿尔正安静地坐在一边看书,看得出来他刚被母亲训过话。他的眼中闪着调皮的光,我断定过不了多久,他又会到处乱跑。

母亲一见到我便说:

“今天孤老先生来了,是他找到的阿尔,还让阿尔在他那住了一夜。”

母亲本就喜欢孤老先生,多年未见而突然重逢使她比往常兴奋许多。在与她一同处理疗养院日常事务的那两个多小时里,她谈论了至少七次和孤老先生有关的话题——都是我不曾了解的故事。仿佛随着孤老先生的拜访,那些记忆才一下子从母亲的脑中复苏。

“孤老先生真是个好人啊。”

母亲不断地感慨。

若是在以往,我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认同吧。

不久前的场景历历在目,尽管我并不知晓这其中是否存在某种原因,但我果然还是没法接受——孤老先生竟会说那样的话!

骑兵队的前辈们将遭遇不测?他怎么能肯定?如果他只是在胡乱猜测,又为什么要牵连到那个旅行商人?甚至不惜破坏小镇的“祝福仪式”。他明明很清楚的!

我宁愿自己没有听到过那诅咒,可以的话,我不想对小镇的任何人抱有偏见,何况他是母亲所敬重的对象。

不得不承认,并非所有人都坚定不移地相信骑兵队的前辈们将取得胜利,换句话说,在结果未被确定之前,理应无人敢作如此笃定的判断。

除非得到令我信服的理由,否则实在是难以接受。

【某月某日】

噩耗传来了,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小镇上已是人尽皆知。

四处都弥漫着悲哀,大家远比我想象的要更加关心战况。

前辈们死了,永远见不到了,我原以为他们待在这个世界的时间还很长。

伊登大哥明明说过,等他回来,下一次就能一起参战。

忽然全都离开了呢。

【某月某日】

今天偶然发现,先前的那家餐馆被拆除了,那位从外地来的店长貌似也离开了小镇。这么琐碎的事情,没想到我还记得。

我的情绪已平复了许多,一直沉浸在悲伤中而荒废现实是不可取的。前辈们的离世纵然无法逆转,但他们的死是有意义的,我应当为他们而骄傲——更不能辜负伊登大哥他们对我们的期待。

经过上次的事件,不少的人已退出了守卫军团,毕竟前辈们的不幸沉重地强调了军人与死亡的联系。眼下,小镇的守卫工作全部交付给了步兵队,而步兵队的人数也有所减少。

小镇需要新的骑兵队,不过,大家多半仍未从阴霾中走出,故即使贴出征召布告,想必也是得不到任何响应。既然这样,只好拜托领主大人了除此以外,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工作越来越忙了,所幸玛西亚和艾文主动为我分担了不少。唯一的安慰是鲁布爷爷的状况似乎好转许多,听母亲说,自那次孤老先生来看望他之后,鲁布爷爷便有了食欲。

同时,随着自身慢慢冷静下来,我逐渐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当时毫无根据却不容置疑的语气得到了诡异的印证。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那段记载在众多书籍中的著名的神谕:

如神欲行天罚于世,则赋怒于雷暴,赋恨于摧陷,赋灾于崩解,赋殇于落埃,赋仇于瞬灭,赋悲于魂雨,终而收万罪于一目。

可他不是没有定偶么?

【某月某日】

就在刚才,我于所住的旅馆里看见了孤老先生。

没有过多考虑,我就冲了上去,还进了他的房间。事后想来,我可真够鲁莽的。

我先为自己当初的失礼举动道歉,然后又感谢他帮助了阿尔与鲁布爷爷。

孤老先生很大度地宽容了我虽说他一开始把我的名字记成“啄木鸟”这点让我有些恼火。

我听着孤老先生慢慢讲述他的记忆,他的声音平缓中带着温和。小时候,鲁布爷爷也总是这样跟我说话。

孤老先生十分擅长讲故事,他最后说的鲁布爷爷的过往极其令我震撼——多亏于此,我不仅进一步了解了鲁布爷爷,而且对死亡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

曾经的我看待死亡,如同一张没写多少文字的白纸,如今,这张纸上满是红色的记号。

也许有一天,我会亲手加上属于自己的鲜红的一笔吧。

我一鼓作气,向孤老先生坦白了自己的希冀,不出所料,他拒绝了。不过,能够将渴望表达的东西传达出去已是万幸,再说我本来就决定了——今后得靠自己的力量面对一切。

对于骑兵队的事,孤老先生表示了遗憾,然而,当我问他为何提前作出那种预言时,他仅是简短地解释为神明大人在梦中告诉了他。

我的潜意识使我觉得孤老先生有所隐瞒,妄自猜测固然不好可是,虽然几率微乎其微,但若真如我设想的那样呢?

因此,有检验的必要。

得好好计划才行,借着这次邀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