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冬至将近,时值十一月初九。
尽管深寒笼罩,但院中的梅花却开得灿烂。
岑思卿独坐在荣和宫的厢房内,火炉中的篝火欢快地跳跃,发出温暖的光芒。他身披貂裘,手中拿着一本古籍,静静地翻阅。窗外寒风凛冽,白雪漫天飞舞,而室内却弥漫着淡淡的木香和炭火的暖意。
突然,素荷送来了一封请帖。
岑思卿接过请帖,细细阅读,原本舒展的神色多了几分忧郁。
这封请帖是从乾明宫送来的,明日二皇子将设宴,提前庆祝他的生辰,并诚挚邀请岑思卿到场。
岑思卿默然地凝视着窗外的风雪,心中涌动着不可名状的情绪。他原本期望在这宁静的时光里,独自品味着冬至的寂寥美好,而突如其来的请柬,却将他的心绪打乱。
原本,岑思卿也可以找个借口,只需将贺礼送去便可。但一想起此前二皇子亲自邀请的情景,他曾一口答应了下来,于是不好再轻易推脱。
二皇子设宴,本是一桩欢庆之事,但岑思卿却预感其中蕴含微妙。
犹豫之下,岑思卿最终还是对素荷说道:
“你去告知卫凌峰准备一下,今日午时,随我一同去乾明宫。”
***
岑思卿带着卫凌峰踏入乾明宫,寒冷的宫中却是一片喜庆的热闹。
乾明宫的下人们,将岑思卿引入了温暖且奢华的宴客大厅。一踏入屋内,岑思卿便留意到,前来参加喜宴的人们皆是皇亲国戚和高官重臣家的公子们,各个身份显赫、出身不凡。人群之中,还有身着华服的五皇子,或许是因为和亲之事,正独自喝着闷酒。
不知为何,岑思卿心中微微警觉,意识到这或许不仅是一场单纯的庆宴。周围不断传来的说笑声将他淹没,令他感觉到一丝莫名的紧张。
“殿下。”卫凌峰在旁轻声提醒道:“二殿下在那边。”
岑思卿顺着卫凌峰的目光,看到了大厅深处的二皇子,他正在与西陵家的长公子——西陵云烨谈笑风生。
西陵云烨稍长二皇子两岁,已身居从四品的布政司参议一职,掌管着瑞京粮储、军务和水利等重要事宜。西陵云烨从小便与二皇子更为要好,对同样有着嫡子身份的三皇子却不待见。岑思卿与他多年未见,却见他还是从前那副傲慢之相,习惯性的用眼角审视着周遭的一切。
西陵云烨的父亲——西陵文璟因涉及六皇子之死和三皇子谋权案,而最终被停职。但今日看来,其父亲被罚,却并未影响到西陵云烨的仕途。毕竟,西陵家族还有堂堂的岳国皇后坐镇。岑思卿想着,努力保持淡然的表情,然后向二皇子他们走去。
二皇子一边与西陵云烨叙谈,一边远远便瞧见了岑思卿向自己走来。他盯着岑思卿,微笑地热情迎接。“七弟,你来了。”二皇子笑容满面的对岑思卿问候道:“我看你气色不好,可是身子又有不适?”
岑思卿微微摇头,他感觉二皇子是在明知故问。随后,他又顾了一眼站在一旁对自己不屑一顾的西陵云烨,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对二皇子道:“今日二哥生辰,思卿备了一份薄礼,还请二哥笑纳。”说完,命卫凌峰呈上了礼物。
二皇子接过贺礼,只是将岑思卿送来的书画随意打开,看了一眼,便随手递给了一旁的下人,示意将其收起。
“七殿下也是有心了,这幅字画传闻是得道成仙的淮南王所作,世间少见,极为珍贵。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了。”西陵云烨语气冷傲地说道。然后,他轻蔑一笑,用眼角把岑思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七弟费心了。”二皇子见状,立即打断西陵云烨的话,还不忘亲切地拍了拍岑思卿的手,好像是在安慰岑思卿。而一旁的西陵云烨连二皇子的这般举动也瞧不上,他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岑思卿只觉得自己冰凉的手,触碰到了二皇子温热的手掌,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暖意。
“七弟,请入座吧。”二皇子随即抬手说道。
岑思卿顺着二皇子示意的方向,坐到了右侧的第二张宴桌后。
渐渐地,大厅内的众人皆已入座。岑思卿举目看向大厅内摆放的二十多个席位,二皇子坐在高台主位之上,左侧第一张宴桌坐的是五皇子,右侧的第一个位置则留给了西陵云烨。而与岑思卿对面而坐的,是刚被提拔至安抚使一职的中书侍郎家的长公子。
远处,一位身披白狐裘年约十五的英俊少年,见岑思卿的目光扫向自己,他微微颔首,然后抬手向岑思卿作揖。
“他就是萧将军府的大公子,萧博衍。”卫凌峰轻声提醒道。
岑思卿还是第一次见到萧楚曦的弟弟,眉眼之间,确实与萧楚曦有着几分相似。于是,岑思卿也微微点头,以示回礼。
宴席上,众人举杯庆贺二皇子生辰和荣归之喜,又侃侃而谈凌渊河战事,而后开始分析起临河几国的局势与岳国的关系。最后,议论之中,话题自然而然地延伸到了最近与古塞国的和亲事宜,令五皇子狠狠地瞪了一眼岑思卿。
那些身居要职的年轻公子们毫不避讳地畅所欲言,各自抒发己见。酒过三巡,大厅内的气氛热烈而洋溢,俨然将乾明宫的宴客厅变成了第二个紫宸殿。而高居主位的二皇子,只是神色适意的俯视着众人,一派帝王风范。
“我听逸安说,七弟会武功。”二皇子忽然放下手中的酒杯,看着岑思卿说道:“而且,身手还不错?”
