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专案组并没有急着下结论。临行前,上面有交待,一定要谨慎、周密、细致,要做到不添任何乱子,毕竟事关瑞东省最高层领导,稍有闪失,影响之大可想而知。但同时,也不要放过任何错误,反腐上不封顶,如果确实有把握,就不要有任何顾虑。总之一点,起码的标准是要做到客观真实。
作为专案组负责人,有责任对此次行动负全责,所以,组长不想这么快就给出定论,因为其中还有诸多可疑之处,其中最明显的一点是,当事人蒋春雨和邓如美,回答得几乎天衣无缝,按照常理,绝对是事前有过沟通。
既然有沟通嫌疑,就不排除举报内容的真实性。然而,要作进一步调查证实,势必要扩大范围,那样一来还能否做到滴水不漏?如果走漏了风声,在瑞东地方上引起政治大风波该怎么办?
关键时刻,组长想到了上面交待的起码标准:“客观真实”四个字。这是起码的标准,也是最为重要的标准,也就是有多少证据说多少话。此次行动,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根本就说不出什么,唯一能说的,就是对举报者一个不疼不痒的反馈。
不过为了尽到责任,组长没有立即放弃审查,而是进一步采取了监控行动,把蒋春雨和邓如美进行妥善安置,当天傍晚,就允许两人各自回到家中。
这个监控行动一直持续到第二下午。期间,上午,专案组火速到瑞东省银监局,在银监局的秘密协助下,对蒋春雨和邓如美资金往来的银行进行了查证,确认了她们的账目往来的时间节点。经验证,并无出入。此外,中午时分,专案组还约见了康莘生。
见康莘生有两个目的:一是问他有没有更多的证据,这关系到下一步的走向。如果有,则继续查办,如果没有,只好鸣锣收兵;第二个目的,就是让康莘生有个心理准备,他的举报多是无效的,因为专案组回去后,把有关情况形成文字材料,会给他一个正式的反馈。
就第二个目的,其实还有一个衍生的目的,就是刺激康莘生发挥一切能量,挖掘一切有关潘宝山可能存在的问题。这,也算不是办法的办法。
不过,让专案组感到奇怪的是,再见到康莘生时,他完全没了当时进京反映问题的精气神,或者说简直判若两人,他的状态很差,精神有些恍惚,看上去萎靡不振。
“你是举报后心理有压力,还是受到了打击报复?”组长问。
“主要是没休息好。”康莘生道,“打击报复倒没有,但方方面面还是有些影响的。”
“如果你觉得事情严重,可以申请保护。”
“不用。”康莘生略显呆滞地摇了摇头,道:“请问,我举报有关潘宝山违纪违法的事,有没有什么说法?”
“我们已经结束了阶段性审查,就目前掌握的情况看,还不足以支撑你所举报的事实成立。”组长道,“现在我们找你,就是想知道,你是否有更多的证据或者线索。”
“该说的我都说了,事实应该是很清楚的!”康莘生一听就有点着急,“你们只要较真去查,肯定能查出潘宝山的问题,而且还不小。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们,如果你们能把潘宝山查了,保证能在涉案资金的数额上,刷新历史记录!”
组长听了康莘生的话,忍不住直皱眉头,眼前的这个举报人在精神上似乎不太正常。
“好了,我们只是想了解你是否掌握更多的情况。”组长决定不再谈下去,“你先回去吧,我想在近期内,应该能就你的举报给出反馈。”
专案组走了,康莘生彻底呆在那里,他的心理意志,如今已经非常脆弱,原因不是因为蒋春雨的不原谅,而是来自贾万真软中带硬的威胁。
就在昨天夜里,贾万真告诉康莘生,就举报潘宝山所谈的相关合作事宜,必须有个明确的追加说明,也就是大前提必须见到实效。如果前后忙活一场,潘宝山没受到丝毫影响,那一切交易,包括已经发生的,都将视为无效。
这让康莘生无法接受,假如举报不成,那他不是一无所有?因为贾万真讲得很清楚,一切交易包括已经发生的,都无效,说白了,就是已经支付给他的那些钱,都要收回去。
康莘生很愤怒,他想采取措施反拿贾万真一把,然而却无计可施,因为之前的每次交谈,他可以说是“净身”进行的,并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而现在,和贾万真接触更是被严加防控。就在今天一早,他在录音的状态下直接打电话给贾万真,想留点话柄,但贾万真根本就不容他说什么,一句话:有事找秘书面谈。
