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将至,十一月末的天空细雪飘舞,透着丝丝寒意。
荣和宫内,萧楚曦身披月白色镶边翻毛斗篷,款款而来。院中的赵寅远远望见了萧楚曦,立即跑向偏殿,欢喜地对屋里喊了一声。
“七殿下,萧小姐来看您了。”
正在为岑思卿换药的素荷听闻,立即帮岑思卿整理好了衣衫,并将床幔放了下来。
萧楚曦踏入岑思卿的寝殿内,感受到了一股暖意,便将斗篷脱下,交于了随行的巧儿。她先向岑思卿恭敬行礼,然后坐到了一旁。
岑思卿透过帷幔,看到了身着丁香色的对襟披袄的萧楚曦,内里的太白色宽袖袍上,是用丝线缝制的喜上枝头,与她发髻旁的紫玉红宝石的蝶恋花发簪相得益彰。岑思卿凝视着萧楚曦,他看着萧楚曦坐下后,她那淡月色的裙摆轻轻垂地,和萧楚曦脸上神情一样柔和。
“我知道荣和宫冬至夜发生了行刺之事,殿下也因此受了伤。本想早些来的,但又怕打扰了殿下养伤。”萧楚曦语气关切地说着,示意一旁的巧儿将带来的东西拿出来。
岑思卿看到萧楚曦接过巧儿手中的一个玲珑精巧的药罐,然后继续说道:“殿下知道,我们萧家都是久在战场上的人。这药,便是我们萧家独有的秘制金创药,还望殿下笑纳。”说完,又递还给了巧儿,并叮嘱巧儿一会儿将药交给素荷姑姑。
岑思卿倚着床栏,轻声向萧楚曦致谢。
这时,素荷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她将药送到了岑思卿的床边。
“放在一旁吧,我一会儿再喝。”岑思卿对素荷说道。
素荷有些不放心,刚想开口劝说,却听见萧楚曦对她说道:“素荷姑姑,把药给我吧。”说罢,萧楚曦起身,将素荷手中的药碗接了过来。然后,她又顺势坐到了床榻边的凳子上,一边用手拿着汤匙搅动着碗中的药,一边轻轻吹走药碗上升腾的热气。
素荷和巧儿瞧见萧楚曦的举动,不便再打扰,二人皆退出了房间。
“不劳烦萧姑娘了。”岑思卿直起身子,伸手微微撩开床幔,想要接过萧楚曦手中的药碗。但背后的伤痛,还是约束着他的行动,刚抬起来的手臂又猝然收了回去。
萧楚曦见状,开口劝阻道:“殿下还是不要动了,这背上的伤口愈合得慢,稍有不慎便容易牵动,必须静养才是。”
“无妨,已经好了许多了。”岑思卿声音中还带着几分虚弱。
“听说,殿下的伤是为了救翎贵妃所致的。”萧楚曦继续搅动着手中的汤药,说道:“殿下高义,却还是太过冒险了。”说完,她将手中的药碗穿过床幔递给了岑思卿,同时不经意地说:“若要用苦肉计,至多用胳膊抵挡便是了,何苦要让自己受如此重伤?”
岑思卿看着离自己近在咫尺的萧楚曦,和萧楚曦伸入纱幔之中的手,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岑思卿没想到,萧楚曦从走入荣和宫到现在,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便将他策划了半个多月的计划当面揭穿了。
岑思卿轻笑了一声,接过了药碗,毫无戒备地坦白道:“若不如此,又怎可赢得翎贵妃的信任?”
“我之前提醒殿下,要找一个可在圣上身边说得上话的人,并非是想让殿下冒险做出这样的事。”萧楚曦有些担忧地对岑思卿说道。
“我知道。我故意受伤,并非只为了让翎贵妃欠我一个人情。”岑思卿看着手中苦涩的药,解释道:“一个月前,我便发现了荣和宫附近有异样。于是,打探到了皇后或许已经安排了西陵家的刺客,随祈福法师入了宫。”
“所以,你才想将计就计,还私下请了翎贵妃来荣和宫?”萧楚曦疑惑问道。
岑思卿微微点头,继续对萧楚曦说道:“我想着,这一难,终归都是逃不掉。所以,我事先减少了荣和宫的人手,好让对方掉以轻心。又得知了翎贵妃一直想请法师为十弟祈福,便想着,不如利用这个机会借花献佛,同时请君入瓮。”
萧楚曦注视着帷幔之后,岑思卿明亮的眸子,心中暗暗佩服岑思卿的计策。
“不仅如此。若没有落在我背上的这一剑,我也无法说服翎贵妃,令她轻信这些刺客,其实是来刺杀她的。”岑思卿语气平静地说道。
萧楚曦听言,不由得感到有些意外。她知道岑思卿多谋善断,但她没想到岑思卿竟然如此深思熟虑,并计算好了每一步。虽然,萧楚曦最初看中的便是岑思卿的智谋与胆识,但一想到岑思卿如此铤而走险,还是稍感诧异。
“这个计谋,还有旁人知晓吗?”萧楚曦轻声询问。
岑思卿摇了摇头,然后端起了手中的药碗,将手中温热的汤药喝下。
萧楚曦看着帷幔另一边的岑思卿,微微垂下了眼眸。她以为,岑思卿至少会告知身边的卫凌峰,以防不测。但未料到,这一切都是岑思卿独自暗中计划的。
帷幔虽然朦胧了彼此的视线,但此刻,萧楚曦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岑思卿那一侧传来的深沉的孤独感。
这时,岑思卿将药碗又穿过纱幔,递了出来。萧楚曦伸手接过药碗,然后站起了身:“殿下服了药,还是好好歇息吧,楚曦不便久留再打扰殿下了。”说罢,转身离去。
“等等。”岑思卿忽然喊住了萧楚曦。
萧楚曦背对着岑思卿,只是稍稍回头,问道:“殿下还有何事吗?”
