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初上,季梧桐在草棚中给大白马刷毛。
午后仙考便正式开始。季梧桐今日盘算了许多事要忙。
“你要出去?”
季来贵坐在院中的台阶上。一夜之间大喜大悲来的太快,让这个马夫有些束手无策。
即便季梧桐已到定根境,却因昨晚之事被书院除名。不可参加仙考。
“爹,今日仙考,我等你和娘来!”
季梧桐说罢,牵着大白走出院门。
季来贵拦住了想要追出去的妻子摇了摇头。
人总归要有自己的打算,爹娘能为你算的一时,却不能算的一世。
路上自己选的,路也要自己走。
季梧桐牵着大白来到野湖边,往日里无论天气有多寒冷,湖边总是波光粼粼,暖气一片。
而今天这片湖却死寂一片。
湖边茅草亭中,红鸢今日依旧身着红裙,却与之前那件不同。
这件裙子的领口、袖口及裙边多了黑色云纹点缀。
红鸢面前躺着的是姜老头,已毫无声息。
季梧桐坐在姜老头的尸体旁,从姜老头的腰间扯下那酒壶猛灌了一口。
“我是运气好,倘若遇不到你,我应该会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等身子好了就随我爹去压货,然后和我爹一样过一辈子。”
季梧桐对着一具尸体自言自语:
“你以前总问我,以后想干些什么。我说我想入个浅草境,在仙府之中求个差事。爹娘就不用下苦力了。
你笑我,说我小家子气。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怎得没点宏图大志。
后来你又问我,以后想干些什么。我说被同窗欺辱不敢回声,被街坊嘲笑只能陪笑,被旁人说不懂事也装做不懂。
我告诉你,我要出人头地!我要让所有人高看我一眼,我要爹娘不再是最下等的人。
你又笑我,笑我只看得见名利虚荣和自身疾苦,却看不到大千世界的妙不可言。
今日死了个满嘴疯话的醉老汉,昨夜死了一个装傻充愣不懂事的小混蛋。
我如此藏拙,人人可欺。换来的竟是如此境地。
也罢,老爷子赠我一场造化,我定去四方走走,我必看看这世界的妙不可言。”
季梧桐一口口苦酒下肚,喝干了最后一滴酒后,话也说完了。
季梧桐恭恭敬敬的对着姜老头的尸体拜了三拜,轻轻理了理老汉的胡须,背起尸体往芦苇荡的深处走去。
那边有一片山丘。
日近午时,季梧桐从芦苇荡里找来一块木板,从自己的挎包中掏出刻刀来,却不知如何下笔。
“敢问仙家,老爷子?”
“姜不尚。”
红鸢一直待在不远处,却没有上手帮一把季梧桐。
成道者不送仙,季梧桐明白。
牌子插在土堆前的瞬间,一阵清风拂过,衣襟颤颤,季梧桐顿觉一阵清凉爽快。
太阳将将偏西些,仁和镇慎行书院分院前已经是热闹非凡。
仙考每三年一次,镇子上的人们都会去瞧瞧仙童们的本领,看一看热闹。
书院台阶上是各位考官落座的地方,中间一把太师椅,坐的自然是仁和镇慎行书院分院院长张自德。
张自德已经是仙差级别最高境界,攀天境。
张自德身边便是学堂的黄老先生。
剩下坐在两侧的,分别是仁和镇镇长、儒家万融书院、道家泰玉宫、兵家血刃营、法家九幽监。
今年仙考,仁和镇的仙童不多,所以各仙府并没有来的齐全。
九州大地大仙门分儒道兵法,各仙门共十二家,散修仙门小道更是数不胜数。
随着各位考官落座,仙考即将开始。
仙考分为两轮。
第一轮为仙童们自由上台切磋,重在展示自己修行之法,也是成人之美。
第二轮由每个仙童单独上台,由考官下场,或问答,或试炼都有。
“老季,你还有闲心来看热闹?”
说话的是一位马夫,人群中,季来贵和妻子挤到了仙考台的前面。
季来贵笑笑,虽然面露尴尬。但儿子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在心里,儿子既然说了让爹娘来看,他们就一定来。
“仙考第一轮,各位仙童请上台!”