没错,这是贾万真为了保全自己而一直采取的做法:他有事找康莘生,都是让秘书直接找到人,而且在没有防控的把握下也不说什么,直到进入类似“安全屋”之后,才开始谈正题。同样,每次康莘生找贾万真,也都是先打电话给他的秘书,联系一下,然后再见面,接下来就是“搜身”,最后,才到见他的环节。
对贾万真的这些措施,康莘生提出过异议,但贾万真巧舌如簧,说这样是为了大家好,互不留把柄,相互无害。这个近乎弱智的说法,康莘生竟然也就信了,因为他觉得不管怎样能得到钱,而且没准还可以扎扎实实地搭上贾万真的那根高枝。可是,他忽略了不留把柄不是相互的,而是单向的。就在昨天晚上,贾万真把康莘生说过的话,经过后期制作,整理成了一套“自言自语”语音材料,并送给了他。语音材料的大概意思是,为了钱,康莘生要利用蒋春雨的关系,充分挖掘潘宝山的材料,甚至不惜诋毁,然后进行勒索,如果勒索不成,就进行实名举报。
就凭这个语音材料,贾万真控制住了康莘生,并追加了相关合作的进一步说明。康莘生不敢不答应,否则贾万真就会把整理出的那套材料公布出去,那么,他或将因此而获刑。
正是如此,康莘生压力倍增,凭他的能耐,如何能保证对潘宝山的举报见到实效?所以,一夜之间,他的精神便到了崩溃的边缘,也就出现了在中午见到专案组的时候,表现得有些失常。
由不得康莘生不失常,因为他真切地感觉到了,极有可能会人财两空。
不疯才怪。
当然,这不是贾万真想要的结果,他的想法其实跟专案组找康莘生一样,无非是想深度刺激、增加压力,以让康莘生耗尽哪怕是最后一滴心血,去实现对潘宝山举报的影响效应最大化。
贾万真之所以如此狠逼康莘生,是因为他敏锐地感到了也很有可能一无所获。
算得上是老奸巨滑的贾万真,并不是消极地等待结果,他知道康莘生实名举报之后,上面肯定会有所行动,作为举报涉及的关键人邓如美和蒋春雨,必然会被秘密审查,所以,他安排了人手对两人进行周密监控。因此,专案组对邓如美和蒋春雨采取了控制措施,他都知道。
就在昨天,邓如美和蒋春雨两人被控制后,贾万真很是兴奋,还忍不住摩拳擦掌起来,似乎马上就要迎接铺天盖地的胜利果实。可没想到的是,当天傍晚,两人就能回家了,虽然专案组的人有一定的监控,但毕竟已显露了打完收工的迹象。于是,不甘心的他马上采取行动,当天夜里就找到了康莘生,给他施加压力。
尽管如此,仍旧没有改变事实。
下午三点多钟,贾万真收到了消息,专案组放弃了对蒋春雨和邓如美的监控,启程回京了。
“他妈的,真让老子失望!”贾万真一下把茶杯摔到了地上,猛地一拍桌子跳了起来,“这么好的机会都没成功!”
贾万真自言自语地骂了好一阵子,才消了点气,之后,就去找段高航。
段高航听了情况后,一声长叹,低头不语。
“段书记,我是尽力了。”贾万真看上去很颓废,“起码在这件事上是没法再深入了。”
“我把韩元捷叫来,再一起琢磨琢磨。”段高航拿起了电话,边拨号码边道:“就这么烟消云散不留下点痕迹,总觉得可惜啊。”
“那就让韩省长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个发酵点。”贾万真耷拉着脑袋,连看段高航的信心都没有。
没过多久,韩元捷来了,前后听贾万真讲了一通,闭着眼睛半天没说话。
“元捷,怎么样啊,有没有路子?”段高航忍不住问道。
“还得从康莘生下手。”韩元捷吧唧着嘴道,“他在最前沿。”
“昨天晚上,我已及时给他打了强行针,但没见效。”贾万真道,“也不能把他逼得走都无路,否则他狗急跳墙对我反咬,也不好啊。”
“你没做防备?”韩元捷问。
“做了,他奈何不了我。”贾万真为难地道,“不过影响总归不好嘛。”
“你再找找看,不要逼他,反其道而行之,给他个宽松的环境,没准还能开辟出新的路子。”韩元捷道,“毕竟他也一直在想办法嘛。”
“好吧,后天我再找他谈谈,明天部里的活动比较多,脱不开身。”贾万真无奈地道,“希望能有所新发现吧。”
在康莘生身上有新发现,谈何容易?贾万真不抱什么希望。然而,时隔一天,还真有新发现,不过,远不是他所希望的。
康莘生死了,尸沉河中,河道清理工一早发现了死去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