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云将人从地上扶起来,看着她一身半旧不新的袄子,头上没一点装饰的双丫髻。
瞧着不像是五六岁,像是比她还小些。
祥云没有使唤童工的爱好,问了几句过往,知道她是家里活不下去,被父母卖了给两个哥哥攒束脩的,卖身钱买断,这辈子是再也回不去了。
“从前有名字吗?”
如果从前名字能用,祥云不想给她改了,毕竟那可能是她父母唯一留给她的东西了。
小丫鬟眼睛微亮:“有的,奴婢原来叫二丫。”
祥云:“……”
她都不用问,家里定是还有个大丫,至于大丫的命运,不会比二丫强多少。
祥云走到书桌前,在白纸上写下三个名字。
一个个指给小丫头看。
“黄莺、金惢、银黛……选一个吧。”
小丫鬟仅思索片刻:“金惢吧,听着富贵。”
祥云乐了,是个有主见不扭捏的,跟她一样一心向钱。
“会磨墨吗?”
金惢点头,利索地走到祥云身旁,在砚台上倒上几滴清水,两根手指压着墨锭缓缓来回推拉,就如同墨锭在砚台上漫步,动作不缓不急。
“奴婢的两个哥哥都在学堂读书,家里活儿干完时,奴就给他们磨墨,哥哥们认识好多字,还会背诗,爹娘说他们是家里的希望,以后肯定能中秀才。”
供儿子读书不遗余力,却让女儿在家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这样的人家,薄情寡性,即使日后儿孙成才,祥云也瞧不上他们的人品。
祥云:“你以后也能读书背诗。”
金惢大喜过望:“真的吗?我也能像哥哥那样,拿笔写字,作诗写文章吗?”
祥云点点头:“只要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金惢:“想!奴婢想认字!小姐你真好,奴婢日后一定尽心伺候,报答您的恩情。”
像是为了验证说过的话,小丫头墨磨得更带劲儿。
一下午时间,祥云刚放下练字有些酸的手腕,金惢就伸手给她揉胳膊,力道适中,不是胡乱按的,很有章法,八成在家时没少给兄长活络经脉。
正觉得口渴,茶杯已经递到她面前。
起风了添衣、日头落了点烛,有人伺候的日子太舒服,才一下午,祥云觉得她快堕落了。
林家四房加上老太太屋里,各有一个伺候日常浆洗的丫鬟,名字还没定。
张氏一听祥云给贴身婢女取的名字好听,干脆让她把剩下几个的都取了。
刚好林家四兄弟,名字是春夏秋冬排列,丫鬟们直接沿用二十四节气,分别叫做谷雨、芒种、白露和小寒。
老太太屋里的年纪最长,瞧着也最稳重,一来直接被张氏任命成几个丫鬟的领班,祥云给她起名,节令。
侍弄花草的丫鬟取名,藤萝;洒扫庭院的丫鬟取名,浮沉。
厨房干活的两个,年纪大些的嫁过人,只是后来丈夫孩子相继死了,没钱安葬只能卖身,被岁月蹉跎得三十岁的年纪,瞧上去跟四十多的一样。
本名叫桂兰,祥云没改让她继续沿用旧名。
小的烧火丫头,长得黑黑壮壮的,进府后还没张嘴说过一句话,看人眼神也是怯生生的,桂兰说这孩子小时候生病烧坏脑子,反应比旁人慢半拍,但为人心善,干活利索,就是有些怕生人。
碧云解释当时看一群丫鬟里,属她干活儿最卖力。
人牙子没想到丑丫头会被挑走,最后只卖了林家普通丫鬟一半的价钱,算是半卖半送。
祥云给她取名,十安。寓意十方之地,皆得平安。
十安知道自己得了新名字,咧嘴一笑,白牙齿黑脸蛋,看着竟有几分憨直。
林四郎因还没进京上任,林老三也隔三岔五在军营住宿,他们屋里的婢女小寒和白露便一直在厨房帮忙。
林老二不习惯有人伺候,芒种要把他换洗衣服拿去井边浆洗时,他死活不愿意,两人在门口拉扯半晌,弄得芒种都要哭了。
“二老爷,您不让奴婢洗衣服,也不让奴婢收拾屋子,是不是嫌我手脚笨。”
林老二扯着衣衫,又不敢用力,这可是新衣服,原先在老家穿的那些,碧云嫌弃不是毛边就是旧了,说什么不许带到城里来。
“不用你洗!”
芒种声音有了哭腔:“您就让我干活吧!奴婢不想再被卖到人牙子那里。”
在她认知里,主人家嫌弃她干活不利索,八成是没瞧上她,要倒手再买了。
碧云上前解围,将衣服重新塞进芒种怀里:“去忙吧。”
等人走了,才数落林老二:“我看你是穷惯了,富不惯,老话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怎么到你这儿反过来了?有人伺候不好吗?”
林老二:“就是觉得哪里膈应,要不还是你给我洗吧?”
碧云一听不乐意了:“家里活儿忙得很,我可没空继续给你洗衣服,你要实在不习惯,明天开始自己动手吧,别指望我啊。”
她不是故意拿乔,实在是家里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
后日乔迁宴,不仅有林老三军中好友,还有如今新上任军营中的同僚,尤其是宫里来传旨的公公更是不能怠慢。
一桩桩一件件,大事小情,下人们不懂的,全跑来问她,问题是她能力有限,没操持过这么大的宴会。
好在腊月二十四这天,宫里以送节礼为由,来了个宫中管事的嬷嬷。
嬷嬷年纪并不大,三四十岁的样子,稍显富态,站立行走规矩得跟雕塑般,是宫里专管教习的女官,姓于。
于嬷嬷见到祥云,直接跪下行了个大礼:“奴婢宫中教习,受官家之令,协助安排小乡君的册封仪式。”
乡君只是最末等的封号,既无彩仗也无厚赏,礼部得到官家旨意后,只用两天功夫就安排妥当。
于嬷嬷与其说是官家送来协助册封礼的,不如说是官家怕林家初来乍到,家中从未办过像样的宴会,怕手足无措,特地喊了个人来帮忙的。
果不其然,专业的人一来,原本无头苍蝇般乱转的一帮人,瞬间像找到主心骨般,做事都有了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