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大雪盈尺。
鹅毛般飘落的雪花,轻柔而密集,已将皇宫覆盖,令一切都沉浸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奉命在慈光寺附近盯梢的赵寅,忽然眺望到远处,一行人突兀的行走在大雪里,渐渐地在向他的方向靠近。他立即警觉,压低身子,仔细观察着这一群人。
这般大雪之日,谁会选择外出至此?
终于,赵寅看清了来人。皑皑白雪之中,皇后深红的云锦华服犹如一团炽火,格外引人注目,瞬间让赵寅的眼睛一亮。顺着凤舆行进的方向,赵寅看到皇后来到了慈光寺附近的一处宫所。
在赵寅的注视下,皇后在一扇漆红色的大门前停下了脚步,然后谨慎地环顾了一下周围,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推开了大门却并未让人先行通报。
那里,正是洞玄法师的居所。
皇后居然在这样的大雪天里,踏雪而行,前往通玄法师的住处。这一举动让赵寅对皇后心生警觉,他立即将这一消息禀报给了卫凌峰。
卫凌峰接到消息的瞬间,他那原本平静的脸庞露出一抹凝重的神情。寒风呼啸,雪花在卫凌峰的周围飘舞,他思索了片刻,然后径直向荣和宫的偏殿走去。
偏殿内,岑思卿正在安静的看书。温暖的烛光和炭盆,将屋外的清冷冰寒之意隔绝,卫凌峰一推开门,便感受到一片暖意扑面而来。
“殿下。”卫凌峰站在书房外,轻声唤岑思卿,生怕打扰了他的宁静。
岑思卿听到卫凌峰的声音,视线微抬,然后询问道:“何事?”
卫凌峰这才走上前,来到岑思卿身旁,低声将赵寅窥探到的事情告知了岑思卿。
岑思卿悠然地放下手中的书卷,他的眼神深邃而冷静。听到这个消息,他的表情如同一汪深潭,看不出涟漪。
淡淡的书香中,岑思卿端坐在书桌前,眼底透出一抹幽深的光芒。然而,慢慢地,他的嘴角开始悠然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终于,岑思卿慢慢站起身,优雅地整理袍裾,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从容。
“皇后果然有所行动。”岑思卿轻声自语,语气中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忧虑。说完,他伸手轻轻推开了面前的窗户。他的目光透过窗户,望向窗外飘舞的雪花,似乎已看透了这场风雪中的一切。
岑思卿的淡然反而让卫凌峰心中生出一丝不安,他提醒道:“殿下,荣和宫附近的巡卫被调离,至今未恢复。卑职担心,皇后筹谋已久,定是要对殿下您不利。”
岑思卿对卫凌峰的担心付之一笑,继续望着漫天飞雪,说道:“那便再撤掉一些人手。你一会儿便去告知素荷,让她留几个贴心的下人,其余的都先告假休息。就说,本殿下想要遵循父皇的嘱咐,静心养病,命所有人冬至之后再回来。”
卫凌峰领命,但依旧担忧。他抬头看向岑思卿,发现岑思卿一双清澈的眸子中,沉稳中隐藏着一丝兴奋,似乎是在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变局。
***
午后,大雪渐停。
天空逐渐放晴,阳光透过薄云洒在地面上,将雪地映照得闪耀。
岑思卿来到御园。他身披玄色织锦羽缎斗篷,内着月白素面广袖长袍,衣摆处的水墨梅枝纹极致素雅。岑思起的黑发上还挂着几片雪花,一双墨色的眼眸清明如冷月,透露出从容淡定的气质。
岑思卿在御园中漫步,他脚踩着雪地,留下一串清晰的足迹。忽然,他抬头望向远方,露出了一抹微笑。
昨日,萧楚曦离开荣和宫前,叮嘱即将去二皇子生辰宴的岑思卿,说道:“如今,因为二皇子,西陵家的势力再起。即便是西陵云烨被停职,估计也沉寂不了多久。眼下,单靠殿下和我,恐怕也只能左右朝堂的言论和局势一时罢了。”
“那萧姑娘以为,我们应该做何打算?”听了萧楚曦的话,岑思卿问道。
“我们还需要一个可以时时在圣上身边的人,可以为你我二人在圣上耳边说得上话的人。”萧楚曦暗示道。
岑思卿心头微微一动,然后抬头看向萧楚曦:“萧姑娘说得是。放心,我会想办法的。”说完,二人才分别。
此时,岑思卿望着亭台内的翎妃,缓缓向她走去。今日,他一得知翎妃会在御园赏梅,便做好打算在此与她偶遇。
“思卿给翎妃请安。”岑思卿见到专心赏梅的翎妃,立即行礼道。
翎妃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岑思卿。
严冬里,翎妃一袭宛如雪霜般的白色锦裙,裙面上是杏黄色的牡丹刺绣,将她的温婉和柔美尽显。肩上的银狐翻毛斗篷,在微风中微微轻舞,衣摆飞扬时露出了脚上的羊脂玉和玛瑙镶面的登云履。
翎妃的面庞清丽绝俗,皮肤白皙如雪,一双水灵的眸子犹如秋水,纯净无暇又透着淡淡的温柔。她的眉梢轻轻弯曲,鼻梁高挺,嘴角微微含笑,显得娴静而优雅。见到岑思卿,她微笑道:“七殿下今日怎么也来御园了?难道也是来赏梅的?”