书院管事高喝一声,今年的仙考便正式开始了。
“仁和镇夏家,夏牧!师承黄先生,欲拜血刃营!”夏牧凌空一翻来到台前,先是自报家门,黄老先生含笑点头。
“仁和镇李家,李嗣翰,师承黄先生,欲拜万融书院!”李嗣翰说着提剑而上,黄老先生更是笑的合不拢嘴。
同窗切磋,点到为止!
台下人看到李嗣翰上前,纷纷咂舌摇头。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夏牧使得是长枪,李嗣翰的剑对上长枪毫无优势可言。
“嗣翰,多指教了!”
夏牧长枪侧挥而起,枪上银光点点,似有银龙之势。血刃营的两位考官看了连连点头,很是满意。
“指教算不上!这把是教你做人局!”
长剑出鞘浮于胸前,一股凌然之气咄咄逼人。旁人听了这句话都微微蹙眉,觉得李嗣翰太过自傲。
唯独万融书院的那位大叔大笑两声。
修剑者,剑若出鞘,要的就是这股子傲视万物的傲气!
夏牧憋火重踏而起,枪尖直指李嗣翰面门,李嗣翰运气沉稳,飞剑瞬出,剑锋只夺咽喉。
长枪与剑锋碰撞在一起的刹那,李嗣翰瞬间暴起,紧随飞剑后握住剑柄,忽然转了剑锋,横斩而去。
夏牧顺势收枪,在空中划出一道月斩,挡住剑锋。
两人仅过一招,不仅台下的人纷纷称赞,台上的考官们也赞叹连连。
本次仙考,当属李嗣翰和夏牧是最为优秀的学生,果然不同凡响。
这一番比试过后,学生们纷纷登台显能。台上的考官们也大多有了满意的人选。
“仁和镇吴莲子,师承黄先生,欲拜九幽监。”
昨晚受了欺辱的莲子终于登台,手上是一根软鞭。话音未落,台下爆发出一阵阵掌声,还不发鼓励呐喊。
昨晚之事早就传遍了整个镇子,小姑娘家受了欺辱,今日还能站上台参加仙考,这份勇气不可多得。
九幽监考官听到莲子的话先是一笑,对莲子点了点头,算是对其的认可。
可是过了许久,台上却没有第二人再出现,若是第一轮无人切磋,可直接进入第二轮。这也算是同窗们的一片好心。
“仁和镇季家,季梧桐......”
人群中忽然出现一个身影,他背着一幅大弓,身上穿着娘亲买的新衣服。
此话一出,先是引来了一阵嘲笑讥讽,仁和镇季家?
李嗣翰和夏牧报上家族,是因为人是大家,你季家小门小户,是个什么东西?
嘲笑讥讽过罢还不够,紧接着而来的是谩骂,昨日你个小混蛋欺辱人家姑娘不说,今天还要来阻人家仙考。
一阵喧嚣,季来贵夫妻二人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看着自己的儿子走上台前。
“季梧桐,你已经被斩去仙根,被我学堂除名,不可参加仙考!”
黄先生摆着手,仿佛这季梧桐见不得人一般,只会丢他脸面。
“仁和镇季家,季梧桐。师承姜不尚!”季梧桐依旧迈着步子来到莲子对面。
台下的人议论纷纷,这季梧桐实属大逆不道,的确是个小混蛋,昨夜才被除名,今日就换了新的师傅。
台上的考官连带黄老先生却面露疑惑,定根境!
“先生莫要疑惑,这仙根和境界是我老师早上才给的!”季梧桐笑了笑,从身后取下弓来。
只要是有仙根报师名,即可参加仙考。
台上慎行书院一众人脸色越发难看,这小混蛋入学好些年,也才是个尘烟境。
怎的让一个没听过名头的散修在短短几个时辰教成了定根境。
“也罢,让他试试!”
院长张自德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季梧桐,倘若今日不让他仙考,传出去还要被人说慎行书院度量小。
“好,做了丑事还要参加仙考,我便看看谁人要你!”
黄老先生轻哼一声,示意莲子动手。
“啪!”一声脆响让人聩耳,也让人自省。软鞭如长蛇一般,落在地上。
还未等回声消散,软鞭如霹雳一般甩向季梧桐。
“嗖!”
季梧桐半步未动,那箭矢比风还快一步,同为定根境的莲子竟然没有躲过,击中了莲子挥鞭的手臂。
无论台上还是台下,都是心中大骇。却不料莲子只是吃痛丢掉了鞭子,并没有血溅当场。
“此箭无头,虽被除名,教诲还是记得的!”
