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军械，将士上战场跟不穿衣服无异。
穆达金斩杀几个今晚不听号令的百户和千户，血腥味跟未处理及时的几千西戎兵的血液混合一处，在秋夜寥寥空中盘旋。
达瓦看着暴怒的总指挥，大气不敢喘一下，今夜之前他同样低估了凉州士兵的狡猾，竟然在他们最没防备时候进攻，将攻心谋算得如此准确。
反观他们这边，轻敌加前几次被扰乱了心智，才有了今晚这场教训。
穆达金双眼赤红，一把揪住达瓦盔甲：“通知埋伏在城内的暗哨，谁能说动世家豪族开城门，进城那刻便是我西戎入主中原的首功，他日官拜一品，位居四公。”
达瓦喉咙滚动，这确实是极大的诱惑。
可城中暗哨安插多年，是西戎不可多得的心血，一旦暴露很可能付诸一炬。
穆达金：“大乾建国三百余年，京都达官显贵世袭罔替，高高在上的位置就那么几个，凉州地处偏僻，能到这里来的世家大族必定是京中不受待见，或遭排挤的，他们对大乾的忠心未必有多少。
只要以利诱之，总有人会动心。大家族枝繁叶茂，光养在家里的守卫成百上千，哪怕里头有那么一两个被说动，只打通侧门，待我军杀入，也能稳操胜券。”
更何况里头还有支持摄政王赵严的人，他先前以为强攻城墙不过多损失些士兵，到头来结果一样，并不想多拉拢城中豪族，怕日后跟赵严翻脸时这群人反水。
今时不同往日，他只想立刻冲进城砍了韩忠义和那个姓林千户的脑袋，将他们的尸体剁碎了喂野兽！
城中世家大族大体分成三类。
一种像齐家，家中出息的子侄不少，曾经也是朝堂上炽手可热的家族，可惜后来各种原因，被迫搬迁到凉州，尝过权利和金钱的滋味，又怎么甘心世世代代待在乡野州城中。
另一种像乔家，商贾出身，因为长辈们擅长经商钻营，累积了大笔财富，无奈家中孩子不争气，走不了当官这步，多年来因为朝廷重士轻商饱受白眼，做梦都想翻身。
最后一种，是老实本分的大家族，城中口碑不错，并不与官员有过多牵扯，家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两位德高望重的当家人，他们或痛恨战争，或厌恶西戎人。
暗哨们潜伏多年，早将他们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只去了第一第二两种大族家中，确保哪怕这些家族不愿意帮忙，也会因为忌惮西戎铁骑报复，选择明哲保身，捂紧嘴巴不泄露消息。
齐家，暗哨刚走。
齐老爷背手站在案牍前，目光在烛火的映照下，晦暗不明，让人分看不清情绪。
长子齐文上前，看到桌上用金箔裱装过的一份《三希宝帖》，上头字体大气磅礴，灵动飘逸，却被一滩黑墨晕染大半，生生浪费一张绝好的字帖。
齐文惊呼：“爹！这可是先官家亲笔写下的字帖，您之前不是说要世世代代传下去吗？从前在京都您一直藏着，我想要来临摹都不肯，如今是怎么了？”
齐老爷声音淡淡：“再好只是张字帖罢了。”
此话一出，齐文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他们一家是两年前因为牵扯贪腐案，被罢官的，因为认错态度良好，加上前头还有好几个大贪官顶了主要罪名，交出大部分身家后才勉强保住全家性命。
只是想再入朝为官是不可能了。
家中妇人子女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又不事生产，疏于经营，现有的家业能撑多久犹未可知。
官家过往的赏赐和墨宝，此时无疑成了全家人心头的一根刺。
齐文也算文武双全，家族子侄中颇为出息的，本以为能在朝堂上一步步往上爬，谁想到一朝跌落，从前途无量的京中五品官，落到凉州城靠经营商铺赚取收益的生意人，其中的巨大落差，非经历过不能体会。
“爹！咱们真的要反吗？西戎人蛮横凶残，与虎谋皮没准会被反噬的！”
齐老爷冷冷道：“只要西戎人还想继续扩张版图，他们便不敢动咱家，只要他们还想日后收拢其他城池大族的心，就要待我们如座上宾。
我们会成为大乾那些不服官家的新旧世族观望的目标，你说，西戎人敢不敢对我等不敬？”
齐文受教，可心中还是不安：“真反了，咱家会被百姓们的唾沫星子淹死的，凉州也是我们的家乡。”
他命好，出生时父亲已经高中进士，一直生活在京都，可父亲是从小在凉州长大的，难道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齐老爷冷哼一声：“妇人之仁！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史书从来都是成功者编撰的！你以为京都那些世袭罔替的公侯，手上就干净吗？不过是手握重权后，趋炎附势之辈吹捧出来的贤名。
对百姓来说，谁当官家没区别，谁做公侯也没区别，可对我们家而言，这次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下半辈子的荣辱，我齐家百年基业，就靠这一回了！”
齐文被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父亲说的是，我这就召集家中奴仆，他们是签了死契的，忠心不二。”
齐家父子这边刚商议完，暗哨又从乔家出来。
乔家老爷亲自送客，可见当场谈妥。
乔夫人在丈夫进屋后，得知他要帮西戎人对付韩将军，惊讶得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你疯了？我就不懂了，家里不愁吃喝，数不清的大把金银，我们就算用上三辈子都花不完，何必去淌这趟浑水？”
乔老爷呵斥道：“你懂什么！你是荣华富贵一辈子，也该为孩子们想想，难道想一辈子被那些士大夫戏称商贾门户，难登大雅之堂吗？”
更何况，家里的产业并不像外头显摆出来的阔绰，这几年生意大不如前。
即便他不想帮忙，等西戎人破了城门，第一个倒霉的或许就是他这种没选择站队的商贾之家。
他一把年纪死就死了，可他还有十几个子女和一屋子美妾，到时候都得沦为西戎人的玩物。
当夜，以乔齐两家为首的城中富户，在东西北三处侧门，各自发动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