翎妃的声音清柔悦耳,说完,她抬手请岑思卿一同入座。
岑思卿坐到了翎妃对面,恭敬答道:“听闻御园的梅花开得正艳,又见风雪微停,所以特地前来赏梅,未曾料到打扰了翎妃,还望翎妃勿怪。”
“不打扰。”翎妃说着,命人为岑思卿倒上了一杯温热地清茶,又饶有兴趣的问道:“七殿下可是听萧姑娘说的?”
岑思卿一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声,不知如何作答。
“七殿下也无需害羞。”翎妃婉和道:“你与萧姑娘的事,这宫中都已知晓。本宫得知,也替你二人感到开心。”
岑思卿看着翎妃,松了口气道:“若如此,思卿便安心了。”
“七殿下何出此言?”翎妃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岑思卿,问道。
岑思卿知道,翎妃与萧家的关系,也知道翎妃膝下除了年幼的九公主,便是刚出生不久的十皇子。萧楚曦要与哪位皇子亲近,翎妃自然管不着,她也无心去管。但如今在此事上,岑思卿需要翎妃来管,也只有翎妃可以替自己助推一把。
所以,岑思卿故意对翎妃说道:“思卿知道,我与楚曦之事,宫中众人皆多有议论。更甚者,认为楚曦应该与二哥交好才是。”说罢,岑思卿苦涩一笑。
翎妃听后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茶,然后才出于安慰对岑思卿说道:“莫让旁人的言论左右了你的心思,这宫中,像这样的传言向来不少。”
“是。”岑思卿点头,继续说道:“思卿也是这么想的。总归,萧楚曦与我在一起,也好过与二哥在一起。否则,那些非议势必络绎不绝。”
翎妃闻言,将目光从梅花上移开,询问:“此言何意?”
岑思卿看着翎妃,含笑道:“如今朝中,推举二哥成为储君的言论最盛。若是他再娶了萧楚曦,不仅是他,连同着西陵一族都将平步青云。”
“平步青云?”翎妃下意识地嗤笑了一声,说道:“西陵氏本就权倾朝野,何须再借一个萧楚曦来平步青云。”
“翎妃说的是。”岑思卿继续微笑,对翎妃说道:“西陵家有皇后的支持,必然不可动摇,自然也容不得大权旁落。”
翎妃明白了岑思卿言下之意,微微抬眸,温声打断道:“朝堂之事,七殿下慎言。若是被旁人听到了,你我二人在此议论,免不了又要传出新的闲话了。”
岑思卿了解情势,不再深谈此事,而是远眺着远处的腊梅,轻声感慨:“梅花虽然美丽,却属于寒冷阴性之物。传闻古人忧心梅花阴气过重,或引发乾坤之变,导致家宅不宁。故而,他们常在梅花旁种植一些五色梅,抑制其生长,以平衡其气势。”
翎妃静静聆听,也再次眺望向御园中的梅花。
岑思卿悄悄瞥了翎妃一眼,然后叹息道:
“如今仲冬,梅开正盛。只是不知,若是一直如此,宫中乾坤又会有如何变化?”
雪停之际,皇后从洞玄法师的居所回来。踏入裕华宫,监视荣和宫的人立即向她汇报,岑思卿今日与翎妃在御园巧遇。
皇后眉头微蹙,一边往屋内走着,一边自语道:“这个岑思卿,还真是不安分。前几日刚见了萧楚曦,今日便又找到了翎妃。”
一想到翎妃,皇后便不由得轻叹一声。
翎妃这样漂亮且没有什么心机的人,不仅皇帝喜欢,皇后也喜欢。若非她身边还有需要出谋划策和处理事务的顺妃,皇后私底下也想要拉拢翎妃。毕竟,不论从哪方面看,翎妃的出身和家世都远胜顺妃许多。
然而,正是由于这一点,皇后对于与翎妃亲近也感到一些顾虑。
翎妃的父亲正是当朝的兵部尚书,与萧家和萧明忠的关系颇为深厚。萧明忠的养子施炁死后,副将的这个职务,便是由翎妃的亲弟弟接替的。皇帝宠爱翎妃,不仅赐了其弟副将之职,还封了相应的爵位。
因此,皇后知道,若是拉拢翎妃,以后在萧家人面前也多了一个替她说话的人。然而,宫中目前就只有两位身居妃位的妃子,若她们都与皇后关系密切,必定引起旁人的猜疑。
皇后清楚,管理后宫与观测天象国运一样,需要恰到好处的天时、地利和人和,才可万事顺通,水到渠成。
皇后端坐屋内,看着眼前的炭盆。燃尽的死灰中,炭火时明时暗,仿佛是将死之人最后的喘息。
一旁的宫婢见状,立即上前慌忙请罪道:“是奴婢疏忽了,奴婢这就去给火盆添碳,还请皇后恕罪。”
皇后盯着炭盆,冷笑一声。
“无所谓,便任由他如此吧,反正也撑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