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谁不三不四

到了县城,几波人各奔东西,陆仪霜与黄青萍暂时告别,并希望她能得偿所愿。

但往往事与愿违者,十之八九。

黄青萍大步向前,颇有一种要立刻甩掉身后这条大尾巴的架势,但宋丰年腿脚利索,自然不会轻易跟丢。

她逃,他追,他们插翅难飞。

扭脸一转头,黄青萍一下子就撞进了许冠华怀里。

刹那间的贴身触碰时,少女怀情自是难掩羞意,却全然忽略了对方下意识皱眉地后退一步。

“对不起!对不起!许干事,是我着急没看路。”

生怕给心上人留下毛毛躁躁的坏印象,她连忙将两绺跑飞散开的刘海儿掖到耳后,但因匆忙着急,两鬓额边难免出汗,擦了桂花头油的乌亮黑发被濡湿贴在皮肤上,多了几分零乱生机的美感。

浑身上下唯有发丝被寒风扬起,其余的夹袄长裤板正干净,没有一抹黑灰蹭上,牛车颠簸一路,能保持如此整洁,已是分外难得。

可在吹毛求疵的许干事心中,只高高在上地勉强评价一句:果然是乡野村姑,丝毫不讲规矩与文明。

不论心中如何,冲对方几分姣好容颜,许冠华也愿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反正是被人追捧惯了的,左右都不吃亏。

他扬起常挂在嘴边的假笑,声线也刻意压低,故作温情脉脉地询问:“没关系,有道是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对了,我看你方才慌乱跑过来,像身后有人追着似的,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黄青萍听不太懂方才那句诗的含义,但他如此情真意切,想必是不在意她的鲁莽了。

“没什么,就是遇见我们村里一个贼烦的人……”

她不太想在许干事面前再提起村里的事,虽然对方从未明说,但前几次顺嘴谈及之时,总是隐隐感觉对方一直是心不在焉地倾听。

不过她后来也回去想过了,人家是住在公社里天生端铁饭碗的,全家离进城不过一步之遥,不关心农村里的家长里短也很正常,毕竟人许干事是要做正事的出息人。

每每思及此处,黄青萍都会沮丧。

原因无他,实在是他们俩的差距太大了——一个是村里最穷却没有五保户的人家姑娘,身上这件唯一一件没有打补丁的棉袄还是提前向好姐妹借的;而另一个是公社主任的独子,军大衣口袋上永远插了一只锃亮的钢笔,内里的衬衫也从来没有补丁,连边边角角的磨损都不见一点……

可那又如何呢?

黄青萍心想,新华国成立,思想解放,封建包办、门当户对这些旧糟粕已经被大家唾骂摒弃。

许干事喜欢她,她也喜欢许干事,两情相悦,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至于其他人在背后如何说她,她是不在乎的。

人活一辈子,总要为自己喜爱的、想要的,付出一些不可预计的代价,而这她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

未来和许冠华成功在一起的阻力,必然是前所未有的无法衡量。

可只要他能一直对她好,她什么都不怕。

然而“同床异梦”的戏码每每不遗余力地降落在大部分“有情人”身上。

许冠华轻轻皱起眉,语气不免泄露出几分轻蔑:“黄同志,我认为你的悟性还是比一般人要高一些的,我们身为国家有为青年,可得离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远一些。”

“……”

虽然自己总是骂宋丰年是个狗东西,可一旦别人说他,黄青萍心里反而不太舒坦。

她反复在心中默念:宋丰年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但还是迈不过那道坎儿,索性转移话题:“哎呀!咱们别说这些了……你不是、不是说要带我去看电影吗?”

许冠华兴致不高地随意点头,本来今天是他娘让他带着相亲对象去看电影的,可那女同志颇不识抬举,一见面就嫌弃这嫌弃那,恨不得把他踩到泥里去!

不就是仗着她爹是在县里走动的吗?

一官更比一官大,一山更比一山高。

可许冠华是个例外。

他心比天高,昨天直接在百货商店撇了人家,今天忍不下去那口气,特地在寒冬腊月把满心满眼都是他的黄青萍喊了出来。

随意一瞥,这村姑眼里盛满了溢出来的崇敬与喜欢。

男人微微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这才对嘛!

怎么会有女人像那个彭佳倩一样讨厌他呢?所以说,她可能就不是个女的!

北风瑟瑟,吹起一层漫雪晴空,俩人没在大门口过多寒暄,直接进了电影院。

“靠!”拐角的宋丰年双手缩在袖口里,咬牙切齿地瞪着许冠华的背影。

“他才不三不四呢!他全家都不三不四!”

“黄青萍眼睛里长泡了吧?怎么瞎了看上他这个小白脸?”

他气不过,猛地踢了一脚旁边的大雪堆,没成想,脚趾撞到一个硬邦邦的物体,痛得人直接嗷出了声:

“谁这么缺德啊!把石柱子用雪堆起来!”

“嘶——”

宋丰年越想越来气,差点一走了之,不想再管这破闲事。但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她刚才骂他的话,不禁惭愧反思,自己上学时确实干过不少混账事儿。

那时候,黄青萍好像还被自己气哭过好几次……

他一向觉得黄家这小丫头娇柔做作,可真放着不管,看她被那姓许的渣滓蒙在鼓里,也不太放心。

“唉——”宋丰年仰天长叹,“谁叫老子心地善良呢?”

他认命地找了处挡风口蹲了下去,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电影院大门口,等着这对“准情侣”出来。

与外边的冰天雪窖不同,电影院里虽然也没有供暖设备,但胜在人多喘气热,狭小黑暗的室内没一会儿就充斥着千奇百怪的异味。

——有烤地瓜的粮食香味、有几个月不洗澡的酸臭味、有炒瓜子的坚果香、也有男女青年的洗头膏、香胰子的清淡芬芳……

黄青萍还是第一次和异性出来看电影。

逼仄、幽暗、嘈杂中却夹杂着隐秘的攒动,按捺不住的情绪在此间得以放大。

在电影最末尾,她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那句一直咀嚼在口中的话:

“许干事,你想跟我开始一段珍贵的革命友谊吗?”