季梧桐笑了笑,望向黄老先生,又将一根没有箭头的木棍搭在弓上。
看着季梧桐弯弓搭箭,莲子心中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弥漫上心头。
“你们口口声声待人仁义,你心心念念对人公法。”
季梧桐将弓立起,看了一眼台上的老师,又看了一眼抱着手臂的莲子。
“唯独我这个小混蛋,不配你们的仁义?亦不配你的公法?”
季梧桐两句话说完,猛的跃起,弓已拉满,这一箭为自己讨个公道。
“不可!”
台上几人瞬间失色,季梧桐第一箭是幌子,第二箭才是真的。他要杀了莲子!
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这季梧桐真敢当着众位考官杀人?
“梧桐!”
一声声惊讶中,爹和娘亲的声音犹为清晰,就连普通人也感受到了季梧桐的杀意。
“我也不想!”
已经被恐惧包裹的莲子朝着季梧桐哭喊,被第一箭射中时,莲子就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不可能是季梧桐的对手,甚至没有还手之力。
“嗖!”
那根木棍贴着莲子的发梢飞过,射碎了不远处街边的门板,门板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被人们瞪大了眼睛望着。
死一般的沉浸,让风有了声音。
“你....你...”黄老先生怒指季梧桐,踏风来到台前。
“黄老先生,我看这另有隐情吧!”那日收了季来贵好处的泰玉宫刘仙士终于开口了。
“你也不想什么?”说话的男子气度非凡,双眼犹如刀锋一般审视着坐在地上的莲子。
莲子早已经被吓坏了,望了一眼人群中的父亲,嚎啕大哭,如疯魔一般,连哭带喊只有三字:不知道!
“我九幽监不能要你!”男子的话掷地有声。
本想发作的黄老先生恨不得当场再一次废了季梧桐的仙根,可泰玉宫和九幽监的接连发话,让他不得不忍了下来。
“放肆!你竟敢动杀心!还敢以仙力威逼他人!”台下一人飞身而来,是夏家管事,仙士花信境。
台下夏牧也随即而来,做戏要做全,昨日是伸张正义的夏家,今日也一定是。
季来贵和妻子挤开人群,只想挡在季梧桐身前,却被几位仙士死死拦住。
爹娘只是普通人,但他们能做儿女的英雄。
夏家管事说话间,手中长棍高高扬起就要往季梧桐身上落。
“荡!荡!”两声,两根银针刺空而出,恰好刺进夏家管事脚尖前的石板上。
“季梧桐,我无问楼要了!”
一袭红裙和午后的夕阳衬的相得益彰,香肩玉腿,斜躺在琼楼之上。
王老先生先一惊,又定睛看了看楼台之上的红鸢。难怪闻道那日,自己感受到了窗外有不一样的气息,原来是无问楼的人。
听到无问楼三字,台前众位考官脸色都不太好,各存心思。
“仙童切磋,拿捏不住分寸也是常有的事!都且下去吧!”
慎行书院院长张自德笑了笑开口,镇子上的夏家、李家等镇长一族。坐在自己身边的各位仙家,现在再加上无问楼。
一个小小分院院长只能打圆场,别因为一个小混蛋,得罪了这些人。
“还没问是无问楼的哪位仙家?请上座!”张自德笑着站起身,拱手做礼。
“名号就算了!与各位正统仙家比不得,此人我无问楼收了。”红鸢轻笑一声,一块玉牌飞到季梧桐面前。
“好!我仁和镇也算是和无问楼结了一份善缘!此前一直没有机会相识!”
一直未开口的镇长忽然起身,对着红鸢拜了拜。
“这善缘能结多久,不在于无问楼,在于仁和镇!”
红鸢说话往季来贵夫妻二人身上瞧了一眼,拦住夫妻二人的两位仙士瞬间不敢在推搡。
三年一次的仙考,仁和镇都想看看今年是谁拔得头筹,却不料是马夫家的小混蛋。
各人有各人的命,季梧桐手中紧紧的捏着无问楼的玉牌,抬头笑着向爹娘看去。
刚才自己的确是动了杀心,也仅仅是那一刻。
救下莲子的不是自己的仁心,而是爹娘的那一声“梧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