岑思卿先是急咳了两声,然后抬头望向萧楚曦的背影,说道:“萧姑娘今日来,应该不只是探望我这么简单吧?”
萧楚曦再次垂首,沉默不语。
“我知道,萧姑娘必然已经听闻,父皇打算下旨为你我二人赐婚的事了吧?”岑思卿盯着萧楚曦的身影问道。
萧楚曦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岑思卿语气平和地说道:“若是你后悔了,现在还有机会反悔。我可去向父皇说明一切,大不了,我就娶了工部尚书家的女儿便是了。但若是日后赐婚圣旨下来,你再反悔,就无路可退了。”
萧楚曦依旧背对着岑思卿,默然无语。
岑思卿看不见萧楚曦的表情,不知道萧楚曦内心到底是如何打算的,但他还是选择耐着性子,坐在床榻上安静地等待着萧楚曦的答复。
良久,萧楚曦终于微微转头,对岑思卿温和叮嘱道:“殿下且好好养伤,多保重。”
萧楚曦说完这句话,悄然离去,只留下还望着她离开方向的岑思卿,独自在房内神情怅然。
***
裕华宫中,皇后得知了皇帝不仅要赐婚岑思卿和萧楚曦,还打算封岑思卿为清秋阁的参知政事,心中百般不悦。
她坐在宝座上,一双凤眸中透着深深的忧虑和烦恼,愁眉不展。
皇后细想着这几日,先是翎贵妃劝说皇帝,令皇后拆散岑思卿和萧楚曦二人的计划落空,后又有岑思卿入职清秋阁一事。皇后忽然觉得是自己作茧自缚,才令宫中的形势寥寥数日便有了诸多变数。
然而,一旁坐着的二皇子却神情轻松自在,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个消息。
二皇子微笑着端坐在椅子上,眼中透着一丝淡然。他甚至不禁嘴角微微翘起,温声宽慰道:“母后无需太过在意,即便是父皇下旨,让萧楚曦嫁给岑思卿,也让岑思卿当上这个参知政事,皆无妨。”
皇后从焦虑中回过神来,她看向二皇子,尽管心中仍有疑虑,但眼眉稍作舒展。
“这中书令和太子之位,终究还是属于皇儿的。母后又何必忧虑?”二皇子的语气平和,眸光中透露着自信和从容。
皇后听了二皇子的安慰,神情渐渐缓和下来,说道:“你有所不知,这个岑思卿表面上毫无野心,但实则城府极深,心机颇重。”说着,她深深地看了二皇子一眼,叹息道:“本宫是在担心你。你一向仁慈忠厚,若是岑思卿与你一同入了清秋阁,本宫是怕他日后算计陷害你,你却浑然不知。”
二皇子听言,继续安慰皇后道:“母后不用担心,岑思卿的这个参知政事,终究是要听令于中书令的,料他也不敢对皇儿不敬。”
皇后看着二皇子那如此单纯的表情,心中升腾起一阵淡淡的不安。皇帝虽然已经拟定了赐封岑思卿的圣旨,但是赐封二皇子的事,却迟迟还未听到有任何动静。
皇后知道深宫之中的明争暗斗从未有过停歇,对于二皇子来说,或许他真的相信自己的中书令和太子之位无法被动摇,但皇后深知权谋之中,变数无常才是常态。
但面对着二皇子那纯然的模样,皇后不忍心伤及他的情感。她不愿在二皇子面前散布疑虑和担忧,唯恐影响到他的心情,不利于他的病情。
于是,皇后强装微笑,轻轻点头,仿佛对二皇子的信心充满了赞同。
但令皇后没想到的是,往后的事,竟然一切都如二皇子所预料一致。唯有一事,不尽如人意。
***
夜幕深沉,皇帝端坐在紫宸殿内,表情沉稳而慎重。
一旁服侍的袁福注意到,皇帝在书写岑思卿的敕封书的同时,手边还摆放着一道赐封二皇子的圣旨。他虽然并未事先知晓,但内心却未感到意外,事态的一切进展都在情理之中。
袁福心中清楚,皇帝赐封了七皇子,自然不能落下了被寄予厚望的二皇子。
皇帝书写好的两道圣旨,已经在御案上整齐摆放。于是,他命袁福将圣旨收好,明日一早便送至二皇子和七皇子的宫殿。
袁福接过圣旨,心中感到沉甸甸的,他深知这并非寻常之举。皇帝亲自书写圣旨,既是对皇子们的重视,也是对于未来朝堂局势的调整。
于是,袁福躬身领命,然后缓步离开了紫宸殿。然而,刚走出不远,袁福却忽然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然后回头望了一眼紫宸殿。
苍白的月色之下,袁福步履匆匆,拿着手中的两道圣旨,转身径直走向了裕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