众人收声,皆向岑思卿看去。
二皇子的言辞让岑思卿微微一怔,随即感觉到了场中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而压抑。五皇子在一旁冷笑,而西陵云烨更是不屑地挑眉。
岑思卿对二皇子解释道:“五哥过誉了,思卿不过偷练了几招罢了,算不得会。”
“本殿下可是记得的,雍德宫的几名侍卫曾被你打得起不来身。”五皇子一手搭着椅背,冷眼看着岑思卿,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挑衅:“如此,还不算会吗?”
“我听说,雍德宫的侍卫可各个都是身手不凡的。没想到,七殿下还真是深藏不露啊。”西陵云烨说着,继续拿眼角瞥了一眼一侧的岑思卿,然后用手指提起酒杯,自顾自地喝了一杯。
二皇子见状却一脸轻松,微笑道:“七弟不妨展示一下你的武艺,让我们众人开开眼,权当为我生辰助兴。”
二皇子话语中透露出玩笑的成分,但岑思卿却感受到其中的戏谑之意。他毕竟是岳国的七皇子,酒席间舞剑助兴必然有失身份,不成体统。然而,二皇子注视着岑思卿,并没有打消念头的意思。
岑思卿沉默片刻,最终拒绝道:“二哥,今日是喜庆之日,舞刀弄剑难免有煞喜气。再者,我的拳脚功夫,不过就是个花架子罢了,岂敢在二哥面前班门弄斧,恐怕只会贻笑大方而已。”
二皇子听言,微微点头,但随即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七弟谦逊。五弟说你颇有些武艺,我本想借生辰之喜一睹为快。但既然七弟不愿意,那为兄也不勉强了。”
二皇子语毕,众人开始议论纷纷,气氛更加紧张。
岑思卿感觉到众目睽睽之下,自己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就在他无法应对的瞬间,卫凌峰主动站了出来,向二皇子拱手说道:“二殿下,七殿下的武功是跟着卑职闲暇时练的。七殿下身子弱,学武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随意练了几招而已。若是二殿下不嫌弃,卫凌峰不才,愿舞剑为二殿下生辰助兴。”
这一番说辞无疑为岑思卿解了围,但西陵云烨脸上却闪过一丝不悦之色。他根本不把卫凌峰放在眼里,鄙夷道:“哼,一个奴才,好大的口气。就凭你,也敢替你的主子代劳?”
“七殿下身份尊贵,舞剑助兴这等事,本就应该由我这样身份的人来做,才合适。”卫凌峰面对西陵云烨的奚落,不卑不亢的回应道。
“洛宁卫氏,家世源远流长,世代传承武道精粹。本殿下只知,卫氏的轻功无敌于江湖,还不知其剑法如何?”二皇子忽然松了口,允许了卫凌峰的请求:“今日,便由你来为众人解答吧。”
卫凌峰领命,走到场中,将随身的剑抽出,打算开始展示他娴熟的剑技。
“等等。”二皇子阻止卫凌峰道:“你要献技可以,但你手中的剑,既不适合今天的场合,亦不配今日的意图。“然后,他又转向岑思卿,说道:”本殿下有一把先帝的玄铁剑,不知七弟愿不愿意为为兄取来,让卫凌峰一展身手?”
“卑职愿为二殿下去取剑。”卫凌峰作揖说道。
“一个奴才,能让你拿着先帝的玄铁剑为二哥生辰助兴,已是大恩大德。”五皇子冷嘲热讽道:“竟然还敢恬不知耻地要求去取剑?本殿下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五殿下说得是。”西陵云烨也附和道:“这玄铁剑,乃是陪先帝征战沙场,护我岳国国泰民安的圣物,若非皇室子孙,岂能触碰。此剑,就连我西陵云烨也不曾碰过。”说着,他白了卫凌峰一眼,讥笑道:“一个低贱的侍卫罢了,哼,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岑思卿听到二人的话,立即起身维护道:“卫凌峰是职责在身,并非颠越不恭,还望二哥和诸位莫怪。”而后,又对二皇子表态:“思卿愿意,这就去将剑为二哥取来。”
纪公公随即来到岑思卿身旁,屈身领着岑思卿往厅外走去。
卫凌峰有心阻止,却又爱莫能助。眼见岑思卿离去,他忽然想起了岑思卿消失一夜的那日,心中不禁涌起浓重的忧虑。
然而,此时,岑思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